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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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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子舔舐着黑底的沙罐,开全了的水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又爆开,升腾的热气带着浓重苦涩的药味。
蔻淮拿着蒲扇的手猛摇了几下,这才用布裹着沙罐将药汤倒在旁边的碗里,端着走出了房间,脚步有些急切。
将姑娘带回来后,她就叫了大夫,开了药,这风寒来势汹汹,蔻淮不敢大意,凡事亲历亲为才放心,这会儿到了晚上连饭都没有吃,忙得脚不沾地。
“姑娘醒过没有?”蔻淮把药放在桌子上凉着,问旁边的丫头。
“没醒过。”碧烟不等她问接下来的话,继续说道:“换了几次冷帕子,烧也没降下来,姑娘瞧着也不痛苦,像是睡着了一样。”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汗湿的头发散开,贴在脸颊脖子上。
蔻淮擦了擦,摸到滚烫的肌肤,眉心压了下来,“睡什么睡,怕是烧糊涂了。”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满,碧烟杵在一边噤了声儿。
药凉了,蔻淮用调羹捣了一圈说:“你把她扶起来。”
碧烟赶紧坐在床边,双手插腋将人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这一贴,跟火炉子没什么两样。
药汤灌进嘴里的时候,白念殷有反应了,她闷哼着全吐了出来,蔻淮手上碗里都是,还把自己给呛着了。
“这是造什么孽啊……”药碗啪地一声放了回去,蔻淮把人抱过来,拍着她的背,望了眼碧烟说:“去重新倒碗药。”
碧烟收了一边的碗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接连喂了几次全吐出来了,折腾得连气儿都喘不动了,蔻淮急得脑门子都是汗,赶紧打发了碧烟去叫大夫,又吩咐人去告诉老爷夫人。
流云来的时候瞧见蔻淮在抹泪,捏了捏袖子里的绣帕没有拿出来。
“如何了”
蔻淮揩了下眼泪转头,“不太好,都是我的错,由着她任性才到了这般田地。”
说着蔻淮忍不住悲恸起来,姑娘这副样子竟比上次还严重,她实在怕。
“要是,要是她……”
流云心惊,赶紧将她的话打断了,“别说了,哪有那么严重。”
不过是风寒而已,好生养着……流云看着床上的人,下面的话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挤满了人,暖黄明亮的光下,照亮了一张张似忧似愁的脸。
大夫来了又走,药一罐一罐熬,空气都热熏苦涩起来,粘稠的像凝涩的水。
老爷沉着脸,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人,流云上次瞧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先夫人去的时候。
她又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少爷还等着消息。
出了大姑娘的院子一下就冷清了,堪堪停了一天的雪又下了起来,被风卷着漫天飞,廊上挂的灯笼光影晃动,参差不齐地灭了一些。
流云抄了近道往回赶,听见墙外传来两声炮竹声,脚步一顿,才惊觉还有半月就过年了。
白玉打磨的枕头是中空的,外裹着绸缎棉垫子中空的地方原是放安神香的,这会儿全被关琅塞了其他东西,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掀过枕头躺了下去。
斜睨着流云的眼睛精光闪过,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等着自己要的消息。
流云犹如芒刺在背,她低着头小声说:“大姑娘怕是不行了……”
气氛陡然惊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叫不行了?”
