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少年饲养手册》言之深深

5、姐姐

　　夕阳照亮了回家的路。
　　朱姨远远跟在后面，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唐岚和许准并肩走在一起，而魏家的那个小少爷亦步亦趋的跟在唐岚身后，眼睛还紧张的盯着许准，像是生怕许准把唐岚给吃了。

　　唐岚低着头，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许准：“今天，你是不是一直在琴行外面等我啊？”
　　她侧眸，看向小男孩还有些汗湿的脸。
　　其实两辈子以来，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许准相处。这个人太纵容她，可是他们之间却又很长时间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甚至偶尔好好说上一句话都是难得。

　　许准点头：“嗯。”
　　“你想学吉他吗？”唐岚试探着问，她又保证道：“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的，我吉他弹得很好的。”
　　许准的手按着琴弦：“不想。”
　　“不想学啊？”

　　许准不答话，他垂下眼，看向手中的吉他，眸光晦暗不明，片刻后低声问：“岚岚很喜欢弹吉他吗？”
　　唐岚听到吉他后，笑了。她是很喜欢弹吉他，喜欢那种琴弦在指尖拨动的感觉，她笑道：“嗯，特别喜欢。”
　　许准皱起了眉，神色有些乖戾。

　　就是因为弹吉他，唐岚才不和他玩的，也是因为弹吉他，他在琴行门口蹲了好久好久，唐岚都没有注意到他。
　　她只看得到这把吉他。
　　他忍不住想，要是，要是他把吉他摔坏了，岚岚是不是就会有时间陪他了？

　　许准抱着吉他的手慢慢松开，可是片刻之后又想，他把吉他摔坏了，岚岚肯定会讨厌他的。
　　他的手又抱紧了吉他。

　　踏进小区门的时候，看到守在门口的保安叔叔，魏玉石终于鼓足了勇气，哪怕等会儿许准抓他，也有人保护他了。
　　魏玉石清了清嗓子，用自己最宏亮的声音喊：“唐岚！”
　　许准脚步一顿。

　　唐岚回过头，看着离自己远远的魏玉石，歪了歪头，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
　　魏玉石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朝他们挪过来，在大概有一米左右距离的时候才停下。
　　他靠近的时候，唐岚下意识的把许准护在自己身后，低声安抚道：“你别怕。”

　　许准原本轻颤着的手止住了颤栗，他很乖很乖的说：“嗯，我不怕，岚岚会保护我的。”
　　唐岚哭笑不得。
　　许准这样子像极了唐茂哲，可是唐茂哲才三岁，而许准比她还大两岁。

　　魏玉石挺了挺胸膛，一开口却对上了许准警惕的眼神。小男孩眼神凶狠，眸色很黑，透不进一丝光。
　　“你……唐岚，你过来。”魏玉石心底发怂，磕磕绊绊的说：“你别和许准玩，他……他会抓，抓人的！”
　　唐岚听到他的话后，眨了眨眼，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许准身前。

　　魏玉石急了，跺着脚吼道：“你这个小屁孩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我都和你说了，许准会抓人的！他把你的脸抓伤了以后，就……就……”
　　唐岚歪了歪脑袋，眼里笑意很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她问：“就怎么样啊？”
　　而许准安安分分的缩在唐岚身后，面无表情的说：“岚岚保护我。”

　　魏玉石皱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这时，一辆车开了过来，保安叔叔让他不要挡在路上，妨碍了车的通行。
　　这年有车的人家不多，魏玉石不想让开，下一刻就听到他老爸的声音：“你个混小子，不回家在这门口堵着干啥子！”
　　魏爸爸声音洪亮，魏玉石被吼得整个人抖了抖。

　　他缓慢的回过头，像慢动作一样的，喊着坐在驾驶座上的自家爸爸，“爸……爸……爸爸。”
　　魏爸爸弹了弹手上的烟蒂，将驾驶座副坐的门按开，言简意赅道：“给老子上来。”
　　魏玉石愣愣点着头，圆脸上的表情傻乎乎的。

　　唐岚看着好笑，她走过去乖巧的喊了一声：“魏叔叔好。”
　　小姑娘穿的漂亮整洁，声音甜甜的。
　　魏爸爸笑了，从心里喜欢这样的小女孩，温声问：“岚岚？要叔叔载你回去吗？”
　　唐岚笑着摇了摇头，马尾辫一甩一甩，她手指扯了扯许准的衣服，教育他，“叫叔叔。”
　　许准犹豫了一会儿，才跟着唐岚喊：“叔叔。”声音很小。

　　魏玉石上了车，坐在车里才找回了场子，他大声道：“唐岚！等许准把你的脸抓伤了，你成了丑八怪！就没有人会喜欢你了！哼！”
　　他好像都能想象到唐岚成了丑八怪的样子，想着还觉得有些可惜，他嘟囔道：“谁让你不听我的话的。”
　　魏爸爸摁灭了烟，一掌招呼了魏玉石的脑袋：“你个熊小子，嘴里没个正形！”

