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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永和宫 ...

  •   小光和小珍的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持续之久,超过我最初的设想。绿头签翻的不再是景仁宫,光绪亦不再莅临,一天、一天,古人不讲星期而以十日为隔,我画满了好几个‘正’字。于是,永和宫再度恢复荣宠。穷极无聊的宫人们把永和宫的‘浓情蜜意’传得绘声绘色,又是赏花、又是赏画。
      反而我们这边恢复了安静生活。有时,我觉得这样挺好,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节奏平稳下来,大伙都是闲情逸致。小戴子负责每日说起几件逗趣的事;珍嫔呢兴之所至,给院里的苍松翠柏浇浇水、给影壁掸掸尘。我在景仁宫的时候端详楹联诗句,偶尔偷跑到「摛藻堂」消磨时光。对于我们这些‘不思进取’的行径,只有小黑异常愤慨,久而久之,她自己也懒怠了。

      然而我明白,安静的只是表面,远远没有触摸到心平气和。除了我,没谁喜欢这样的生活。

      特别是珍嫔。浇水常常浇到‘水漫金山’,掸灰也是为发泄心中抑郁之气。她千方百计地托小戴子打听前朝之事,打听御驾的轨迹,对景仁门前的动静非常敏感。就连好好儿练个字,也因‘时不待我’,一走神的空当,羊毫里的墨喷薄而出吞噬掉大半张宣纸。
      正跟练字赌气的时候,永和宫派人来请吃茶。
      珍嫔闹别扭说不去。我心说,既然不是《平凡的清穿》、《宅女在后宫》,还是活泛起来吧。就为她挑了朵浅粉色的芙蓉花,配了荷花白滚粉纱边的衣裳。以往小黑一定嫌‘素’,今日全由着我,她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永和宫离景仁宫并不远,走着去便可。天儿渐渐热起来,毒日头下,我拉着珍嫔走阴凉地方。就比如弯弯曲曲的密道。倒不见得多神秘叵测,不过是为了平日宫人行着方便,像养心殿的密道是供小太监们一溜烟儿地送折子。
      密道靠背阴儿,僻静,于是有了另外一个作用。
      我和珍嫔正走着,忽然听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虽说是青天白日,但也吓得我们够呛。我俩手挽着手循声走过去,原来有个小宫女躲在密道上、拿袖子捂着脸哭。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裳,身高、体态都跟小丫头像极了。我一下子就心软了。走上去推推她:“主子在这儿呢,快别哭了。”
      她放下手,眉清目秀的脸上满是惊慌。
      珍嫔走过来柔声道:“不打紧。你是哪个宫里头的?发生什么事儿了?”小宫女没吭声,我提醒“主子问话呢。”
      “奴、奴婢是永和宫的,叫、叫翠儿。”
      我不合时宜地想笑,赶紧憋着,问她:“你怎么不在永和宫呆着?”翠儿瘪了嘴。我问“难道有谁欺负你?”,吓得翠儿连连摇头,说“奴婢不敢,是、是奴婢的家乡,近日好几场雨,河决了口。奴婢担心家里人……”

      我和珍嫔同时叹了一口气。小戴子每日打听回来的朝政都很令人沮丧,今日章丘河决口,明日齐河决堤,不是水灾,就是雹灾,赈完了云南赈四川。我安慰了几句,还是嘱咐她“真的别哭了,当心给主子瞧见惹她们不痛快”。
      珍嫔要掏腰包,我面露迟疑地看着她,这个月已经捉襟见肘了。她还是坚持,甚至大方地拔下手指上的戒指,轻轻一格,塞到了翠儿的手里。翠儿不敢要,珍嫔义正言辞地说:
      “拿着。去打听清楚,若父母还在,就好好孝顺。学好规矩,等你期满了我一定帮你想个好出路。如果老人家不幸地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知道么?小白,咱们走罢。让翠儿好好哭,哭完了就回去。”

      我真想为珍嫔的善良而叫好。快进永和门的时候,珍嫔说,“小白,你想必觉得这种‘赏’法不能解决问题,白搭。”我说没有,奴婢给您讲一个寓言故事吧。珍嫔没转过弯儿,因为「寓言」这个词也存在代沟问题。我没管,高高兴兴地讲起来:“有一天大海退潮了,沙滩上有好多来不及游回去的鱼。有个人在一条条地救鱼,他跑几步,把鱼放到水里鱼就活了。可有人说,那么多鱼,你怎么救得完?”
      珍嫔问:“他怎么说的?”
      “能救一条是一条。”
      珍嫔低下头略略思索,绽露笑颜,轻轻说了声“这可不是条普通的呢”。我不愿多想这句话的含义,听完就忘。

      “可把你给请来了~”我们刚进永和宫的门,瑾嫔就亲热地迎上来挽住珍嫔的胳膊。珍嫔噘着嘴抱怨,“我是真不想出门,一动换就热。”——唉,对我这个依靠21世纪高科技产物的人来说才难熬呢,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没有防晒霜,还不能露胳膊露腿儿。

