《黄昏与玫瑰》百玖

2、第二夜

　　鸟笼区位于旧城区内，光鲜靓丽的高楼建筑延伸到这里时，仿佛被一一剥除装饰，露出粗糙的一面。
　　道路永远潮湿，连幢建筑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向外撑出的窗户栏杆、雨棚与错综的电线一并遮蔽了初夏的阳光。
　　这里是鸟笼区，黄昏市的背光面，充满了各种阴影、狂乱、与不为人知。

　　绕过一个拐角，穿过两条居民楼间的巷道，安德烈抵达了目的地。
　　咖啡店位于巷角，装潢与鸟笼区的大多数地方一样简陋。店门口撑开一把墨绿色的遮阳伞，年轻漂亮的女店员正在收拾廉价铁艺餐桌上的盘子。

　　安德烈手插着口袋，悠闲地走上前：“早上好——”
　　“啊，早安，安德烈先生。”女店员抬起头，愉快地对常客打了个招呼，“要来点什么吗，面包刚刚出炉。”
　　她是妮娜，有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狼人血统，具体体现在娇俏可爱的虎牙上。这是个性格开朗的好姑娘，很受事务局的同事们欢迎。
　　“一杯美式……呃，还是算了，请给我拿铁。”安德烈说，“和一杯摩卡。”
　　“没问题，请稍等。”妮娜笑着应道，端起托盘走回店内，红棕色马尾在脑后轻快甩动。

　　冲泡咖啡即刻便好，安德烈顺手拿了一块桃仁面包到柜台前结账。
　　这时，悬挂在店门前的铃铛轻轻晃动起来，有人推门而进。对方在门口停驻片刻，合起手上执着的黑色雨伞。
　　安德烈拎着包装袋与他擦肩而过，敏锐地觉得太阳穴微微一刺。

　　唔……那是什么？
　　安德烈不太确定，他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隔着橱窗，一只苍白的手在货架上的面包间游移。
　　……算了。
　　他重新迈开步伐。毕竟在鸟笼区，异族与混血屡见不鲜。更何况现在又不算他的工作时间，安德烈向来对额外加班毫无兴趣。

　　冬青树街33号。
　　在鸟笼区随处可见的普通楼房，外墙因长期湿气侵蚀而变得斑驳混浊，挨挨挤挤的金属防盗窗如同一只只锈蚀的笼子——这正是鸟笼区名字的由来。
　　沿着楼梯上到二层，是个有模有样的大堂，门前挂着“社会事务局”的招牌和指引板。

　　【社会事务局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六：12:00PM至10:00AM
　　来访请先在前台登记咨询。

　　社会科电话：[phone]##
　　调查科电话：[phone]##
　　紧急联络：100010

　　注1：请勿随意拨打紧急电话！
　　注2：请勿对前台人员进行不当行为。】

　　与趴在前台打呼噜的猫打了声招呼，安德烈径直穿过大堂，从另一头的楼梯爬到三层，途经话务组的办公室。
　　迎面就飞来一本档案夹，安德烈敏捷地一把接住抛了回去。

　　与往常一样，办公室内一片兵荒马乱。
　　值日的话务员正声嘶力竭：“中央医院地下二层每晚10：00至凌晨3：00提供食用血袋，请凭身份证前往购买。不，不行！事务局不提供外卖！”
　　“对不起，猫在树上下不来并不在本局服务范畴内。是的，我知道您是狼人，但您的猫不是。是的，这里的非人类不是指这个意思——建议拨打社区警察电话，谢谢。”
　　“抱歉，IT公司不聘任夜班人员并不算种族歧视，没错，就算他们总是通宵加班也不算。”

　　安德烈：“……”
　　安德烈：虽说已在此卖命多年，每到这时还是很有就地辞职的想法。

　　他轻手轻脚地经过神经衰弱的危险科室，推开隔壁调查科的门，将饮料递给亚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用脚尖拉开抽屉，摸出自己的眼罩，放下椅背打算补个眠。
　　鉴识科的同事推门进来，将检验报告丢到桌上。

　　“什么情况？”安德烈推了下眼罩，露出一只眼睛，态度敷衍地问了一句。
　　同事随手顺走他的桃仁面包，斜坐在桌角，一面用牙咬开包装袋，一面回答道：“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仅有的几处擦伤和勒痕都是死后造成的。血液中检测到毒品残留，浓度不高，还不至于到致幻或昏迷的程度。根据出血量，搞不好真的是一击毙命。”
　　同事说着用手掌在颈部比划了一下：“显然，这个凶手比较有创造欲。”

　　“他妈的，你管那叫创造欲？”安德烈笑骂一句，“身份信息呢？”
　　亚当：“转化时间不长，户籍科没找到登记档案，已转递社会科的人员排查。”
　　“社会科——”调查科精英露出一个非常礼貌的笑容，重新拉下眼罩，闭目安详，“哦，知道了，作查无此人处理。”