流云提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这让她怎么说,不行了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出去,不要进来。”静默片刻后,关琅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流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关琅半张脸陷在阴影中,触及到那双黑沉的吓人的眼睛,原想问他要不要去看一眼的话也吞了下去,转身出去了。
他坐了良久才动了一下,眉心堆在了一起,嘴抿着下颚鼓鼓的,像是在愤怒,有些发直的眼神迷茫了起来。
他得到的,想要的,都会被剥夺或者还没有捏牢就转瞬消失了,关琅掌心张合虚握着,突然神经质地嗤笑一声,眉目张扬,眼中却越发沉郁起来。
最后白丞相亲自将药灌进去了,白念殷的命也去了大半条,蔻淮跪在床边也没有好主意,就只能看着姑娘受罪。
“熬不过今晚,就是她的命!”白丞相脸上愁云密布,刚才灌药的手还在发抖,他扔掉药碗沉声说道。
一直挺直的背脊竟然颓然了下来,他说完一眼也没有看床上的人,甩袖出去了,还在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继续救还是不救。
刘氏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说:“留一个大夫守着,要还是继续给她喂,其他人就散了吧。”
人都退光了,刘氏才躬着身子,手指探了下她的呼吸,瞅着出气都少了,蔻淮气得全身发抖,她家姑娘还没有死呢。
“夫人还是早点回去,免得药气熏到你。”蔻淮语气不善。
刘氏神色冷淡,睇了她一眼不与她计较,“好生照顾你姑娘。”
蔻淮实在不想理她,只点了个头。
下半夜了,白念殷的屋子里还灯火通明,尤其是床边放了三盏灯,蔻淮守在床边眼睛都不敢闭,时不时摸摸她的脸和手,这儿倒害怕温度突然降下来,每根神经都崩直了。
等关琅进来时,一手刀下去,蔻淮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晕过去了。
他脱了鞋子直接跳上床,把白念殷提起来,人软得像一淌水,倒在关琅身上,他抱了个满怀,手不由得收紧了些,明明个子比怀里的人小,却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将人拢着,好像对待心爱至极的物什。
关琅手指并拢压在她的脖子上,感受到微弱的脉搏,时断时续,他拧了下眉,一瞬间脸色狰狞了起来。
将白念殷转个方向,他枯瘦的手捏开白念殷的嘴巴,往里面塞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可惜怀里的人连基本的吞咽也没法做到。
关琅冥思了下,两根手指探进她的嘴里,触到温热的舌尖时他顿了下,脸沉沉的神色有些古怪。
不再拖延时间,他手上用力压住舌根,抬着她的下巴将药逼下去。
手拿出来时有意无意地勾了下她的舌尖,要是白念殷知道关琅拿手指塞到她嘴里,指不定想吐死过去算了。
事实上就算不知道,白念殷还是犯恶地干呕着,声音细得跟小猫仔一样,听着生怕一口气喘不过来直接死了。
关琅拧着眉纠结了一下,又把歪在一边的人拖过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一边抬手咬在了腕上,满牙的血红。
细瘦的手腕塞在白念殷嘴上,关琅托着她后脑勺硬喂了进去。
白念殷终于动弹了一下,完全是被关琅给折腾醒的,她睫毛颤动,睁开了一条缝,发懵地盯着面前放大的脸。
她想要开口说话,舌尖一动,满嘴的血腥味,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起来,被关琅锢紧了些。
“别动。”声音从耳朵钻进了脑子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白念殷果然乖乖地不动了。
关琅脸色好看了些,把手放下来,小心避开她的衣服不要沾上。
嘴唇上沾着血红,沿着嘴角就要流下来,衬着她雪白没有生气的脸,诡艳起来,关琅拇指狠力地揉掉那么血色,心里奇怪的感觉才压了下去。
转眼就看见白念殷睁着眼睛看她,眼神却是迷茫的,“关琅……”
她的声音沙哑艰涩,说不清醒,还是能认得清面前的人。
“我难受。”
白念殷生病了就异常粘人,手指无力地逮着关琅袖子念道。
“哪里难受?”关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她。
白念殷砸巴了下嘴,又不说话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关琅舍不得把人放下,干脆就这样抱着下了床,倒了杯水喂给她。
白念殷费力吞咽着,好不容易才让嘴巴里莫名其妙的血腥粘稠感消下去,身体的沉重感消失大半,困意袭来前,她虚睁着眼睛,似乎又回到了上海。
“怀之,我的猫……”白念殷看着眼前模糊重叠的影子,委屈地说道。
可是怀之没有回答她,身体却开始发痛,像被沉重的东西挤压禁锢着,一如死前卡在轮船铁皮下,被海水吞噬的感觉。
白念殷惊恐地挣扎起来,在窒息的一刻压力突然散了,她陡然清醒,睁开眼睛。
对上了关琅深邃的瞳孔,她看到了流光溢彩的红色,带着血腥的锐利,白念殷却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安心,她不在海里了。
“关琅。”手轻轻搭在他身上,罕见的软弱神情更像是赋予信任的撒娇。
关琅手指揉了下她的眼尾,刚才这双眼睛里的恐惧他看得一清二楚。
“怀之是谁?”关琅贴在她耳边,诱哄地问道。
白念殷刚才清醒了一瞬间又迷糊下去了,听到耳边问话,嘴巴张合,她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意识又沉入了黑暗。
徒留关琅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把人重新放在床上,用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临走了,关琅凑到白念殷耳边低声说道:“要是骗我,有你好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必留下太多的话语
曾相聚就不枉此行
——赵雷《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