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风雪夜归人》阅尽人间客

90、九死一生战蛟龙

　　直到现在，宋岚都还没有从“晓星尘已经回来了”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他偏过头看着靠在他肩头安静睡着、却仍是眼覆白绫的好友，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对方柔软的发。

　　真的……活过来了……

　　晓星尘的睡眠很浅，在对方碰触他的瞬间就已经醒了过来。
　　他的声音温和柔软，一如当年，而他语气带着的尚未清醒的朦胧感却是让宋岚坚信自己没有做梦。

　　他的嗓音温温柔柔，轻声地唤他：“子琛……？”

　　宋岚垂着眼睫，他知道晓星尘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从眼里流露了些很复杂的情感出来，他轻轻应了一声，剩下的话却全部哽在喉间。
　　晓星尘知道他有话想说，也不催促，只仰着头，看着他脸庞的方向。

　　宋岚沉默了很久，才把那组织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星尘，我……对不起。”

　　其实像这样的话宋岚说了不止一次了，晓星尘也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也不很意外，稍微清醒了一些后勾着嘴角低低笑了一声。
　　宋岚不解。
　　晓星尘轻轻地道：“不必在意，子琛。你是我的挚交好友，这种事情，不要在意。当年之事，也的确是我……太过意气用事。我也曾以为自己可以考量好一切，却还是……以那样狼狈的方式了结一切。我，既已不能替你报仇，便也只能以此身……斩念为殉了。”
　　宋岚猛的一震。
　　晓星尘白绫掩映下的眼部其实有眼睛，只是，那是一双白瞳，是一双无法视物的白瞳。
　　他的声音又低又缓，道：“子琛为了复活我，也受了很多苦吧。前尘旧事也不必再提。肯带着我、负着霜华行遍这世路的，又能有几人？子琛这般挚交好友，星尘一世，大约也只有你了。”
　　宋岚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道：“若不是他说，只因你生前甘愿剖眼相赠，又再无逗留凡尘之念，无法将这看遍了尘世的眼睛续给你，我定是……要将眼睛还与你的。”
　　晓星尘仍是笑：“莫要介怀，眼睛没了也不妨事。若说这大好山河，星辰变换，是由子琛代我看的，又有何遗憾？”

　　可是这样，你不会知道这世间有多美满，这景色有多迷人，你也，看不到我的脸……你，你该错过了多少啊……

　　宋岚扭过头，良久，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音。

　　阿菁头一次穿的这般体面，却是抱着双腿缩在角落，觉得这时候应该把自己埋进某个坟包里，省得在这儿破坏气氛。

　　晓星尘知道这寂静夜里说这些话会吵醒她，也冲她笑了笑，道：“也要多谢阿菁，那么多年为我辛苦受罪。”
　　其实阿菁根本没睡着。
　　虽然晓星尘二人放轻了音量，但他们三人都是那种睡眠浅的人，哪怕是一丁点声音都会醒。
　　阿菁问道：“道长，我以后还能一直跟着你们吧？”
　　晓星尘点头：“自然可以。”
　　阿菁本想再说什么的，然而远处却是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并且猛烈的扭曲起来。只一瞬，便再无动静。宋岚和晓星尘突然站起来，面上都多了些凝重。阿菁不是修仙之人，对于灵力波动没什么感觉，不由茫然道：“道长，怎么了？”
　　晓星尘道：“方才有异常的灵力波动出现。”
　　阿菁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没说要去看热闹，道：“道长，你们要去……那我要不要躲远一点？”
　　宋岚道：“应该不用。那灵力波动只出现了一瞬，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所以设下了禁制。”
　　晓星尘也赞同他的说法，又对阿菁道：“阿菁，你不要乱跑，我听闻这附近有歹徒会绑架少女，待我设下一个阵法，你不要走出来。”
　　阿菁乖乖点头。
　　宋岚心知他还会在这附近的村庄设下一个保护阵，防止那神秘人心血来潮屠杀周边，便坚持要同他一起。
　　虽然晓星尘灵力尚在，但这种情况，宋岚真的不敢再让他离开自己半分。

