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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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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在七月上弦月的夜里,因为阴天,天幕上没有一颗星,也没有弯月,天空就像是一湾化开的墨一样泼洒在穹顶。在这样的夜里连虫都安静的静默。
老人们总说,七月是鬼月,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夜路走过了会遇到鬼。
公孙昊说,七月是一个夜最深沉的月,杀人放火只要做的轻手轻脚,知道真相的只有你我和举头三尺的神明的好时节。七月,是送一些人顺利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好时节。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天气阴沉的厉害,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黑无风的夜,烛火把他纤细的身影投射在书桌后面的墙壁上,他擎着酒杯,白玉杯里面的酒轻轻的荡漾起涟漪。他笑的风淡云轻,没有卧龙先生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姿却有挑眉时血溅七步的萧杀。
那个时候我隐没在房间的阴影里力求把自己的呼吸心跳减慢到最缓,听他轻语呢喃,看摇动的烛火斑驳了他墙壁上的影子。
将杯子里面的酒喝完,他转身,飘起一股淡淡的梅香,那是他和我都喜爱的喝酒的方式,将冬天的梅泡在酒里封坛,待到来年春去品红泥的味道。
“红颜?”他唤我,问,“你说是不是?”
将头垂的低低的,我没有说话,只是做出一个服从的姿态。现在他是主我是仆,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七月,匿藏在一棵茂密的柳树上看着七夜他们步履轻快的踩踏在屋檐瓦当间杀戮,血腥味道蔓延起来,蹙眉,皱起鼻子仰望绝色的天幕我微笑,七月大概是最安全的一个月吧,没有一丝杂质的夜如无所不在的空气包裹着身体,如母体里面的婴孩那样安全,蜷缩起身体开始做一些空白的梦境。
“红颜,结束了,我们走吧。”七夜轻巧的落在我旁边的矮墙上,浑身带着尚有余温的鲜血味道。
点头,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我舒展身体回答:“好,回去。”
我,是一名顶级的杀手,平时的任务是隐没在我的主子公孙昊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有的时候也担负起替他铲除障碍的工具,一座杀人的机器。
我的名字叫红颜,却以一种不知性别不用身份的姿态守护在公孙昊的身边,那个妩媚如桃花般的男子身边。
他喜欢冬梅的凛冽却不知道他身上弥漫的是三月绚烂桃花的妩媚,那种举手投足的风华就算是女子也无法比拟。
我爱慕他,尽管七夜告诉过我,他危险如曼陀罗,一旦上了瘾就戒不掉,就算走在黄泉路上也会因为留恋路边的风景而不能转世为人。
我不在乎那些,浸淫杀戮的我已经不关心是否有来世的传说了。来世那只是一个传说,因为罪孽深重的我还没有万劫不复。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能记住的已经很少了,只感觉一觉醒来我变成了灭门之后唯一的幸存者,为了生存为了留在公孙昊的身边把自己变成了一座杀人的机器。
在梦里,在清醒时反复涌出脑海的回忆是三月灿烂的桃花里一个男孩子的笑脸,上挑的桃花眼,红润的唇。
桃花瓣如雨纷繁落下,他捻起一片落在我肩膀上的花瓣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洁白的牙,薄唇勾勒出一个倾城的笑,那种妩媚风情叫年少的我羞红了脸。
于是,那道不曾多见的风景变成了生命的唯一追求,深深地眷恋其中,如陷泥淖不能自拔。
七夜说,主子就是一种会上瘾的剧毒。
他说的很明白却也会中了另外一种毒,那种毒叫红颜。
他总在说,红颜,等主子功名成就的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你织布我打渔,如何?
他也会抱怨,红颜,你的眼睛为什么不调转一个方向去看其他的风景,比如我这里?
