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有妖》狼狼崽子

1、夏雨雾浮

　　那一天，我本该永久的沉睡在冰冷黑暗的墓中，然而世事总是不尽我意。

　　我重生了，但世上，便只存我一人。

　　.梦魇缠绕着我许久，自从那件事以后，夜夜相伴，不得安眠，即便借助酒力也无法将它驱散。

　　渐渐的我终于明白，是我自己不肯饶恕自己。

　　每每夜回，当梦魇再次来临，我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夏昭言是个罪人，夏昭言该死。他们都死了，你为何独活？

　　是呀，我为何还活着呢。

　　梦魇的声响越发的靠近，夏昭言终是结束了这浅浅的睡眠，像往日那般醒了过来。

　　现下刚过子时，夏昭言习惯性的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看来又要一夜无眠了。朱唇轻抿一口泉水，便坐在一旁，开始有的没的抄写些什么，打磨时间。
　　不过片刻，孩童梦呓般的声响惊扰了夏昭言，

　　“师傅？那是甚么？”

　　下意识的往床看去，那是一个精致的孩童，她揉着眼睛，似乎不太确定看到的东西。

　　夏昭言才想起，白日里收养了个孩童，睡了这一会竟全然忘记了。

　　转念一下，眉头微微一皱，便严肃起来，左手手指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撇了撇自己的后方，淡淡然道，

　　“看得见吗？”

　　这孩童莫非能看到鬼怪不成，夏昭言不禁回想起百日里发生的事情。

　　如今是夏季，又是雨季，清晨的时候，亦是燥暑难解，这雨连绵下了好几日，更是让山林蒙上了一层雾气，山间小村落隐藏在其间若隐若现，只见到零落的人家，缓缓升起的白烟。

　　夏昭言是这井宿镇上唯一的先生，平日里也不赚几个文钱，皆都拿去吃酒了，住的地方也仅仅是个不曾有人家的废弃院子。

　　被竹林环绕的茅草屋，破破旧旧的门窗，被风雨刮动发出咔咔声响，顶上的屋顶先前曾经有所破损，夏昭言未曾在意，现下可好，竟然破了个口子。

　　听着屋内滴滴答答的声响，夏昭言前所未有的宁静，心跳也随着滴答声，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只有这个时候，夏昭言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夏昭言盯着房顶的漏洞，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她终是明白了，这房顶是不会好的了，雨还是在下，“看来只好牺牲酒钱了。”

　　终是轻微的叹了口气，将房内仅有的些许书籍换个干燥点的地方存放，要是这些手抄书毁了，也不知道要再花多少时间再去默抄一份。

　　抱着几本破烂的看不清封面的书籍，打开了看起来比较牢固的木柜，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静静的放着夏昭言为数不多的衣物，倒是摆的整齐，将书籍整齐的叠放在最上方，目光微转看到了角落里被白布纱包裹住的棒状物体，如同被遗忘在角落一般，夏昭言的目光从它身上移开，转而望向另一个角落的一个木盒中。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少得可怜的几十文钱，这本来是她存着买酒喝，没想到天来横祸，倒是断送了她的酒瘾子。

　　而在盒子的角落用白色手帕包着一个不大的物件，夏昭言忽视掉它转而拿起那些小铜钱。

　　夏昭言纤细的手指，将一个个圆滚滚的文钱放进了随身的小锦囊之中，锦囊似乎有些年份了，上面刻画着竹林，而在锦囊的底部，有着奇怪的纹路，已然模糊不清，隐隐可以看清似乎是一个“两”字。

　　夏昭言一身洁白的薄衫，淡蓝色的腰带随意的缠绕两圈，最后系上一个看起来最简单不过的结。

　　一小个不听话的文钱，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夏昭言露出半截手臂，看起来吹弹得破，她轻微弯腰，长发轻侧落下，后颈暴露在了空气中，肤如凝脂，沾染了点点细汗，肤色泛着微红。

　　夏昭言将铜钱捡起，放在手上，“不乖。”

　　她的声音清婉动听，却透着一丝寒意，铜钱是今年新铸的，大楚有规定每年都要投入全新的铜币，而将老的铜币回收，此举耗财力耗人力，而原因只不过是大楚的帝王想要彰显国威，财大气粗罢了。

　　将文钱装进荷包之后，夏昭言将荷包贴身放好，毕竟这是自己的全部家当了，可要看好。

　　这屋子原本就荒废许久，夏昭言来到此处之后，想着自己用茅草随意修补，将就一下就好了，没想到这房屋老旧的很，也到了高龄，这次修理不光是要修屋顶，还得把门窗修整一番，不然到了冬天也不好过啊。

　　这小村子布落在山上，零落着几户人口，大多是猎户，少见的也有山下的农户住这，要想弄到修整的材料还得去山下的小镇采购，这一来一回要是腿脚快些，也要两个时辰左右。

　　夏昭言是这个镇子上唯一念过书的人，写的一手漂亮的字，井宿镇地理偏僻，所谓的市集也不过是邻里之间的交易罢了，全镇子上下不过百口人家，在一年前，楚帝新登基，顺天元年兴起了全国男子进京赶考热潮，大部分年轻人都选择离开了这个小镇子，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书斋也在之后荒废了，教书的先生也不知所踪，大抵也是离开这山里，去外面了吧。

　　夏昭言在镇子上无人不知，因着学钱便宜，镇子上的人都愿意将自家孩子交于她，而且这人教课十分奇怪，家离的近的便一同聚来上课，离的远的，她便一个人拿着书籍上门走课，不嫌辛苦。

