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61、第六十一章

　　青黛快步走出地牢外，被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吹过后，心中的激愤和快意才稍稍平息了一些，她抬头望着暗夜那静谧的星空，一滴清泪自眼角坠落在寒冬冷硬的泥土中。

　　月姐姐，青黛终于为您报仇了！

　　她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刚要迈步离开，就被不远处那个默默站立的身影所惊。

　　那人看着她脸上顾忌戒备的神色，毫不在意地走到她面前。

　　青黛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垂眸想了想，躬身向那人行礼道：“青黛多谢麦管家的成全。”

　　麦冬仔细地看了看她脸上还未完全抹去的泪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青黛，这是少爷的意思，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青黛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

　　麦冬又道：“青黛，少爷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段时间里，府内众人没少对那两人动用私刑，就是想为少夫人出口恶气，少爷也不曾责怪我们任何人。青黛，少爷留下那两人的性命，无非就是想将她们交给你们亲手处置罢了。”

　　青黛对他躬身道：“青黛在此谢过少爷的恩情了。麦管家，如无他事，青黛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麦冬听着她那平静无波的语气，知道她心中必定还在为云惜月打抱不平，连忙出声挽留道：“青黛留步，少爷有事相问，现已在书房等候。”

　　青黛微微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随麦冬向书房走去。

　　两人来到书房后，青黛猛然间看到短短时日内异常消瘦憔悴的玉清璘时，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垂眸向他行礼道：“青黛见过少爷。”

　　玉清璘端坐在书桌后，眼中有着这段日子里从来都没有的希冀神采。

　　“免礼！青黛，月儿她······她还好吗？”

　　青黛起身垂眸道：“圣女大人她······很好！”

　　玉清璘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他拿起手边麦冬刚刚为他换上的热茶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却不料这杯他平时早已喝惯的清茶竟酽得他直皱眉头，口中的苦涩霎时与心中的痛楚连成一片，那种令他难以承受的苦楚，化作一口不断上涌的腥甜。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拼命咽下喉间的腥甜，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一边描摹着桌上画中女子的眉眼，一边落寞地说道：“我知道月儿还在怨恨着我，我······我无话可说，只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亲口向她解释的机会。”

　　青黛看着表情痛苦的玉清璘，却丝毫不为其所动。

　　她冷冷地站立着，面无表情地说道：“少爷，青黛身为一个下人，是无权对主子们的事置喙的，但圣女这些年在府中所受的委屈的痛苦，青黛却是能感同身受的。圣女大人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所以青黛此次瞒着圣女前来，就是想将那些伤害过圣女的人，亲手了结了，还请少爷成全！”

　　“青黛，那些人当中包含我吗？”玉清璘平静地问道。

　　青黛微微一愣，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她紧紧地握住袖中的手，而后垂下了眼帘。

　　当初她抱着月姐姐狼狈躲在肮脏的猪圈时，曾在心中重重地发过誓，今生今世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那些曾经伤害过月姐姐的人，一个不留地除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月姐姐深爱着的男人，她曾经保护疼惜的夫君，玉府智力有损的少爷，影阁真正的主人，青玉国神秘的前太子殿下，今时今日一脸落寞悲痛的玉清璘。

　　玉清璘一直细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见状唇边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好，很好！青黛，我没想到你对月儿竟会忠心至此，也不枉我影阁这些年对你的栽培。”

　　“少爷，青黛原本出自影阁，自知自己的主人是您，可自从三年前青黛见到圣女之后，就被圣女身上的风采所折服，这几年青黛看着善良的圣女······”

　　她止住话头，有所顾虑地抬头瞥了一眼一脸认真的玉清璘。

　　玉清璘点点头，平静地说道：“青黛，你不用顾虑那么多，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

　　青黛眉头一挑，坦然地说道：“少爷，青黛说句僭越的话，青黛看着圣女被蒙蔽、被伤害，看着圣女得知真相后痛苦伤心和绝望，心中真心替圣女不值。”

　　玉清璘满眼伤痛地说道：“是啊，我也替月儿不值！这些年，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确做了很多伤害月儿的事，我现在的自责和悔恨根本就无非弥补她心中的任何伤害，我只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机会，亲口向她赔罪的机会。”

　　青黛默然道：“少爷，圣女自从恢复记忆后，精神一直都不是很好，她最近······未必会见您。”

　　玉清璘苦涩地一笑，喝下一口早已凉透的苦茶，任那苦涩的感觉蔓延至骨髓深处。

　　“青黛，你还会回到月儿身边，对吗？”

　　青黛那毫无温度的瞳眸中浮现出一抹灼亮的神采，那神采让置身于黑暗中的玉清璘心生嫉妒。

　　“少爷，圣女曾对青黛说过，璇玑宫的大门永远会为青黛敞开。”

　　“是吗？”玉清璘神情落寞地说道，“青黛，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她。”

