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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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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拥戴德川幕府的新撰组与提倡维新的攘夷志士之间的冲突愈加激化。不断有浪人被抓进壬生寺本部问话;巡逻队士的尸体也经常被发现遗弃在清晨的京都街头。
这样的情况下,街头偶尔多了那么一两具尸体,本来不会是什么特别值得关心的事。
死者都是些青壮年男子,大多是地方上有名望的武士。他们的伤口又深又狠,杀手丝毫没有留情,出手致命。
有看见的人这样描述:
女人披着淡紫色纱罗,像一缕轻烟从远方飘来;她的步履轻盈沉稳,黑色长发下冰冷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女人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向来人伸出苍白的手指;他们沉迷于女人的美貌,哪怕她的呼吸带着鲜血的气;被选中者的死亡只在一瞬间,反抗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看着脚下的死体,女人惨白的面颊泛起甜蜜的笑意;她拿走他们的刀剑,从此占有他们的生命。
京都的人们不再敢随便的称呼她为“那个女人”,于是她有了一个的名字——“铃彦姬”,传说中挂着铃铛、永远修行不满百年的的美丽付丧神,一年一年笑语温柔地从人间带走选中的罪人。
盛妆的舞者披着厚重的十二单,手持十骨折扇,伴随着三弦单调工整的音律起舞,身后的屏风上绘着传说中的鬼神的故事。桥姬、座敷童子、飞缘魔、雪女、青行灯、河童、狐精猫怪莫不是妖娆的雌雄莫辨的美人,他们的身影栖居在展开的绘卷上,沉默地注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被重重饰物包裹的舞者,仿佛也是从绘卷上飘然而至的魔物。夸张华丽的假发髻和发饰,画得鬼魅死板的苍白的脸,鲜红的嘴唇和黑而修长的眉,身形虽随着乐曲移转,带着笑意的眼神始终注视着面前全身包裹在宽大的衣服和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沉默客人身上。那眼中的笑意幽然而深不见底,像是挑衅、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点点滴滴的三弦乐声渐止。
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过一眼的客人睁开微闭的眼睛:“真没想到,在这夜每屋也能见到如此美丽的人和舞蹈。”
舞者的眼中泛起暗红色的潮,冷冷笑着行了一礼:“就算被你这么夸奖,我可是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啊,大爷。”低沉挑逗的语气,却分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客人严密包裹下的面孔看不到一丝起伏,依旧是沉静冷酷的声音:“我听说最近这一带,出现了只存在与传说中的妖怪铃彦姬。”
舞者笑道:“噢?”
客人抬起头与舞者笑意盈盈的眼对视:“铃彦姬存活时间超过百年方可修成正果,但是这一只在第九十九年的时候,不知为何前功尽弃。无论再怎么修炼,也无法到达第一百年的境界。她无处容身,只能在世间疯狂地漂泊,不断地吸取无辜的人的生命,延续自己的长生不老。”
舞者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
客人又继续说:“但是这样的苟延残喘,不断地循环第一百年,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孤独与绝望中发狂崩溃,沦入六道轮回。悲惨之状,不能自视。”
舞者脸上依旧挂着冷漠的笑意,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杀气:“大爷,你是专门来给我讲故事听的么?”
客人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阴阳怪气的笑声,站起来道:“跟我走吧,去一个更加适合你的地方——吉三郎。”
舞者沉默了。
突然他将手中的扇子扔到一边,把满头的发饰拨到地上,松散的长发凌乱地洒了一肩。他扯掉身上层层的十二单,转过脸来冷冷地笑着看着面前的客人,虽然还带着厚重的白粉和化妆,却分明已经是年轻男子的俊秀。
“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吉三郎压抑的声音亢奋而跳跃。那笑声的后面,仿佛能看见舔着嘴唇的魔物。
夜晚的京都河边,家家门户紧闭。岛原和夜每屋都结束了生意,悄然无声,只有冷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河面,泛起点点蓝色的荧火。
披着淡紫色纱罗的女人,拖曳着长长的衣裾走在河岸边。河边荫绿的柳枝向她行走的方向依依摆动,在她的身后交织出一片片舞动的魔影。女人的脚步声隐没在河水的流动中,传说中时间最妖艳的脸隐藏在纱罗之下,只能看见鲜红色的嘴唇弯成美丽的弧度。她默默地一个人行走,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一片宁静中蓦地响起铁器擦击的声音,轻纱被割成两半,刀锋带着发丝削过,长发像月光一般洒下。
险险躲过致命的偷袭,紧接着便被一股大力重重摁在墙上撞得生疼,冰冷的刀面紧紧贴在脖子上,让人心里一阵紧缩。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四周恢复了寂静,只有柳条孤独摇曳的影子,地上残破的纱罗,或许还有两人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干什么?”