　　那一瞬间的异常灵力波动正是自历州卫氏的明烟湖传出来的。但明烟湖距宋岚等人的所在地至少有千里，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世家不在少数，但为何只有他们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灵力波动，这其中的诡秘缘由，便不得而知了。

　　江澄很勉强的站在三毒上，他微微仰了头去看这个庞然大物。
　　他身长近百丈，头部硕大，眼大且圆，向外凸起，瞳色血红;长颚大口，锥状的尖牙寒芒毕现，森冷无比;头有一角，一双看起来几乎与头顶平行的鼻子里喷出来的气体湿而冷，吹的江澄打了个冷颤。此物身披鳞甲，头有须角，四肢强健，四爪锋利，在水面来回扫动的长尾粗壮有力;因直面他而露出来的腹部有着条纹，背部和尾部皆生有硬鳍，呈锯齿状，身上的鳞甲暗红得发黑，却又因月色而泛着银光。

　　江澄的瞳孔不住地收缩，一股寒意自天灵盖到脚底板都给他打了个通透。

　　蛟……龙……

　　现在的他遇上这种东西，必死无疑！

　　但江澄从未想过要逃。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这种可耻的事情。

　　另外，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在暗中针对江家，西北方有一个影子渐行渐远，熟悉的隔离禁制也随之升起，将他和这蛟龙瞬时笼罩在内。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走。他若是逃了，金凌怎么办？江澈该如何？说不定，连蓝曦臣也会难办。
　　想到蓝曦臣，江澄很微妙的愣了一下，然后重新把目光放在蛟龙身上。
　　那天蛟龙也看着他，血红的瞳孔溢出一丝戾气，然后毫无预兆的扭动身子，用它粗壮有力的尾巴扫了过去。
　　江澄运转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暴退，却还是因为慢了一步而被击中，自胸口到右侧腰际被锋利的尾鳍划伤，鲜血霎时奔涌而出，将他胸前的衣服浸湿，紧贴在身上。
　　蛟龙力气太大，江澄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身子，勉强站住了，却是没忍住，再度喷出一大口血。
　　江澄艰难的触了触那道伤。

　　必须止血。否则，他撑不到下一柱香。

　　江澄直了腰身，抬起手臂，朝着蛟龙打了一道攻击。
　　那蛟龙不是九婴，虽然身体庞大，却十分灵敏，稍一侧身便躲了过去。
　　江澄亦借机落在了某处山峰的山脚下。
　　他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鲜血淋漓的伤口，大脑一阵阵的钝痛，不由咬牙暗骂一声：“畜生！”

　　他的伤药之前就已经耗费得七七八八了，这么大的伤口他完全没办法自己包扎，更何况，他没有伤药也没有绷带。
　　江澄左腿的伤口已经开始恶化，如果一天之内他回不到莲花坞，腿保不住不说，只怕，连命都难续。

　　江澄自问这一世不曾愧对过谁，与魏无羡的恩恩怨怨也皆成了往事。一想到有什么遗憾的，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没能在中秋节和他的外甥和弟弟在一起。如果可以，他到……也想……蓝曦臣也在。

　　伤口恶化、伤上加伤，难免会引起高热，江澄的意识很模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那一声高亢的龙吟在他耳边乍起，他才猛的回过神来。

　　该死的！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快死了我居然还在走神！
　　江澄狠狠咬着舌头，直到口里满是血腥味才终于回过了神。他丹田中的灵力所剩不多，想坚持个一时半刻都难，更不要说同它斗上一场了。
　　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他都该动手。反正他也不能活着回到莲花坞了，与其拖延时间、苟延残喘，倒不如放手一搏。