　　大家都知道她淡泊名利，又十分低调，除了外出走课之外，便很少出门，唯一的爱好就是嗜酒。

　　家境平寒却从未提升过学钱，不仅如此，谁家一时没有钱交学钱，便可拿着两壶酒抵了学钱。

　　夏昭言稍作思考，便想赶快下山去，疾步匆匆的走到自家门口，古朽的木门栓竟然也想在今日凑凑热闹，在夏昭言的玉手刚触碰到它，还未用力，便断了两截，掉落下来，躺在地上好不凄惨的模样。

　　夏昭言的手悬放在刚刚木门栓的位置，一时之间，五味杂粮，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手来。

　　大门没了门栓的阻挡，被外面的风雨吹动，打开了一道裂缝，风顿时涌了进来，门窗更是凄惨的发出嘎吱的声响。

　　夏风带着一丝雨水的潮土气息，吹动了夏昭言的青丝，她的衣袖随之飘浮着，悬了许久的手终是收了回来，将门彻底打开，目光眺向远方，望向山林田野，不知名的鸟儿正吱吱喳喳的叫着，雨还在下不断地下着。

　　夏昭言感觉自己方才郁结的心情恢复了许多，将放在门旁角落的破旧油纸伞拿起，缓缓撑起，踏入院子中，将别院的大门打开，正欲踏出去，目光注意到了一团异样的东西。

　　眉目一转望向了那个蹲在自己门口的小东西，她浑身破破烂烂，蜷缩在角落，身上似乎是湿透了，虽是夏日，看她穿的这般稀少，再加上淋湿想来是冷的。

　　她注意到了夏昭言出来，黑乌乌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夏昭言的一举一动，她的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自己，似乎想要取暖。

　　夏昭言见过不少孩童，这孩子不同于山野孩子，虽然脏兮兮的却长得十分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透着光辉一般，那般的炙热。

　　那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是却是如此的坚定的目光，丝毫没有害怕的情感出现，夏昭言第一次产生了好奇，对这个孩子的好奇。

　　“你因何在此？”

　　孩童似乎没有胆怯，她的声音还十分稚嫩，但是回答夏昭言问题却是一股装作大人般的坚定口吻。

　　“我无处可去。”

　　夏昭言想起一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的雨天，闷热。黑暗笼罩了她，她突然变成了无处可去的人。

　　可怜她？还是可怜自己？

　　“那你为何要苟活于世？”

　　“若这般死去……我不甘！”

　　她孩童般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夏昭言却从她眼中看到那份坚毅，那团火，跟自己不同，自己的火已经扑灭了，但是这个孩子，还在燃烧着，燃烧着自己，也在感染着自己。

　　“你叫什么？”

　　夏昭言不知不觉问出了这个问题。

　　“无父无母，亦无姓名。”

　　【“你唤作何？”

　　“我是孤儿，何来姓名。”

　　“那你便唤我一声师傅吧，从此便不用再尝尽人世苦痛，有我护着你。”】

　　该死，这些东西明明早就忘记的了，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回忆起来。

　　夏昭言被久远的思绪牵扯着，那孩童还在看着眼前的大人，这人很不一样，这山间她见过不少大人，大多贫困的很，自己又是难民，如同乞丐，即便有好心人赏口吃的，但大多人会驱赶自己，这个人一袭白衣，长发及腰，肤色虽然雪白，却白的异常，如同病态一般，但是她脸上的桃花晕红又不似个病秧子该有的。

　　好看的柳叶眉此刻正微微的皱着，最吸引人的便是那清泉般的眼眸，望过去就会被深深的吸引无法挪开，说它清澈吧，又透着深沉，让人捉摸不透，看不透此刻的情绪。

　　而她那张脸更是透着诱人的魅惑模样，顺着她惊艳的面容往下望去，便是光洁柔滑的脖颈，残念的是，这般美人，在脖颈之处竟然有一道疤痕，并不是很深，也不丑陋，淡淡的粉色印记，规规整整细细一条，本不明显。因着她的肌肤过于雪白，这才凸显了出来。

　　孩童盯着那个疤痕看着，她本以为夏昭言要开口将她赶走了，没想到。

　　她说“雾雨夏霖浮，从今往后你便叫夏霖吧。”

　　她说“你便跟我一同生活，唤我声师傅吧。”

　　她说“此处便是你的家，你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会护你周全。”

　　夏霖看着雨中的夏昭言，她轻打着旧伞，悠悠然的立在水泊之上，却如同漂浮在上面一般，不沾染一丝污泥，白色的衣衫印刻在雾气之中，使她整个人都看不真切，如同鬼魅，但她的那双眼眸还是那般清澈。

　　很多年后，夏霖感叹道，还好当年自己抱着侥幸，往一处看起来不似有人家住的旧房子躲雨。那天发生的画面永远无法忘怀，刻在了记忆的深处。

　　那天，那雨，那人。

　　夏昭言细细的观察着夏霖的表情，发现小家伙似乎也跟着凝重起来，反复观察着梦魇所在的位置，最后有些沮丧的说“看不太清。”

　　夏昭言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后出现的东西，更好奇夏霖的眼睛，能看到何种程度。此刻的夏霖眼眸深处能隐隐看到一丝金光溢出，还十分的微弱，但是却被夏昭言捕捉到了。

　　这是……原来如此，此女与道法有缘，天意吗？

　　“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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