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风雪夜归人》阅尽人间客

32、极寒雪原灵魇诛（三）

　　蓝思追是很少流眼泪的，从他有记忆开始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场面实在太过沉痛和悲哀，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疼得他的心都绞了起来。
　　他哭了。
　　金凌面对着他的亲人当然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眼泪爬了满脸，眼睛里全是水色迷蒙、破碎成片的光。对于舅舅暴脾气的不满和怨怼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隐隐地生出了几分心疼。

　　谁曾经不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

　　此时，江面上驶来了一艘大船，一名紫衣男人站在船头，身后还有十几名弟子。他正望着莲花坞的方向，衣袍随江风猎猎。男子儒雅而俊秀，依稀可辨出江澄与他的三分相似。
　　江澄叫道：“父亲！父亲！”
　　江澄的语气急切且慌乱：“父亲，父亲快放开我们！”

　　江枫眠道：“阿澄？……这是你娘的紫电。紫电认主，怕是不肯让我……”
　　他说着用手碰了碰紫电，谁知道刚刚碰到。紫电便温顺地收了起来，化作一枚指环套上了他的一只手指。
　　江枫眠怔住。

　　同样的，金凌也十分不解。
　　江澄让紫电认过金凌这个主，所以在必要时金凌也能够召动和使用紫电。但同时他也十分清楚，并不是所有主人都能够完全命令紫电的。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把他舅舅的三毒拖出去丢在了莲花坞门前那大湖里头，气得他舅舅拖着他用紫电把他捆在树上捆了一炷香直到三毒被他舅舅弄出来。
　　那就是那会儿金凌知道紫电认主是分顺序的，所以他挣不开紫电。而现在，他舅舅此时挣不开，但他外祖父却能够收了紫电，说明，虞夫人是第一位主人，江枫眠就是第二位主人。

　　金凌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对于爹娘，只能从别人口中得到少之又少的信息。他在莲花坞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人敢乱嚼舌根，但在金麟台时就不一样了，金家族老众多，金麟台自然也人多口杂，他所听到的信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不清楚，但他印象很深——他们见到他总是会先说起他的父母——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天作之合。却是先后死在魏婴手里，然后会越说越远说到江枫眠和虞夫人，还有藏色散人和魏长泽。
　　最后他也知道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关系不好，外祖父比起亲儿子江澄更喜欢魏无羡……等等等等。

　　所以金凌见到紫电认了江枫眠为主时才会十分震惊。

　　看来所有的事，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二人将视线转回那艘大船。

　　江澄扑向江枫眠，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今天温家的人打到我们家来了，阿娘跟他们起了争执，跟那个化丹手打起来了！我怕阿娘要吃亏，有人放了信号，待会说不定还有更多敌人。父亲，我们快一起回去帮她！快走吧！”
　　江枫眠道：“化丹手？！”
　　江澄道：“是啊父亲！我们……”
　　话音未落，紫光一闪，江澄和魏无羡在此被缠住了。两人又以之前的姿势跌坐回那只小船上，江澄愣了愣：“——父亲？！”
　　江枫眠道：“我回去。你们两个离开。不要调转方向，不要回莲花坞。上岸之后立刻想办法去眉山找你姐姐和祖母。”
　　魏无羡道：“江叔叔！！”
　　震惊过后，江澄发疯一般地踹着船舷，踹得船身摇晃不止：“父亲放开我！放开我！”
　　江枫眠道：“我回去找三娘子。”
　　江澄瞪着他道：“我们一起回去找她，不行吗？！”
　　江枫眠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伸手，在半空凝滞了一下，这才缓缓摸了摸他的头，道：“阿澄，你要好好的。”
　　魏无羡道：“江叔叔，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好的。”
　　江枫眠把目光转到他身上，道：“阿婴，阿澄……你要多看顾。”
　　他又回到了那艘大船上，两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江澄绝望地大叫道：“爹！”

　　面前突然化作了一片漆黑，耳边喊叫、撕打、谩骂的声音混在一块，吵吵嚷嚷。
　　黑色骤褪，蓝思追还未认出这是哪里，金凌却已脱口而出：“这是……穷奇道？！”
　　蓝思追心间一凉。
　　穷奇道、穷奇道……金凌的父亲金子轩正是在穷奇道，被温宁一爪洞穿了心口……他们两个都是知道的。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参加阿凌的满月宴吧？”一个身形高大、肤色微黑的男人嘲讽道。
　　金凌一怔：“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喊我？”

　　蓝思追的心直线下沉，抓住他的手腕道：“金凌，我们走好不好？”
　　竟连礼数都没顾得上，直接唤了他的姓名。金凌微微扭头，透亮的眼睛直视他的眸子，睫毛轻颤：“不可能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走，留下来我一定能看到阿爹和阿娘。……蓝愿，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蓝思追一时语塞：“我……”
　　金凌并没有在乎这个，将手腕抽了回来。

　　魏无羡的手微微发抖，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喝道：“都住手！”
　　金子勋惊诧不已，失声道：“子轩！你怎么来了！”
　　金凌浑身一震，看向来人，眸子里三分惊讶，三分悲哀。

　　来人一袭白衣，身姿修长，面容俊朗，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几分丰神俊朗。而且——他腰间所佩长剑正是岁华！
　　金凌的手细微地颤抖着，手背触到岁华的剑柄，嘴唇微张，却又住了口。
　　金凌同金子轩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魏无羡冷冷道：“金子轩，你给我让开。我不动你，但你也别惹我。”
　　金子轩见他执拗不肯低头，突然出手，似要擒他，道：“为何你就是不肯稍微服软一次！阿离她……”

　　金凌终于不敢再僵硬着身子了，疯了一般冲着金子轩奔过去，却被一股寒气制约着无法再近。他看着已经站在金子轩身后的温宁，嘶哑着嗓子大声冲他喊：“爹！爹！闪开！你快躲开！！温宁！温宁他——”
　　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金子轩愣了愣，低头看向传来一阵沉闷响声、似有痛意的胸口。那只惨白的手竟是如此有力，直接穿过了他的心脏。

　　金凌也怔住，那股寒气不知何时消去了，但他也不敢上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瘫坐在他父亲身边，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茫然。
　　蓝思追伸出手环住他的双肩，将他从背后揽进怀里，声音低沉：“这就是……我想你走的原因。阿凌，别看了。跟我走吧。”
　　金凌没有反应。

　　金子轩的神情有些许愕然，些许茫然，些许难以置信，些许呆愣，但他还是要坚持说完那句话：“……她还在等着你去金麟台参加阿凌的满月宴……”
　　温宁抽回右手，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狰狞而又可怖的洞。
　　金子轩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然而他的脸却很难过地抽了抽，连站都站不住了，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鲜血混着泥土，脏了他雪白的衣裳，也污了他白净且俊美的脸。
　　周遭顿时寂静，而后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