七夜是一个明亮的人,尽管满身的鲜血,他还是用明亮的双眼看着漆黑的夜,那样的人一旦脱离了杀戮就可以明媚的生活。不像我,内心深处生长着茂密的草,终年的不见阳光注定了它们天生的阴毒。
内心糜烂,就算再阳光的外表也会消磨干净。
每一次朝代的更迭,权力易主的时候成为攻心计的牺牲品的永远不是上位者,而是为了上位者忙碌的仆从。胜者,他们随之鸡犬升天;败者,他们陪之肝脑涂地。
替主子完成必要的沙垡时我总在想,我们最后的结局该是如何呢。
训练我的师傅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她是公孙家族里面有名的杀手,曾经杀人可以拔得最高头筹。她为公孙家族耗尽了红颜,最后却落得被诛杀的命运。
只因为她倾心于一个落魄的书生想以身相许,妄图洗干净满身的戾气和血污。
她死的时候满身的血,鲜红的好像嫁衣。她怀里抱着已经被分尸的书生的头颅没有哭泣,空洞绝望的双眸仰视湛蓝的苍天,最后嘴角勾起一抹惨绝的笑,说:“红颜,女人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尤其是你,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刀锋割裂她纤细的脖颈,鲜血呈扇形喷射出来,在白云苍狗之间好像世间绝美的风景。
师傅的尸体是我收敛的,把他们火化最后没入尘泥,生不能同寝,死却可以彼此掺杂在一起,任天荒地老沧海桑田永世分不清楚的暧昧纠缠。
每次回忆起师傅看到的不是她明艳的容貌,而是残存在她嘴角那一抹凄惨的笑,像是嘲笑权势之下女人的命运和爱情的结果。
我想,师傅她一生以这样的结局结束很幸福,那个书生在死前没有被死亡惊悚的模样吓得胆战心惊,他死的刚正不阿。
师傅他们虽然死了却赢得了爱情。
那个我一直可望不可及的世间最纯洁的东西。
人的一生总要为了什么有那么一刻的奋不顾身。
皇城里面的上位者生命岌岌可危,皇子们在水下开始蠢蠢欲动。
有实力争夺皇位的人不过几个,有的皇子看穿了权势之下的半面妆,宁愿卸甲归田的做一个闲散王爷,只要不愧对先祖和自己就可以了。
有的皇子还是被权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景象迷惑,勾心斗角,暗藏沙垡的铲除异己。许多的家族趁机会选择立场,如赌博般,站对了队伍家族从此腾云驾雾的扶摇直上,选择错了就会一蹶不振,甚至从此这个家族,这个姓氏就可能消失了。
公孙昊再三的忖度最后选择了实力雄厚的慕容燕这边,他的母亲是贵妃,舅舅掌握着兵马大权,想要取得皇位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二皇子慕容燕年纪二十一岁,面目俊朗,一双飞扬起眼角的眸除了带着几分魅色之外深深蕴藏期内的是果断的决断力和厉害的手腕,皇位如他易如反掌。
而另一位有实力争取王位的是大皇子慕容天,传闻他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呆子,会有争得皇位的权利只因是皇后之子,天朝的第一位皇子,按照顺位的规则的话他坐在龙椅之上是一件当之无愧的事情。
主子的任务就是暗里地找大皇子慕容天的麻烦,剔除他的爪牙,拔掉他的势力,叫他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江南的天气总是晴朗居多,三月的天,雪白的飞絮轻悠的飘扬在空气中,隔着人,迷蒙了双眼,好像是鹅毛的大雪,落满了乌黑的发。那些女子扭动婀娜的腰肢,浅色的衣衫,即使不是倾国之色,举手投足之间也露出一段妩媚的颈子。
躲在阴暗中看公孙昊慢慢的喝茶,把语言化成锋利的刀,字里行间都是利益的计算和得失。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有的时候不无道理。穿上红妆,将高高竖起的发髻披散下来,别上一只三月开得睁眼的桃花。在绿意盎然中忽然回眸,看到了一生一世的他。
师傅说,每个女人都会幻想她一生中能发生的最美好的爱情,因为没有发生你可以随意的润色。当嫁为人妇时就回归了现实,变得粗鄙不堪,不再奢华爱情,考虑的都是茶米油盐酱醋茶。
就算是粗鄙也好,那是一个正常女人的一生。
而那样的一生,在灭门之初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在想什么?”七夜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面前夺走了我手里的杯酒仰头灌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又把杯子扔给了我,“再一杯。”
我斟满酒杯斜眼看他:“有事么?”