　　他眯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邻座的同事正端着掌机尽情摸鱼，调查科常态，及时行乐。
　　安德烈拿起冷透了的拿铁喝了一口，感到有些饥饿：哦，说起来，午饭也还没吃。
　　他拿起手机，照着贴在挡板上的便签贴拨通了快餐店的电话：“一份今日特惠套餐，送到冬青街……”
　　“两份！”沉迷游戏的同事抬了下头，“饮料换成大可！”
　　安德烈应了一声，追加了餐品：“麻烦送到冬青街33号，放在邮箱上。”

　　挂掉电话，安德烈站起身，扯了下领带，跨出卡座直接走到窗边，这个时间的天光尚明，下方狭窄的街道上只看得见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诶，不能这么说，论起游手好闲，他的同事们也不遑多让。
　　空气有些沉闷，仿佛被淋上了一勺粘稠的浆糊般混浊不堪。
　　看样子后半夜大概会下雨。安德烈摸索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叼在嘴上，嚓地点燃。他眯起眼看着远处晦暗的积云，吐出一团烟雾。

　　夏天要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安德烈忍不住叹了口气。

　　调查科的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下午六点至第二天早晨四点，才是本科室大多数公务员的正常工作时间。昼伏夜出，仿佛从事什么见不得人的特殊职业，当然，从字面意义而言，大多数时候他们所见的确不是人——
　　吃剩的炸鸡包装纸被随意丢弃在茶桌上，虽说工作时间禁止酒精，但税金小偷们还是开了两罐低度调味酒。
　　毕竟，过度清醒可不利于开展工作。

　　暴雨在凌晨两点时如约而至，夏日的帷幕终于被缓缓拉开，豆大雨点泼开焦灼的空气，重重殴打着单薄的玻璃窗。
　　如若此时有人经过事务局门口，便会发现那只猫头鹰仍闭着眼睛端立在门口打盹。作为历年优秀员工代表，莱斯汀先生永远坚守岗位。
　　窗外骤然亮起，一道惊雷随即滚过低空，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鸟笼区脆弱的电路系统果然未能经受得起考验，再一次成功跳闸。

　　威廉骂了一声，推开键盘，将椅子转了半圈：“今夏第一场雨，来吧，赌一赌这两天要不要干活？”
　　“克里斯蒂娜小姐一周的口粮——”黑暗中，安德烈目光没离开手中的纸牌，即答，“要。”
　　“别这样悲观，黄毛。”威廉趴在椅背上晃悠，吱吱呀呀的，“总要心怀希望，说不定这会是个爱与和平的雷雨夜呢？”
　　安德烈面无表情：“与乐观与否关系不大，只是我觉得，如果输了赌注还要加班，实在太凄惨了。”

　　很有道理。
　　这赌局开不下去了。

　　牌局持续到晨光熹微，紧急联络电话整夜安宁，如果赌局成立，可爱的克里斯蒂娜小姐能赚到整整两个半月的口粮。
　　隔壁话务组倒是接了个号称事态危急的求救电话，仔细询问后得知是个社交恐惧的吸血鬼去中央医院时跑错了楼层。

　　与日班值守的人员短暂交接之后，彻夜摸鱼的调查员们哈欠连天地走出办公室。

　　安德烈从打印机上拿走津贴申请单，签了名，往前台的猫爪子下一递：“麻烦盖个章，蒂娜小姐。”
　　猫睁了下眼，说：“喵。”
　　“我加班了。”安德烈说，停顿一下，补充道，“好吧，给你一罐鳕鱼。”

　　克里斯蒂娜小姐的毛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
　　安德烈：“两罐——不能再多了，否则就亏本了。”
　　克里斯蒂娜小姐闻言，又思考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往单子上按了个爪印。

　　威廉恰巧从旁边走过，见状提醒：“嘿，这位先生，请不要贿赂前台人员。”
　　说着他自然地伸出手，顺着猫的脊背挠了一把。蒂娜小姐甩了下毛茸茸的大尾巴，眯起眼发出一声低沉咕噜，但下一秒就恼羞成怒地哈着气，咬向威廉的手。
　　“不要撸前台。”安德烈将津贴条折起收好，瞥了眼完全乐在其中的同事。

　　今夏的第一场雷雨平静而安宁，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局，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情愉快。
　　说不定接下来会是个和平的好夏季呢。就像每一年夏季到来的时候，安德烈乐观地想。

　　——然而。
　　就像每一年的夏季一样，或早或晚，意外与事故永远不会缺席。
　　在雷雨后的第一个周末，就在安德烈刚刚走出事务局的大门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割破了鸟笼区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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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跟狗基友合这个脑洞时，我的全部感慨只有：这只安德烈居然不是个死有钱人，还是个喝廉价咖啡的社畜！
狗：啊，大概是因为，这只特伦斯更穷了叭。
我：……好，我决定了，那么安老板送的第一个礼物是个棺材，定情信物，送床，浪漫。
狗：可以，购物网站促销款，39.9美元包邮，还附赠塑料捧花一束，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