　　青黛郑重地说道：“青黛早已在心中发过重誓，这辈子一定会将圣女照顾好的。”

　　“好，你去吧！”玉清璘冷寂地向她挥手道。

　　“青黛告辞！”

　　青黛最后瞥了一眼那个端坐在上首位置的人，将他身上那孤冷殇痛的气息深深地记在脑海里，而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清晨的阳光终于照亮了大地，却怎么都穿不透蓥楚国丞相府家的祠堂。

　　程睿跪在祠堂中，面对着祖宗牌位身子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的悔意。

　　刚刚下朝的程霖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背着手装作不在意地来到自家祠堂。

　　门口守着的小厮见到他，连忙行礼道：“老爷。”

　　程霖向紧闭的大门张望了一下，问道：“二少爷还在里面吗？”

　　其中一个小厮连忙回道：“回老爷，二少爷还在里面跪着呢！一大早夫人就来了，在里面劝了二少爷半天，二少爷半句话都不肯服软。”

　　“这个逆子真是想气死我呀！”程霖背着手在门口气得团团转，怒道，“不行，我得进去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你们去把家法请过来。”

　　两名小厮看他动了怒，连忙跪地请求道：“老爷息怒，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该生病了。”

　　程霖正在团团转的身子一顿，自从睿儿失踪三年回到丞相府后，一直病着的夫人总算是见好了。这一家人团聚没几天，刚刚回到朝堂重新就职的睿儿，却突然向女皇陛下请辞，这可把程霖给气坏了，当晚就罚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程家祠堂里跪了一夜，只是无论家人怎么劝说，睿儿就是不肯承认错误。

　　他望着祠堂紧闭的大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和夫人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早已成家，如今也在朝廷任职。小女儿及笄后也已成家，如今和夫婿的生活也算和美幸福。唯独睿儿这个行事一向独断专行的次子，是他们夫妇二人一直放心不下的一块儿心病。

　　睿儿自小聪慧，在他三年前刚及冠的那一年，忽然惊闻在璇玑宫中的圣女失踪后，也悄悄地瞒着家人不辞而别，而且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来无论家里派出多少人去寻找他的下落，全部都是无功而返，夫人更是急得生了一场大病。

　　在官场宦海沉浮多年的他，当然能看出睿儿对圣女的心意，但身为蓥楚国身份最高的圣女的婚事，一向都是圣女自己做决定的，连女皇陛下都干预不得，更别提他们这些臣子了。

　　唉！听说圣女这三年来改变容貌封了自己的记忆，在青玉国的一个小镇居然嫁人了，虽说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打听到那个人的身份，而且女皇陛下暗中也压下了此事，但据他观察，睿儿对圣女的心思恐怕是要落空了，可怜他们夫妻二人，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睿儿娶妻啊！

　　程霖站在门口愁眉苦脸了半天，这才推门走进了祠堂。他瞥了一眼跪得笔直的程睿，先在祖宗牌位面前跪下进香后，这才起身来到程睿的面前，冷哼道：“你跪了一夜了，还没有想通吗？”

　　程睿跪着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和执拗。

　　“父亲，儿子决定了的事情，断没有收回的打算。”

　　“你······”程霖颤抖着手指了他半天，最后无力地放了下来，“睿儿，父亲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圣女眼下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为蓥楚国的实际执政者，早晚会回归朝廷的，你何不继续做好你的兵部侍郎，等将来做到高位后，不是更能在身份上与圣女匹配吗？”

　　“父亲，儿子知道这只是你们的缓兵之计，因为你们嫌弃月儿嫁过人。”

　　“你······”

　　“父亲，儿子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了，月儿这三年虽然嫁人了，但她与那个身份来历不明的装傻之人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而且以月儿目前的心境，她近期是很难再回到朝廷执政的，所以儿子决定辞去朝中职务，去璇玑宫中陪伴她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

　　“胡闹！”程霖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看着一脸执拗的程睿，平息了半天情绪，苦口婆心地劝解道，“睿儿，你母亲这几年身体非常不好，你忍心让她再次经受打击吗？睿儿，父亲希望你能认清现实，我们先不说其他问题，当年圣女不顾一切地嫁给那个人，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真的有把握让圣女接受你吗？”

　　程睿沉默了下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很有可能只是在单相思。

　　“儿子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才请求父亲让儿子去璇玑宫陪她。”

　　程霖叹道：“睿儿，如果圣女对你真的有意，就不会在离开祈州时不辞而别，为父只是怕你无论做什么事，到头来都是徒劳无功啊！”

　　程睿看着须发皆白的父亲，愧疚地对他重重一叩头，道：“父亲，儿子不孝，不能像大哥那样在您二老身边侍奉，还请父亲和母亲原谅。这件事儿子心意已决，还望父亲能够成全。”

　　程霖呆呆地望着程睿跪伏在地那坚定执拗的身姿，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