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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近乡情怯人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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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手里拿着一条白帕子,将三毒上的血迹一点点抹干净了。身后又传来走尸干哑的嘶吼声,他抬脚,来了一个漂亮的回身踢,同时怒骂道:“你有完没完了?!”
江澄七月末八月初出的十里林,数月之前哪怕是御剑都要走数十日的路程他三天就走了十分之□□,这颗丹灵力纯粹,运转起来也比以往快了不知多少倍,速度快也正常。
祝融山在云梦境内,距离莲花坞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他本想着下来找个地方洗把脸什么的,哪知道脚刚着地就被一大群走尸和零星几只妖兽给围住了。他的修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什么等级,但对付走尸肯定还是绰绰有余的。可重点是这些走尸像连自家祖宗都从坟里刨出来了一样,竟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江澄挥动紫电将那一群走尸挥开,心里琢磨着祝融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些鬼东西。
他没带符,只能拿灵力轰了。
又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彻底了事,江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又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秋末厚装,抽了抽嘴角。
大夏天穿这个,真是热死个人。但他在乾坤袋里翻腾了一会儿,居然还真被他找出了衣裳。
白色,广袖,连发带和鞋子,但是齐齐整整的在里面。
江澄还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件衣裳呢,豆大的汗珠就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到地上。
管他的,总之先换了再说吧。
他这辈子极少穿紫色以外颜色的衣裳,这么看着虽然有些不太习惯,却也没有太过古怪,竟然还多了几分清温的感觉来。三毒悬在腰间,手指上的紫电被垂下来的衣袖遮住。
江澄有些不自在的挥了挥手。
他上一次穿这种广袖长袍,是多少年之前来着……
江澄皱着眉,这衣裳和蓝家校服长得相似,白底蓝边,外袍还有云纹,尤其是衣袖,和蓝家校服一样,又臭又长。
确认了那些走尸彻底没了之后,江澄就御剑离开了祝融山。不消片刻,自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少年。
他的年龄看起来真的不大,最大也就刚及弱冠。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露出一对看起来十分俏皮的小虎牙,然而如此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却莫名显得有些森寒。
“江晚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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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回了云梦,但还没到莲花坞,就见一大群身着金星雪浪袍的金氏子弟在前方哄嚷。他皱了皱眉,心道这可不像金凌来的样子。
他的步子迈的更大了些,腰间的三毒被长长的衣袖挡的很是严实。
那群金氏弟子边走边说,热闹得紧。
一说:“哎,他们最近不都在传云梦宗主死了吗,这究竟是真是假啊!”
一答曰:“自然是真的。几个宗主虽然是最后回来的,又对这事绝口不提,到这一个月,有谁见过那江晚吟露脸了?”
众人纷纷摇头。
又一人道:“你们没看出来吗,之前那次清谈会啊,我看那聂怀桑根本就不想办。虽然他比之前那个样子好了点,不像个怂包了,但各大世家联名要求四大家族对外公布北伐结果,他也没理由推脱。——江晚吟不仅那次没露面,打那往后,但凡需要露脸的场面都是他那大弟子江月照代为出席,还说什么宗主正在养伤不便见客……啧啧啧,都是屁。话!谁信呐!单是江月照的脸色就比死了爹妈还沉重,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是没用的!”
另一人附和道:“不错不错,江晚吟怕是真的没了。哎,我看这江晚吟一死,云梦江氏成了纸老虎不说,连着兰陵金氏的天都变了。你以为金如兰那个毛头小子斗得过我们金家那些成了精的族老啊?就冲他今天揍他二叔这事……嘿,别看江月照过去了,他又不是金家人,凭什么管我们兰陵金氏的事?哼,谁都救不了他!”
有好事者起哄道:“打他二叔?好小子!他怎么敢?”
其中一人道:“还不是因为金子洵说江晚吟死了,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吗还准儿啊,死之前还被那极北的野狼分食了呢……还说这就是那江晚吟的报应。谁叫他平日里目中无人、张狂不已呢,活该他死无全尸……”
江澄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他本来想着换一身体面的衣裳再去看看金凌,现在看来,这件事倒是迫在眉睫了。
他先不跟这群蠢货计较,倒是金凌……就算……就算他真的没说要蓝曦臣照看一下金凌这头驴,他就真的这么绝情连问都不问?真是……亏得他还有脸说喜欢自己。
正别别扭扭的想着什么呢,江澄刚转过身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竟带了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怒火,冷喝一声:“你们……在胡说什么?!”
