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未卜此生休》婉兮

2、第 2 章

　　小船在雾气朦胧中靠了岸，空气是特有的清新。我面前的城市刚刚苏醒，和我，保持着若又似无的距离。
　　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夜间流的泪，还没有完全风干。
　　她挎一个大大的篮子，一路绽放着浅笑，一路叫卖着篮子中的丝帕绣品。
　　有路过的少年轻薄调笑，她满脸绯红。回头看我时，泪光闪动。
　　我知，她不是你。我的心不痛，所以，能无动于衷。

　　她拉我去绸缎庄，用辛苦得来的钱，买了一匹布。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的欢喜沾着十足的烟火气。我不喜欢，但我觉得温暖。
　　那条长长的路上，长满翠竹。我们走过一里一里的幽静，她沉默不语，紧紧地抱着布料，眼里飘着阴云。
　　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她第一眼，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尽管，她对我那么好。

　　那一夜，烛光闪烁。小船在江心轻悠悠地晃荡,夜色沉迷，她在灯火中专心地缝制衣裳。黑夜中，烛光在一点点散开，很模糊的温馨暖暖地扩散着。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关于我的过去？
　　我看见她颤抖了一下，手指顷刻间冒出血珠。那么红的颜色，剧烈地冲击着视觉和心灵。她转过身挑灯芯，在一片烛火中，笑得像哭一样。
　　她还不够坏，至少，她不能坦然地说谎。

　　一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我的生命中存在着你。
　　尽管我忘了你的相貌，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名字。
　　但有些人有些事，在心上，就是永恒。
　　天茫茫地茫茫，望断天涯却不知你在何方。是真正的，欲寄彩笺兼迟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世上最悲哀的，莫过得到又失去。而最欢喜的，是失而复得。
　　不知道我的有生之年，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欢喜。

　　天蒙蒙亮，江面笼着雾气,淡淡地，锁住远山眉黛。
　　炊烟渺渺升起，她模糊的轮廓在我的视野里浮现。床头摆着煮好的粥，船舱里还有睡梦中的温暖融化着心里的寒冷。
　　粥很香，放了红枣莲子，还有她的一片心。
　　她面向着江面跪坐，长发冰凉地往下泻。我看见边上的碗，只是简单的白米粥，看上去极淡极平静，像她一样。
　　我走出船舱，将红枣莲子粥放下，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吃。
　　她将长发挽起，回过身浅浅盈笑，那么，你想吃什么，我再做。
　　江面起风了，忽地吹过来。她眼里的伤意，浓得化不开。
　　如果将错就错下去，这样过一生，和她永远地泛舟江上，好不好？但想到世上还有一个你，我便动摇了。
　　爱是那么简单的事，不爱，亦是那么简单的事。

　　江岸边，幽静的翠竹站满沧海桑田。竹子上有斑驳的痕迹。她告诉我，那是娥皇和女英的眼泪。
　　昔日舜亡，娥皇女英望江而泣泪洒斑竹。天长日久，这竹上竟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天长日久。
　　就算不动心，心上，却会有痕。
　　可是婉儿，我注定是会负你的。
　　可是我不怪你，并且愿意为你，付出所有。
　　秋风十里，卷着萧瑟与荒芜。

　　我很想离开，逃开湘江，将翠竹与幽静全部抛成回忆。
　　然而回首已失来时路。和你的生死相许我早已经无处再寻觅。
　　开始在梦中看见混沌成一片的迷蒙，冗长而昏暗。醒来后常常头痛欲裂，午后有一片悠长的沉寂穿透世界。她仍静静地坐着，一针一线，绣得仔仔细细。
　　那种安然祥和的眼神，其实，很美。

　　日复一日地，沉淀于心底的难过越来越重。它们紧紧压在我心口，在无数个梦魇深处，我逃不过。
　　忽然醒来的夜里，我看见江水泛着寒光。远处的江枫渔火，远远地映着惆怅。她还沉睡着，笑容如幼童，天真安静。
　　啊——
　　剧烈的吼叫穿透她的梦，纵身一跃时我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乐。
　　江水冷得刺骨，但比她暖暖的笑舒服。
　　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离开你了？
　　杜郎——
　　她的泪，却像是落进我的心里。

　　后来才知道，那个夜晚她奋不顾身地跳进湘江，被刮破的轻纱晃悠悠地飘过江面。
　　她泪洒湘江，冰冷的绝望随着江水侵入着我的全部。
　　所以，会那么冷。
　　杜郎，杜郎，你真有那么不快乐吗？
　　她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脸，我木然地看她。她的浅笑，永远地沉进江底。
　　冬日温暖的阳光穿过纱窗，也许，春天不远了。
　　她说，好，我说给你听。
　　一抬头一低眸，似有不尽的哀婉。她没有眼泪，平静的伤意缓缓流过，渐渐地就湿了心境。
　　与君醉笑三千场，不说愁肠，不诉离殇。
　　我知道，我要失去你了。虽然，我从未拥有。
　　是的，你的心里，有另一个她。
　　我永远不会忘记，杜郎，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三月小雨的季节，青石板映着淡淡的湿润。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你吟着诗，达达的马蹄仿佛从我的心上敲过。我抬起头看你，你俯下身，朝我微笑。你问我，可以为我做什么？
　　我竟傻傻地说，我的绣品卖不完。
　　你朗声大笑，说，全卖给我，可好？
　　后来才知道，你是那座城的王。于是您带我进宫，做您的绣娘。然而后宫佳丽三千，被埋没的，又何止是我？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可叹我思君处，君却从未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