被摁在墙上、样子狼狈不堪的人居然若无其事地先开口问道,低沉的声音异常淡定,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我在想——”藏次的目光咄咄逼人,揪着吉三郎的衣服,将刀刃又贴近了几分,“如果现在杀掉你,是不是可以救很多人?”
腰间突然一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进去——幸好只刺进了半寸。
“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藏次稍稍低头,看着吉三郎手中滴下点点深红液体的小刀, “阿吉,我没想到你这么强啊。”
“谢谢。”
藏次狠狠将吉三郎拉到眼前:“为什么?”
吉三郎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在问你!”
“藏次。”
吉三郎突然叫自己的名字,藏次一时分神:“什么?”
吉三郎面无表情道,“那些人,他们没有活过。他们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死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藏次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再度凑近几分,几乎可以感觉到刀刃同时贴在两人脖子上。
“藏次,”吉三郎抓住藏次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我上次在街上,看见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藏次心里一抖。
“那个人叫冲田总司,新撰组一番队队长,呵呵……好威风啊……”吉三郎干笑了两声,“他带着两个小孩逃跑,结果被人偷袭。然后他就这样——”他猛地攥住藏次握刀的手,颈上立刻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然后血就喷了出来,溅了他和那两个小鬼一身,那时他的表情……”
吉三郎他抬起头,朦胧的眼神像一只迷路的动物:“藏次,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也会……”
藏次狠狠将吉三郎抓紧怀里:“阿吉,你不是他!”
“嗯。”吉三郎的脸埋在藏次胸前,声音闷闷的,“他说自己是鬼,但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柔的不行——看见那样的笑容谁也不相信他杀过那么多人……他虽然残忍,却不孤独,他和那一帮壬生狼都是鬼——镇压京都的恶鬼。”
吉三郎没有再提过冲田的名字,只是一直用“他”称呼。
是不愿意想起那个人的样子么?藏次心想。
冲田总司,确实和吉三郎长得很像,但也只是很像而已。熟悉的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不同的人。冲田总司,看上去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无法想象“鬼之子”的名字竟然会扣在他头上。
“阿吉,你恨他们么?”
“哼哼哼哼……”吉三郎突然怪怪地笑起来,“不恨,为什么要恨?如果没有他们,京都又怎么会充满这种香甜而诱人的味道?”
隐约中空气里飘过一丝腐臭的气味。藏次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开,狠狠摔到地上。
一个几十尺高的黑武士站在自己和吉三郎中间,手中拿着一把腐锈的古剑,气势万均地向自己砍来。
可是……
动……身体动不了!!
“大爷,不要瞎紧张。是认识的人。”吉三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黑武士的剑悬在头顶几寸,铁锈的腥气几乎让人晕死。
身体依然不能动,顺着吉三郎声音的方向,可以听到缓慢而漂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身后,一个很不满意的声音响起:“吉三郎,你为什么还在外面到处乱走?那位大人找不到你,可是会着急的。”
吉三郎理理散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道:“睡不着。”
那人没出声,虽然呼吸的声音表示他在生气。藏次勉强抬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来人全身都包裹在深黑深蓝的宽大袍子里,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眼神对视的一瞬间,来人的神色居然大变。
“嗯?”旁观的吉三郎心中起了几丝狐疑,收敛漫不经心的笑容。
“真是美丽啊……”那位客人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伸出手来抚摸藏次的眼角, “你们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两张脸……”
“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用这个词夸我的人……”藏次被不知名的力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僵硬地冷笑。
“喂,大爷,他不干这个的,你找错人了。”吉三郎沉下脸色,在背后冷冷道。
那客人收起脸色,正色道:“不要插嘴,吉三郎。”
藏次微微挑起眉毛,扯起嘴角:“嗯?”
那客人放下手,藏次瞬间恢复了自由。
“你是谁!”藏次厉声问道。
“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那客人淡定地自顾自命令道。
“毁掉冲田总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