　　汽车启动，车身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许准试探的把下巴搁在唐岚肩上，他比唐岚高一点，做这动作并不困难。
　　可是最终没有勇气真的搁上去，只是比了个动作。

　　许准抬起眼，能清晰的看到唐岚有些微红的耳垂，还有小女孩耳边细软的碎发，很细很细，像是稍稍用力就能扯断，发梢在夕阳下呈现浅棕色。
　　吉他横在两人之间，许准很快就直起了身。
　　唐岚回过头，夸小孩子一样哄他：“许准，你好乖啊。”

　　夕阳照在小女孩脸上，那双眼睛比唐岚唱的小星星，还要好看。
　　许准低下头，低声道：“嗯。”
　　他心里那些因为唐岚不陪他玩的委屈，一下子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小姑娘一句甜甜的，你好乖啊。

　　唐岚逗他：“就像唐茂哲一样乖。”她慢慢悠悠的解释：“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许准不知道该答什么，杏眼眨巴了下。
　　唐岚踮起脚，手掌碰了碰他的脑袋，眉眼弯弯的哄道：“准准，叫姐姐。”

　　她语气里的调笑意味太明显，许准抬起眼，他眼里干净又迷茫，像清晨的小鹿，让人看得心底发软。
　　唐岚愣了愣，忽然想，原来那样心狠手辣的许准，也能有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睛。
　　她收回手，也没心思和他说话了，只觉得荒诞。

　　唐岚转身进了小区。

　　许准抿着唇跟在她身后，心里却甜甜的。
　　然而唐岚走了一路都没理他。
　　许准低下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轻声喊：“姐姐。”

　　唐岚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她僵硬的回过头，许准低着脑袋，眼睛却抬了起来看着她，他又喊：“姐姐。”

　　从前和许准亲密到极致的时候，许准也会哄她。
　　有时是喊哥哥，有时是喊叔叔，还有的时候……是喊爸爸。

　　唐岚笑着点了点头，下巴抬了抬，故意说：“乖哦，姐姐保护你。”
　　许准抿唇，抱紧了吉他，他眼睫眨了眨，很听话的样子：“姐姐。”

　　*
　　回家后，唐茂哲缠着唐岚给他折纸飞机玩，他抱着唐岚的手臂不放，一口一个姐姐喊的甜丝丝的。
　　他越喊，唐岚的脸就越红。

　　到晚上的时候，唐岚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忍不住想，她对许准，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因为愧疚而怜惜，还是因为她本身就喜欢许准，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银白色月光洒进房间，唐岚抱着抱枕翻了个身，有些睡不着了。
　　又想起了许准总是颠颠儿的黏在她身后，甚至还偷偷摸摸去补习班上看她上课。
　　他那么听她话。

　　他认真喊姐姐的时候。
　　有点儿，要命的乖。

　　她心忽然软的一塌糊涂，甚至觉得许准也很可爱，也没那么讨人厌。
　　*
　　六岁这一年的唐岚，除了上幼儿园之外，就是奔波于各个兴趣班。
　　忙碌到每天只有在放学之后，才能和许准说上两句话。

　　许准在她面前很乖，不发脾气也不乱打人，甚至说起话来声音都轻轻的。
　　只是唐岚再没有在兴趣班门口，看见过许准的身影。

　　幼儿园很快就放了暑假，这个暑假之后，许准就要去读一年级。

　　这天唐岚从绘画班出来的时候，猝然看见了许准。
　　在空无一人的墙角里，他在打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小男孩儿躺在地上，四肢摊开，无力还手。

　　而许准揍的很凶，拳头一拳一拳掼下去，像是要把那人往死里打，他细瘦的手臂上肌肉紧绷，汗顺着额发滴下来。
　　那个小男孩，也骂骂咧咧的不服输。

　　唐岚惊了，她放下画板就跑了过去。
　　彼时盛夏，她穿着粉色的百褶裙，裙摆很长，到她小腿下部，随着跑动裙摆晃出了流云般的弧度。

　　这是唐岚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看见许准动手打人。
　　好像自从她对许准的态度好了些之后，许准就没再动手打过人了。

　　走近了，唐岚才看清被按在地上的那个人是魏玉石。
　　许准打红了眼，他眼角都灼烧成一片红，唇瓣抿的很紧，像一匹幼狼崽，要护食，于是不管不顾的和对手决一死战。
　　唐岚喘了口气，轻声喊她：“许准。”

　　许准动作停住了，他拳头悬在魏玉石头顶。
　　魏玉石闻言，也扭过头看她，他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呸了一口，带了些恶意，说：“唐岚，你看我没骗你吧，许准他真的打人。”

　　魏玉石打不过许准，但他知道，许准听唐岚的话。
　　他只能找唐岚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