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后已》荒景

1、1

　　老话讲，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显然今年是个意外。

　　站在湖边朝远处望，金珍珠似的月亮，十五当夜就饱满圆润的坠在了环抱泊远大学的两山之间，衬了云絮来展示光华。
　　山更寂静，湖更幽深，往来的学子也被某种魔力摄住，无声穿行在这座夜间依然闪耀的地上光明城。

　　古鹤聆站在一处斜坡上，等待眼中割裂的世界合并——
　　在她所能见的世界里，巨大可怖的白狼托莲座奔翔于天，莲座上的白衣怪妖手中正把玩圆月像把玩小琉璃珠，无数生灵飞蛾扑火似的扑向白衣妖手中的圆月。白衣妖卧在莲座上，口中不时吐出几句似咒又似歌的小调，古鹤聆只看见那些声音在空气中四处碰撞出血沫，然后大妖怪就挥手将血沫和着小调送往风吹过的各处。

　　看了许久，少女转身浸入图书馆煌煌灯火中。

　　图书馆是忧伤墓园，无数书本在等待死亡。

　　一本书的灭亡并不比一个人的死更好，书本的死亡更加可怖，更加令人难以释怀。
　　他们的死亡就像蝴蝶化灰，过程是无声而缓慢的，是美的破裂与消亡。

　　这座地上的光明城无处不喧闹，人们心声鼎沸，日夜哭闹不休。

　　大学作为绝大多数人类较长时间、系统性学习最后一站，比任何地方都叫古鹤聆觉得心生敬畏，它的声音又天真又残忍，还夹杂着些许世故，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相较其他供给教育的场所中，孩子们不自知的残忍要更让人颤抖。这里是象牙塔、狩猎场以及墓园的混合体，就她所见，除去书本的死亡，无数年轻人也在这里开始葬送未来。
　　但她也最爱这被世俗刷漆的象牙塔，许多难得一见的书本墓葬群和嗜书女都来自校园，如果更幸运，就像今天这样，嗜月女巡天，向天下送发邙山宴帖便特意来此。

　　回到长桌边，那些整齐堆叠的书仍在吵闹不休，兰波的诗集被摊开，用法语佐沙哑嗓音念诵：“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这很蠢，你是本中文书。”古鹤聆伸手合上诗集。
　　但显然这没什么用，兰波诗集的声音随着书页的合拢骤然拔高：“黑夜！孤寂！白昼！如焚！”这回用的是中文，普通话，一级甲等。

　　古鹤聆冷笑：“几个感叹号都没用，再吵我就把你送给不喜当点心，她最近想喝下午茶。”

　　世界寂静一刻，又骤然爆发——
　　“暴君！我们要反抗！”“这是我见过最差劲的守墓人！”“都安静！！安静点！！！”……

　　一本书的吵闹是灾难，一群书的吵闹是末日。

　　古鹤聆想了想，愉快抬脚 —— 世界再次归于寂静。

　　收拾好被踹翻了一地的书，将他们重新放回各自的书架上，阴影中黑发少女低头看向掌心那枚微微震颤的字符。字符在她掌心蹭来蹭去，凑近闻幽香中又有些许血腥气。
　　古鹤聆伸手用指尖敲了敲字符，就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突然跳起的字符中传来：
　　“初十邙山宴，初十邙山宴，带好贺礼，带好贺礼，椒河区甲等座位，带好贺礼，带好贺礼。”然后这字符就像力竭而亡似的，“啪嗒”一声倒回了少女掌心。

　　连听四遍带好贺礼，古鹤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把字符丢进口袋里回房睡觉。
　　不知是不是此次送帖的嗜月妖实力不错，古鹤聆临睡前脑子里还在循环那首“带好贺礼”，陷入梦境前，少女恨恨：辣鸡邙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