他不说话的连续喝了三杯回答:“主子叫你去呢。”
“今天不是我……”我没有说完就把酒坛扔给了七夜,他利索的接过举着坛子大后大口的喝了起来。我拍了一下缁衣上不存在的尘土朝那座豪华的大殿走过去。
“红颜你来了。”公孙昊放下手里的褶子冲门口的侍童点了一下头。侍童躬身退下了,我站在空旷的房间里面感觉到了隐匿在房梁上九鬼的气息。
“主子唤我来有事?”我毕恭毕敬。
“换上这件衣服陪我出去。”公孙昊指了一下回来的侍童捧过来的淡红色的女装。我不动声色的怔了一下捧起衣服进了屏风后面,脱衣服前抬头斜眼看了一下,房梁上的九鬼眯眼微笑乖乖的爬了下来。
淡红色的女装,由冰蚕丝织成,由出名的裁缝裁剪,穿在身上格外的舒服。只是我好久不曾穿过女装系带子的动作都是生疏的。
整理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公孙昊站在窗前赏景,九鬼缩在墙角,看到我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我没有表情的扫他一眼,他吓了一跳又集中精神的警惕周围。
“红颜,那些胭脂你应该会用吧?毕竟是女子的东西。”公孙昊没有回头,我垂眸看到桌子上罗列着一些胭脂水粉。
梳妆完毕,望着镜子里面那个明艳的人我垂眸:如果不是命运的突变,现在我也会是妩媚芬芳的年华。
街上人来熙攘。
公孙昊摇着扇子如翩翩公子。不,他本来就是翩翩公子,他人前显贵,人后阴谋算计。而那些人后阴谋算计的一面只有那些死去的人和深处黑暗的我们能看得见。
光明的一面必须展现在太阳下,阴暗的一面必须隐藏在黑夜中。
我垂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似羞怯的模样,其实是在警惕周围的环境,在危险出现的前一刻横身上前,饮血杀伐。
“公孙大人!”一声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个银色长袍的男子含笑朝这边走过来。我想上前挡在公孙昊面前却被他一手推开。我怔住,斜眼看他。还是第一次,他推开为他遮挡明枪暗箭的我。
嘴角含着明媚的笑意,桃花在嘴角绽放。公孙昊抱拳,身体微微下弯。“真是好巧,原来是大公子。”
“不必多礼,这是在外面,不要拘泥礼节。这位姑娘是……”他眼睛亮亮的打量我,黑色的眸,恍若世界最纯净的眼色。暧昧的一笑,他撞了一笑略微弓着身子的主子,“是你的相好?”
公孙昊狭长的眼睛瞟了我一眼,我连忙低头。那是一种看狗的轻蔑眼神。“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我有点心痛。
我本以为,他虽然不说。但,我们还是如小时候一样,是简单的玩伴。虽然做了他的暗卫,用全部的生命去保护他。那是一种比爱情还要激烈的表达方式不是吗?
可是,今天他用一个简单眼神叫告知了我目前的身份。
只是一只狗而已。
三月的艳阳天,我觉得有点冷。冷的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是吗?”大公子笑的更开心了。“公孙公子你真福气,侍女都有这样的姿色。不如,让给我吧?”