      “如果不是姐姐的面子!”“好好好。”瑾嫔带着讨好的口吻,一面指着天边逐渐聚拢的乌云,“姐姐早就备了好茶点,再求老天爷傍晚给下一场痛痛快快的雨,免得咱们珍儿撅着嘴挂油瓶子。”
      桌上摆着好多精巧的碟子,瑾嫔笑道:“好些都是酸酸凉凉的,保管你欢喜。”小青抢着说:“珍小主,为这些吃食,咱们主子足足忙了好半天儿。您可要赏面多吃些,念着咱们主子的好儿。”

      我多少有些惊讶。原先在长叙府时早已知道四格格的好手艺,不客气地讲一句,彼时她这个偏房的女儿形同半个厨娘。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年长于珍嫔就是在‘上’。在这层级严苛的皇宫里,是不寻常的热情。

      “今儿是咱们姐妹俩说些体己话,青姑姑、白姑姑也只管随意些。”瑾嫔笑道。先端上一碗还冒着寒气儿的吃食。洁白如莹像果冻,正中间点上一颗枸杞子。珍嫔夸张地比划:“杏仁豆腐?”
      “怎么想吃那个了?这是酸□□。”
      瑾嫔又说,“怕你受不了马奶羊奶的腥臊,特特用的牛乳子。味道可好?”珍嫔嘴里塞得满满的。“慢着点儿,还有这个。”瑾嫔又端来一碟胭脂色的糕饼,“山楂糕,你以前就喜欢。”珍嫔满足得眯起眼睛。
      心情大好,其乐融融。瑾嫔先亲热地唤了一声「梅儿」,说:“和姐姐说实话,宁格格是怎么回事儿?你又犯了什么事儿?最要紧的是怎么就惹得龙颜大怒的?”珍嫔正好拈过一块绿豆糕饼,‘正好’噎得满面通红。我忙帮她拍拍背,瑾嫔赶紧说:“算了算了,过去了,不说不说。可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总得告诉姐姐。咱们是姐妹。”

      “你啊,自小有阿玛、伯父他们宠着,是个顶机灵的小大人儿,可也多少添了些脾气。如今入了宫不比在家,皇上更是皇上。这几件事你不说也罢,姐姐也不勉强你。但你要明白,以后好好伺候。别再惹乱子,别再以身犯险。啊。”
      珍嫔乖巧地点了头。瑾嫔满意地帮妹妹擦拭嘴边的渣儿,一面叮嘱:“这就好。快回去准备准备。”

      起初我只觉得「准备」一词用得有深意,没多想。再说出门就见着乌云越聚越厚实,几乎能把天空压下来,我只盘算着落了雨能凉爽些,又怕打雷吓人。天上的‘雷’还没下来呢,景仁宫里先打了个‘响雷’。小黑欣喜若狂地奔进来说“主子,今儿晚上翻了景仁宫!”
      ——快回去准备准备
      原来是她。

      亲姐妹之间的感情亦是玄妙的。从女性天生的嫉妒心、占有欲来看,我一向怀疑「娥皇女英」的可行性。瑾嫔的这种做法修正了我的观点。
      又是一番忙碌的沐浴熏香、描眉画眼。珍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神经兮兮,一会儿嫌扑的粉太多、俗气;一会儿担心脸上的小瑕疵,叫再压点粉。送她出门的时候,风已经刮起来了,小黑笑着说老天保佑送了凉气儿,今夜必能舒舒服服的。

      谁知,大半夜又被‘抬’回来了。
      其时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夜空时不时被撕裂一样显现出狰狞的疤。景仁门被拍响时我只当不知谁被雷声扰了清梦,见到珍嫔惨白的脸后着实吓了一跳——她已经害怕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以为像上回那样她遭受了“家暴”,但看她衣着整齐、妆容妥贴,又摸不着头脑。风大雨大黑灯瞎火,和小黑合计后,先安抚珍美眉。折腾到翌日天光她才合上眼。我顶着红肿的桃子眼去求养心殿的禹禄公公,这才知道原委。
      原来光绪最怕打雷。
      往常雷雨之夜,养心殿周围必得明火执仗,凡遇响雷之时,太监们齐敲铜锣,喧哗鼓噪。光绪依然会怕得浑身颤抖,口不能语。昨夜他既已应承永和宫之请,自己也按捺不住想念,便传了侍寝。然而还没来得及和珍美眉说上几句话,天雷劈头盖脸地落下,吓得光绪战栗不止、面部狰狞。珍美眉哪里见过这个架势,自己先晕厥了。唉,整个乱了。
      我说“有劳公公,您看这个……”禹禄退回我的谢银,说,“不是我不肯帮,这一折腾,恐怕得耽搁个十天半个月呢。”

      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与小黑,小黑幽幽地叹了声“这也是天命。难得永和宫的主子开了口,”躺在床上静养的珍嫔却有气无力地说“快把翠儿找来!”
      我们不明就里,见珍嫔执意,几乎要从床上跌下来。唉,我继续带着哈欠连连去奔波。翠儿自己竟上门来了。她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撞我一个不防,她那焦躁不安、闪烁其辞的模样,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
      她说。
      “小白姐姐,昨夜的事情有缘故!我偷听着青姑姑和咱们主子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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