蓝曦臣?
江澄垂下眸子,微微偏头,冷凝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余光里不知究竟有没有他。
哼……这男人竟还有脸来云梦。
江澄调转方向去了兰陵,着了一袭白衣的背影挺拔清隽。
蓝曦臣到底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叔父不让他再管蓝家的任何事,所有的事务都交由忘机处理,也不许他踏出蓝氏山门半步。这竟是要将他软禁在蓝家。可叹他身为一宗之主,出来竟还要偷偷摸摸的。
他能够理解叔父和忘机为他担忧的心情,可他……无论如何都要来云梦走一趟。
江澈不大想看见他,蓝曦臣心里清楚,也就没穿蓝家的宗主服,但身上的衣裳还是白色的。
没想到他刚到云梦就听到有人胡乱编排江澄,更可恨的是,竟还有人聚众扎堆看热闹。他心下气愤难当,不由喝了出来。
“……泽芜君?!”
蓝家有一条家规,便是“背后不可语人是非”,更何况他们说的这个还是名义上的“死人”,这就更是不敬了。姑苏蓝氏一向是仙门百家的楷模标杆,尤其是这礼仪。所以,对于这种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再者,年前云梦还出手救助了蓝氏,蓝曦臣听到这话能忍才是见鬼了。
当然,这里还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个人因素。
蓝曦臣见他们虽是一副灵光模样,心里却是极清楚他们没那么轻易就改了自己的性子。但他到底心意难平,忍了又忍,方才勉强心平气静的开了口:“江宗主乃是一宗之主岂容你们这般妄议?江宗主曾救过在下的性命,在下认为替他出这个头并无不妥,但……我终究只是姑苏的宗主,无权过多责备你们。可自家宗主被人侮辱却无动于衷的人,哪里有资格再受他的庇佑?望你们……好自为之吧。”
话落,蓝曦臣也不再看他们,径直往莲花坞的方向去了,留一众人面面相觑。
刚才那个穿白衣的人……好生眼熟。
—————
金麟台——
江澄自半空缓缓落下,白衣飘然,少了三分阴戾,多了三分清雅。长发以白色绸带在背后松松垮垮束住了,两颊碎发微乱,看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风雅清温。若不是眸色过于冷淡阴鸷,倒真担得起“温润如玉”这四个字。
他收好了三毒,背对着金凌,呈一种保护姿态,面对着那群族老,声音清淡:“我听人说,你们在传我死了?”
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十几度,连空气都要凝固了。一阵凉风吹来,竟将那些族老吹的打了个寒颤。八月份的天气明明炎热至极,他们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澄看着在一瞬间噤若寒蝉的那群族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但是他竟然也没再再说什么,转身去看金凌和江澈。
金凌就像一只离弦的箭一般冲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声音压抑到了极致竟连丝哽咽也发不出来:“……舅舅!!”
如此生离死别又久别重逢之后应是温馨又苦涩的,江澄却是很煞风景的开口:“……我腰疼,你轻点。”
金凌怔了一怔,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才舍得放开一点点缝隙。江澄叹了口气,金凌微微仰了头去看他,确定了他真的是活生生的舅舅之后,也不管他是不是要开口说话,再一次将舅舅抱紧了,把头埋在他胸口。
江澈也终于回过了神,可他看着江澄,却是犹豫着不敢上前,生怕这画面和他梦里的场景一样,一触就碎了。他站在原地,试着唤他:“……宗……宗主?”
江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也不计较金凌把眼泪鼻涕全蹭他身上了,任他抱着自己抽抽搭搭,他拍了拍金凌的肩,又对江澈道:“你过来。”
江澈依言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过去。
江澄用力拧了拧他的脸,却为他没甚肉的脸颊感到心惊:“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见他还盯着自己,仿佛没回过神似的,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醒醒。怎么,你也以为你宗主死了?”