“呵!”主子笑了,目光盈盈,仿佛有水在荡漾。他看着大公子,那目光似曾相识。似乎觉察到我的注视,公孙昊斜眼过来,我连忙垂头,紧紧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如影子一般存在。
“如果喜欢的话,走的时候随你去就行了。”他这般说着,脚步不停的的踏进茶楼。
二楼一个靠窗的好位置,可以看到街面上熙攘的小贩,来来往往皆为利来。
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杯子袅袅沁着白烟,一股清新的香气漂浮在空中,嗅着,好似看到了空山新雨之后茶叶上沾染的纯净雨露。
我垂首站在公孙昊的身后,阳光正好洒在衣摆的位置,身体上感觉暖暖的。我有些恍惚的盯着在阳光中肆意飞舞的灰尘,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平和,好像我从来都是站在太阳底下,而不是在那见不得光的暗夜之中。
被主子称作大公子的人高盛阔论着时下最新鲜的事情,偶尔说两句朝廷的事情,爽朗的笑容,纯粹的黑眸,本应该是被污浊和腐败沾染的灰白的心却干净如水晶。
他是谁,我知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师傅就把他的图像给了我。
他叫慕容天,是皇朝的大皇子。我手里的画像还是他少年的模样,现在的他成熟俊朗不少,面容依稀年少,却再没有了难以遮掩的稚嫩。
我很不解。
既然是敌人,为什么还要谈笑嫣嫣的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这样说话?不是应该见面就要刀枪剑戟五岳钩叉么?
又或者,玩弄权术本来就是不见血,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我们用躯体战斗,而那些玩弄权术的人则是用手段,利用人心的弱点和贪婪。
这样肆意的想着,身体还要随时的保持警惕,警惕周围的安全环境。
一缕好奇探究的目光总是在我身上若有似无的飘过来荡过去。我低垂着头,在那一缕目光再次飘过来的我猛然抬眸捉住那抹叫我感觉异样的目光。
“呵……”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瞪着慕容天的笑容,回忆好似倒退了好多年。那些黑色和红色的回忆被褪色扔进了轮回里面,只剩下满眼如火如荼绽放的桃花。
那么的灿烂,代表了整个春的招摇。
“大公子笑什么?”公孙昊目光斜视过来,我连忙垂下头安静的站好。大公子哗啦一下打开折扇摇晃了几下:“只是看到了叫我愉悦的事情,自然要笑了。公孙兄,尝一尝最新的碧螺春,这味道可比什么贡茶正宗多了。”
“请。”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诸如七夜这样的人。就像一块玉石一样,无论落在怎样污浊的环境里面,蒙了尘。但,只要轻轻地擦拭就可以恢复光润的本色。
那么,我呢?
此去经年,如一张被胡乱涂抹的宣纸,再也找不出曾经空白干净过的痕迹了。
粗鄙卑微到尘土里面。
直到日落西沉,那两个人才形意阑珊的告辞。
我垂头跟着主子,走了几步就看到他停下了脚步。我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此刻他的心情。含笑的眼睛望着站在夕阳下的那个人,阳光在最后坠入长街那头的时候迸射出几缕金灰色的光芒,渲染了那个人白色的蟒袍,看起来好像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那种目光,看似熟悉,却叫我捉摸不透,不知道在哪里曾经见过。只是沉默的低头,等待他下一个开始杀伐的命令。
“还跟着我作甚?”