　　然而，调动灵力时，他却惊骇的发现，他调不动这颗丹了！

　　他丹田中的丹对他的调动毫无反应，仿佛他拥有的这颗丹只是一个假象。
　　江澄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这下更是灰败到了极致。
　　若说他原本还有与其拼死一战的资格，可现在，他却连灵力都调动不了，连资格都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江澄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方才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腿上的绷带也被染成了红黑色。
　　钻心的疼痛和失血过多，以及金丹的变故，让江澄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块被蛟龙龙尾扫下来的碎石。
　　那碎石狠狠砸在他后脖颈，江澄闷哼一声，殷红的血顺着纤长白皙的颈项滑落，带着鲜红的痕迹没入衣裳，与其融为一体。
　　江澄的手一阵发软，却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接着三毒勉力稳住身子，重新聚焦的银紫色眸子渐渐阴沉。

　　哪怕死，他江晚吟也要死的足够骄傲，对得起他一身的傲骨。

　　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碎裂成一片一片。

　　现在明明还是夏天，怎么会……这么冷？

　　他的心脏剧烈的疼痛，像有数万柄钢针刺进去、又不停翻搅一般。疼的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蓝曦臣一掌拍碎了檀木桌，可疼痛没有丝毫缓解。

　　怎么了……怎么了？谁？出了什么事？晚吟？……可他之前还好好的，会出什么事？

　　蓝曦臣的手颤抖得厉害，胸口的衣服也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
　　他打定了主意提早赶去云梦，便取了裂冰，佩上朔月预备离开。
　　当日正是他弟弟当值，蓝忘机见他大半夜出来，不由疑惑：“……兄长？”
　　蓝曦臣道：“忘机，晚吟他，怕是出事了……我得去云梦看看。”
　　蓝忘机本觉有违家规，不妥，但见他面色焦急，便也改了口：“我也同去。”
　　蓝曦臣没再多说，御了剑便直冲云梦而去。
　　到云梦莲花坞是要经过津河与历州的，按理说，津河应是一片狼藉的，但他兄弟二人经过时，津河却是一片树林丛生的生计之景。

　　没有九婴的尸体，也没有郑家。

　　蓝曦臣虽莫名有些在意，却也没多想，直到到了历州才放缓了速度。

　　“兄长，你……？”
　　蓝忘机不解，刚才明明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现在怎么又停下来了？

　　蓝曦臣的心脏疼得愈发厉害，就像是被活生生从身体里剖出来一样。他颤抖着道：“这里……有古怪！”
　　蓝忘机顺着他的话去看，却只看到凌晨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平静湖面上的了景致，一派静谧安然。
　　不等蓝忘机问些什么，蓝曦臣拔.出朔月狠狠劈了过去，蓝忘机看到这虚无似的空气震动了一下。

　　真的有古怪。他召了避尘上前。

　　——
　　江澄的丹运转不了，但他灵脉之中尚有些残存的灵力，还能坚持一会儿。
　　他艰难的迈出两步，看着不停拍打水面、击落碎石的蛟龙眸色凝重。

　　蛟龙的薄弱处倒是多，一为眼，二为口，三为腹。
　　虽然说都是弱点，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不要说斩杀，动手都难。
　　但他也不愿就这样躲着，江澄持着三毒，强行运转着不多的灵力冲着蛟龙的眼睛刺了过去。
　　蛟龙毫不畏惧，直接撞了上去。
　　江澄没想到它会这样，但要收手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这样硬碰硬。
　　他左手的力量比右手弱很多，几乎是毫无悬念的被撞开。
　　江澄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站好，身上嫣红的血洒了一地，身上几乎都是伤痕，但他还是抓紧了三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刺向蛟龙的眼睛。
　　却仍旧是毫不留情的被它撞得倒飞出去，三毒脱手而出，出一道弧线。
　　江澄似乎看到，那禁制颤动了一下。
　　耳边风声呼啸，他看着天空中那轮凄冷的月亮，失去意识前竟恍恍惚惚看到了个白衣人，额上束着一条云纹抹额，长发如墨，白衣如雪，温柔的眼睛里漾着笑，冲着他伸出了手，嗓音温润：

　　“晚吟。”

　　江澄也伸出手，眼前却是变作了一片漆黑，不仅什么都没有，连意识也一并退去了。

　　“蓝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