辆车听闻此话,初梦初醒,眼眶突然红了,眼泪也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抹去了,这才狠狠摇着头,道:“没有!不会的!月照怎么敢……只是……只是怕……”
只是怕,这景象……是假的。
江澄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不善于表现出来,由着金凌抱着自己嚎了半天,直到胸口湿了一片才试着推他:“差不多得了,别嚎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一宗之主的脸还要不要了。亏你刚才那番话说的那般掷地有声,做给我看的吗……别蹭了,你全蹭我新衣裳上了。”
金凌松开他,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一红,却是习惯性的反驳道:“不就是件衣裳吗,我赔给你就是了!舅舅你怎么这么小气!”
江澄瞪他一眼,嫌弃道:“看你们俩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我差你这件衣裳?我嫌弃你罢了。”
金凌被他呛了一下,差点儿一口气卡在喉咙没上来。
……舅舅你……太讨厌了!
江澄看了站在江澈身后的蓝思追一眼,眸光微闪,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转过身,看着那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慌张的族老,缓缓道:“看清楚了,江晚吟没死,活得好好的。你们也不必在心里编排我什么,无非就是那几句。”
说完了,他眸光横扫,竟为蓝思追出了个头:“我无所谓,但,蓝家人的闲话,各位族老应该不会说吧。蓝思追得过我的嘱托,所以才在金麟台代我照看金凌,可不代表姑苏蓝氏的态度。金光瑶都死了几年了,金家没谁值得他们扶持帮助的,别把自己的脸想的太大。可你们这般对待他家弟子,人家能不能咽下这口气,你们便自己猜去吧。”
蓝思追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愕然,他没想到江澄会为他说话。
江澄毕竟不是金家人,也不方便多说什么,转而对金凌道:“事务应当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是,你先去莲花坞待两天,我有事跟你说。”
金凌应了一声。
消息就想长了腿和眼睛一样,出了金麟台就直接飞到了莲花坞。江澄是未时四刻现身于金麟台的,还没半炷香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莲花坞。
那时候蓝曦臣正在和江涟软磨硬泡。
“江小公子,你让我进去看看吧,我就看一眼。”蓝曦臣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小少年,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不是命令,也不像请求。
江涟自是知道“风光霁月”、“温雅端方”的泽芜君之名的,但他却也不敢放松,还当蓝曦臣不知道江澄失踪的缘由,把江澈的话记得死紧,他向对方行了个礼,恭敬的道:“对不住泽芜君,宗主正在养伤,大师兄代为转达,莲花坞不接待任何客人。”
蓝曦臣叹了口气,心道江澈防他,防得可真是紧。可他好不容易出了蓝家,难道就要这样回去了吗?
他正待说些什么,一旁却传来了江凌天的大嗓门:“小师弟!小师弟!宗主回来啦!宗主他回来啦!听人说他就在金麟台呐!”
江涟和蓝曦臣同时扭头,后者不再跟他软磨硬泡费时间,连句告辞都没有就转过身,连半点风雅之态也顾不上,狂奔离开。
江涟亦是欣喜得不知所以,高兴了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样不就说明他刚才说的都是骗人的了吗?
蓝曦臣这辈子都没这么快的御过剑,他恨不得一下子就跳到金麟台去。心砰砰狂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
也正因此,他到金麟台也几乎没用多少时间。
他来得急,衣衫和头发都有些凌乱,蓝曦臣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江澄了,不能这么没形象,又赶紧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裳,踏上了那高高的台阶。
他正往上走,即将登顶的时候,江澄正好走出来。
不是一袭孤傲的紫衣,而是一袭风雅的白衣。素来冷厉的脸庞竟被映衬出了几分柔和。阳光倾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愈发显得他的身形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蓝曦臣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心也瞬间安稳下来,旋即跳的更快,一种他无法言喻的情感在胸腔里炸开,浸暖了他整个心房。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朝他走过来的人,曾组织了无数遍的话却像是被什么吃了一样,忘的一干二净,对方走近他时,只是喊出了那饱含无数深情、思念和狂喜的名字:
“晚吟……”
原来,他之前就见到过他的。
江澄分明是看到了他的,但他目不斜视,目光清冷无波,甚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目光更冷了。
江澄的身后跟着金凌、江澈和蓝思追,几个人都很高兴的样子。江澈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先是有些惊愕,而后多了些冰冷,最后恢复了原样。
三人都向他行了礼,蓝思追看了金凌一眼,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要跟蓝曦臣一起了。
金凌点头,而后跟上了江澈。
唯有江澄,连个余光都没给他,目视前方,与蓝曦臣擦肩而过,下了金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