他的一句话叫我愣住,有些茫然的抬头,眼光落在他眼角的红色小痣上。早在家破人亡的时候,早在我选择另外一种人生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多余的影子缀在他的身后。此刻,他忽然问我,跟着他做什么,我除了茫然之外就是不知所措。
就好像风筝一直被那根细细的丝线牵引着才能飞行,一旦那根线断了之后它却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平衡的飞行了,只能跌坠在地上。
索性,多年的训练使我保持着沉稳的性子。我垂头,听他说:“既然大公子讨了你,你就跟着他去了。平日里要谨言慎行,不要叫人觉得我府里没有规矩,一个下人没有下人的模样。”
说完,一个黑色影子替代了我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的脸蒙着半块金色的面具,深邃的眸子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点头,然后再也没有表情,如木头一样。
夜一……
我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句,然后慢慢地踱步回到慕容天身边。他一直笑吟吟的望着我,黑色的眸子在夕阳之下变成了金色,耀眼如神祗降临。
“大公子。”我微微欠身向他行礼。他笑着点头,转身就走。我迟疑了一下,跟着他的脚步。转身的时候听到夜一传达过来的主子的意思。
大公子慕容天的府邸在最繁荣的一条街上。我步子慢慢地缀在他身后,见他闲庭阔步的走在大街上,偶尔站在路边的小摊位上,拿着一个什物和摊主讨价还价,最后价定了之后又撇嘴孩子气的耍赖不买。
那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在我的环境里,因现实的残酷,孩子们都被迫长大,很早就失去了纯真。那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脑海里只存在一副画面。
绽放的烂漫的桃花,而桃花树下的人脸早已模糊不清楚。
我还缀在慕容天后面慢慢地跟着,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回来,问我:“你累吗?”
我摇头。
他皱眉,挥手。路边歇息的轿夫立即抬着软轿过来,点头哈腰的问:“大爷,去哪里?”
一把铜钱拍在轿夫黝黑,满是松树皮一般裂纹的手里,慕容天点了一下我说:“送她回国子监的大皇子府。”轿夫愣了一下,殷勤的揭开轿帘:“姑娘,请上轿。”
我低头,钻进了空间窄小的轿子里面,端坐下,在轿帘放下的一刹那看到慕容天和一个深色内敛的人吩咐着什么,然后视野里一片花色的轿帘。
现在,我的命运又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了。
轿子停了下来,掀开轿帘是红艳的大门。我下了轿子,轿夫们匆匆离开。
国子监这条巷子,里面居住的大都是达官贵人。平日里门户紧闭,平民也不会来这里,整条石头巷子,在这样繁华的夏日竟然显得十分的寂寥。
望着红艳的门和门口气势威严的石狮,我犹豫了一下想上前敲门。门却在这里时候发出沉重的声音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武将,气息内敛。我装作柔弱女子微微欠身。他让开门:“是公孙公子府上过来的人,爷已经吩咐了,叫你在他的房里等。”
我没说话,点头跟着他的步伐去房里等。路过一个花园,里面花草茂盛,大片大片的风信子花团锦簇的绽放着,那么的绚烂,却因为是蓝色反倒叫人沉淀下浮躁的心情,幽幽的神智飘远。
慕容天的房间装饰朴素,一柄宝剑悬挂在墙壁上。依次是梅兰竹菊四幅画。旁边有字,比划苍劲。师傅说过,从一个人的字上面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风骨。那么风流倜傥的一个人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应该畅游于天地间,闲云野鹤。
“看出了什么门道?”我转身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人。
什么时候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悄悄的靠近我。
“好字。”我低头。
“侍奉在公孙昊身边的丫头应该能识文断字吧,只是好字这句评议似乎简单了一些。”躬身拉开距离我低头:“丫头,能识字就可以,对于文采没用大多的讲究。”
“是么?”慕容天挽起袖子磨墨,拿过一只狼毫沾了墨递给我,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我接过笔,看着眼前雪白干净的宣纸却不知道要写什么。慕容天站在我身后,身体下意识的紧绷,耳边听到他浑厚的声音:“写你的名字吧。”
“红颜。”慕容天嘴里咀嚼着宣纸上的两个小楷。“红颜,那么清丽的容颜不应该盛开在一堆枯骨之上的。”慕容天笑着抬头看着花园里胜芳的花朵眯眼,“这就是我见到你的最直白的感觉。红颜该独立于红尘,遗世独立,众人皆醉我独醒。”
“公子谬赞了。”
如果跳脱出六道轮回,看遍沧海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深陷于童年的一场桃花般灿烂的梦里不肯醒来。
寅月四日,慕容天泛舟于碧湖,吟诗作赋,巧遇李将军,闲谈几句后告别。
寅月二十日,宰相之子宋元来拜访。两人如内室半个时辰。门口有人把守,不能探听。
牟月三日,有一人深夜来访。稍微窥探,险被发现。来人奇装异服,怀疑为西夏使者。
一天又一天,我把慕容天的行动详细的传递出去。他没有对我有任何的防范。也许在他的眼里我不足为惧。
转眼就是奢靡的夏日。屋子里摆放了几块冰都不能稍减心里的那份燥热。不过,比王府里还要燥热的是皇城。慕容天已经在皇宫里待了五天了,皇帝垂垂老矣,继承人还没有选出来,所以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个位置上。
端着一盘冰镇西瓜走过花园,一道疾风。我撇头,旁边假山上钉着一只袖箭。拆下来揣进怀里,没走几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抬头,是进府那日等在门口的武将。
“把你刚才收到的东西拿出来。”他沉稳的伸出手,眸子带着审视和警惕。我笑颜如花,目光看着盘子里面的西瓜:“奴婢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刚才在这里拿走了什么。”武将冷笑,大掌朝我肩膀抓来,“公孙昊身边的侍女可不简简单单就是一个侍女!”
迅速的后撤一步,手里的盘子翻转横拍向眼前的人。趁他侧脸躲开的空当我弯腰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动脉上。
但,也只是横在了上面没敢再下切一分。
冷笑一声我耸肩,松开了匕首。匕首随即就到了武将的手里。看着周围忽然出现的十几个手里拿着长弓的侍卫我嘲讽的笑:“原来大人早有准备。”
武将脸色奇差,扭着我的胳膊不知道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被关进地牢的时候我心情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种感觉是从公孙昊把我送给慕容天那天开始。
我只是黑暗的爪牙,所有的技能和战备是适合黑暗。在朗朗的乾坤之下,我就是被斩断翅膀的鹰再也不能翱翔。
但是,为什么公孙昊要抛弃我?
我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不是吗?
再次打开没有被搜走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离开!
字条的边角画着一轮上玄月和一只栖息于树枝上的夜莺。
这个署名是七夜的标志。
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
地牢不见阳光,不知道时辰。
恍惚很长,又恍惚很短。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我站在门口望,慕容天的身影逐渐在火光中清晰出来。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却带着一丝解脱。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有人会鸡犬升天,有人会诛灭全族。
“公孙昊败了?”我冷静的问,然后准备追随着公孙家的脚步去赴死。慕容天仔细的端详我,声音低沉的环绕在整个地牢中:“木含烟?”
我蹙眉思忖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半天后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人。
木含烟是我舍弃了十多年的名字。
慕容天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露出一个微笑:“果然是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眼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天哥哥……”
“天哥哥……”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在我的回忆中如黄沙一般的消逝,最后的一缕记忆如残阳的颜色一样血红。
“不记得了吗?你叫木含烟,是太子太傅的小女儿,我们几个皇子年龄与你相仿,比较熟悉。十年前,太傅一家被灭门,你也失去了踪迹。没有想到你在公孙昊的身边,还做了一个杀手。”
我没有说话,仔细的观察慕容天的表情以确定他是否在撒谎。慕容天露出一个略微苦涩的表情,叹息:“你果然都不记得了。”
“你不逃吗?”我问,“你太仁慈,注定得不到那个位置。”
这个时候走廊里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在黑暗的地牢中犹如鬼魅一样前行,眨眼就跪拜在慕容天的脚边:“皇上,大臣们聚集在殿外为二皇子的旁裔求情宽容发落。”
怎么可能!慕容天是不可能胜过公孙昊的,除非……
“就是你想的那样。公孙昊一直支持的都是我。二皇子慕容燕在父皇病重的时候起兵逼宫已经被打入死牢。诏书上说,传位给我。我已经是这个王朝万万人之上的王。”慕容天的眼睛里迸射出一股慑人的光芒,就算是久居威压之下的人也会两股战战。
我盯着他,忽然有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是么,那我算什么?
慕容天挥手,牢门的锁链瞬间断裂掉在地上。
瞬间,地牢里的随着慕容天的离开而走的干净。我站在空旷的地牢里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就像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人看到自己的仇敌全家染血的时候那样失去了活着的目标。
大街上很安静。阴冷的风带来微微的血腥味道。抬头,可以看到皇宫灯火通明的高塔。此刻,慕容天一定坐在那华丽庄严地位置上行使生杀大权。
走到萧条的菜市口,风卷着草屑潜伏过来,隐隐带着杀机。下意识的摸向腰侧我愣住:进地牢的时候所有的暗器已经被搜刮干净了。身后一家铁匠铺子,地上散落着细小的铁屑。隐身在暗处,我细细的打量,猜测可能出现敌情的位置。
一个黑影如夜莺一样鬼魅的出现,掷出手里的暗器,瞬间离开原地。木桩上接连出现十多个菱花形状的飞镖,在漆黑的夜色里泛着诡谲的幽蓝之光。
黑暗中,气息减少了一个。
然后瞬间,所有的气息都消失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墙上:“红颜?”
“你怎么在这里?”捏紧了手里的东西我抬头看着黑色中的七夜,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偷听了司徒昊和夜一的谈话偷偷的跟着这个几人来的。红颜,你跟我来。”七夜瞬间消失在了墙上,我沿着墙快速的奔跑,随着七夜的影子到了一间普通的民房里面。
房间很普通,一间灶台,一个火炕,厨具上落满了灰尘。七夜没有点灯,跳上火炕掀起上面铺的被子,底下是一个暗格。打开,刺眼的寒芒铺设出来。
“这是……”
七夜露出一副“快表扬我吧!”的神情向我炫耀:“每次一点一点的,几年下来我就收集了这么多的武器。组织里面谁都不知道。红颜,现在皇位已定,我们再待下去只能更危险。上位者心思捉摸不定,木家就是在上一次的夺嫡之战中成为了牺牲品,被组织全灭……”
“你说木家?”我看着一排排锋利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飞镖漫不经心的问。
“是啊。我偷听到的。主子和一个称呼为‘大公子’的人说的。”七夜一边说一边往身上塞武器,“红颜,我们逃吧!到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他们一定找不到我们。”
“嗯。”我看着他隐没在黑暗中的脸点头,“但是,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在这里等我。”七夜停下动作语气不满:“你还要回去!”
我收回扎进他脖颈的银针,在他诧异的神情中点头:“总要做一个了断。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来找你。如果天亮了我还没回来你就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吧。”打开门,我抬头看着没有一颗星子的天空,扭头看着摊到在火炕上的七夜,“对了,我一直忘记告诉你,在不是杀手之前我是姓木的,太子太傅的女儿木含烟。”
今晚,似乎尘封在过去的一切都被掀起,灰尘落下之后看到的是一片干涸的黑色血污。
我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进去,侍女和奴才依旧各自忙着,恍若我是透明的一般。在书房门口遇到了忽然出现的九鬼,他依旧笑眯眯的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睛里面透漏出了祈求的神色。在杀手门这么多年,九鬼还是孩子一样的性格,纯真到残忍,每天开开心心的,就连挥剑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
我对他笑了一下,瞬间把他周身的大穴锁死,拖着他到一边的灌木丛里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就离开这里吧,别整天的想着杀人,这样的日子也该过累了。”
站起来,看着灯火通明的书房,我知道,此时那里,杀手门所有的杀手都聚集在那里变成了公孙昊手里的刺向我的利剑。
桌子上摆放着一坛散发着淡香的梅酒,两个夜光杯。公孙昊懒散的坐在桌边好像等待了许久。他眉头一挑,露出一抹清丽的笑容,抬手斟酒:“我还以为你会更早来一些。”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夜光杯不停荡漾着金波的褐色液体。“看来大公子颇有些舍不得你,做戏都拖沓了这么久。”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慕容天的话都是假的吗?
记忆是最不能欺骗人的东西,所有的记忆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去伪存真,变得赤裸裸的现实起来。
“当年是因为什么木家被暗自灭门的?”
“当年外戚权力膨胀,木伯伯作为太子太傅曾经告诫过大皇子收敛,皇后担心被捉住把柄痛下杀招。”公孙昊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一件无不足道的事情。
“当年的事你知道?”
公孙昊站起来双手反背,明明是在狭小的房间里却好似站在山巅之上俯瞰着大河山川。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黑影出现在窗边:“主子,圣旨到了。”他的话才落,瞬间,房间和院子里出现了无数的黑衣人,这大概是杀手门所有的人了。
“走,去接圣旨。”公孙昊率先走出了房间,所有的黑衣人像墨色一样渲染在夜色中消失了,只剩下带着半块金色面具的夜一。
“乱臣贼子公孙昊公然与西夏使节勾结妄图颠覆皇权,皇天浩荡,摘掉其顶戴花翎打入死牢!”话音才落,围墙上出现了穿着铠甲,手执利剑的御林军,泛着蓝光的箭头对准了院子里的人。公公尖着声音念完之后趾气高扬的俯视众人,“公孙公子接旨吧!”
世界瞬间被颠覆,我隐没在黑暗中开始梳理脑海里充斥的信息希望找到真相。
公孙昊腰板挺直,接过圣旨笑的云淡风轻:“史书有云,但凡上位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近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皇帝这一步棋走的太过于急切了!”
黑色的影子如乌鸦一样出现在夜空中,随即是浓烈的鲜血味道。
公公吓破了胆,踉跄几步退回到御林军中慌乱的说:“射箭!射死他们!”
幽蓝的箭矢密雨一般落下。等到我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突然挡在公孙昊的面前替他遮挡着枪林弹雨,这十几年的习惯要扔掉岂是容易的事情。
“退回到房间里。”公孙昊冷静的指挥着杀手门的人。
且战且退。
忽然感觉脖颈后面一阵凉气陡然升起,我还没有回头就听到了公孙昊的声音,他说:“红颜,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然后,世界一片黑暗。
最后,我也没能逃脱兔死狗烹的下场。
恍若是梦,却又是被我遗忘在深渊的儿时的记忆。
在一片沁着甜腻气息的桃林中,那如桃花一般嫣然的男子淡然妩媚的笑着,如桃花中的精灵一样。花瓣落在我的肩膀,他纤细的指头捏起来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幽幽道:“含烟,这一辈子就算是死我也要保护你……”
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闭上眼睛还是流出了眼泪,身体躺在慢慢摇晃的板车上,身边两个熟悉的气息。
“你醒了,红颜?”
坐起来,看着两边绿色的树林,身边九鬼一脸淡笑睡得安然。
“我怎么在这里?”声音嘶哑,我努力回忆之前的一切。
“是夜一送你和九鬼过来的。他什么都没说的就走了。”七夜没回头的答话,甩着鞭子驱赶扭着脖子停下来吃路边高草的黄牛。
“后来呢?”我垂眸问。
“后来啊……”七夜苦恼的挠头,“听说宰相公孙昊公然叛乱,被杀死在相府里面。红颜,你说,主子究竟在想什么?”
“是啊,在想什么?”我低喃。
“夜一他们应该还活着吧?”七夜踌躇的问。
我没有说话,伴着刺目的阳光忽然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才六七岁,看到公孙昊蹲在一棵梧桐树下面,嘴角含笑的观察一只被蚂蚁咬的不停翻滚的青虫。我懵懂无知的问他为何笑。他回答:“蚂蚁虽小,数量众多的话也会要死体型巨大的青虫。所以,强大不是你的权力后多大,而是你是否能够厚积薄发。”
闭眼,享受阳光辐照在脸上的温热,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那样的公孙昊的话,应该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稳的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