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紫石水晶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洛雨背着萧陌离艰难地向黑暗的前方走着，滂沱大雨间微微响起她那略带苦笑的嘟囔声：“主子，您吩咐所有人不要恋战，您自己却和那些人杀红了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那么地······那么地执拗啊！
　　“属下知道您是心疼玉公子给您留下的影阁护卫，可他们的使命终究是保护您的安全，您的任性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主子，您别怕，属下这就带您回玉京，我们回家！”
　　洛雨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玉京那天也下着这样大的雨，十二岁的哥哥洛云和八岁的她缩在街道角落里的屋檐下，身后是肮脏的垃圾和偶尔蹿出的老鼠。
　　哥哥紧紧地抱着她，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对面一家酒楼的后门，因为再过一段时间，那家酒楼的后门就会有一辆拉泔水的牛车出现，这就是兄妹俩每天唯一的食物来源。
　　“呜呜呜······哥哥，我饿！”八岁的洛雨在洛云怀中挣扎着哭道。
　　洛云抱着她往廊檐下缩了缩，用稍微干净一些的手背给她脏兮兮的小脸上的泪水擦去，轻声哄着她：“小雨别哭，一会儿我们就有热乎乎的饭菜可以吃了，我刚刚看到酒楼里有人过生日，如果今天我们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吃到肉呢！”
　　“真的吗？”洛雨止住哭声，开心地摇着他的手道，“哥哥，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洛云笑道：“好好好，哥哥今天一定给你抢到肉吃，你放心吧！”
　　“嗯！”洛雨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却笑得只见牙不见眼。
　　洛云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心中一阵阵难过，他从身上破烂的衣衫下摆处撕下一条细布条，将妹妹乱蓬蓬的头发小心地扎起来，然后将她放在墙角唯一还干着的地方，叮嘱她道：“小雨，哥哥现在就去后门那边守着，免得被别人抢了先，你在这里等着哥哥，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
　　洛雨坐在地上点头道：“哥哥，小雨不动，小雨等着哥哥找肉吃！”
　　洛云将他身上一件破旧的外衫脱下，仔细地裹在洛雨身上，说道：“小雨，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小女孩乖乖地缩在衣服里，点头道：“好，小雨会等哥哥的！”
　　洛云心里一酸，他连忙打起精神，不再看妹妹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转身走向对面的街道。
　　现在已是深秋的季节，寒意十足的雨滴顷刻间将洛云身上单薄的衣衫打湿，他缩着脖子，将身上破烂的薄衫裹紧，小心地拿着自己唯一的一只缺了口的碗，然后走到毫无遮拦的后门墙壁处蹲了下来。
　　不一会儿，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穿着蓑衣的家丁探头向外看了看，在看到洛云蹲在门口时，怒声驱赶道：“走走走，你蹲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赶快离开这里！”
　　洛云站起身，看着他陪着笑恳求道：“这位爷，您看这天气这么冷，我只是想弄一口吃的，您就行行好，我保证不会把您这里弄脏的！”
　　那名中年男子看了看街道上的冷风冷雨，再看着眼前被雨浇透的脏兮兮的孩子，心中恻隐之心顿生。
　　他神情戒备地扭头向院内看了看，而后轻声对他说道：“等我把牛车赶出来，你挑一些能吃的，然后速速离去，莫要惊动管事的，也莫要弄脏了门口的街道，知道吗？”
　　洛云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那人打开门，将牛车赶出来之后，回身关上了门。
　　洛云利落地跳上牛车，探头往泔水桶中瞧了瞧，快速地用那个豁口的碗捞了一碗稠稠的泔水，当他跳下牛车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拉泔水的家丁拉住了他，将怀中用纸包着的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递给他，说道：“我看你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身边还带着那么小的妹妹，我也是当父亲的人，这包子就留给你吧！”说完，将包子塞在他的手中。
　　洛云一愣，连忙推辞道：“这······这可使不得！”
　　“都是可怜的孩子，拿着吧！”那人扭头瞧了瞧街道另一边翘首以盼的洛雨，边摇头边赶着牛车走了。
　　洛云看他走远之后，这才抬手对街对面的洛雨开怀地笑道：“雨儿，我们有肉吃了！”
　　此时的洛雨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冲进雨中，边跑向洛云，边笑道：“哥哥，我们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说时迟那时快，雨中忽然冲出一队人马，领先一人那匹壮硕的骏马冲破雨幕，直直地向洛雨撞去。
　　“雨儿！”
　　洛云惨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马巨大的前蹄即将踏在洛雨那小小的脑袋上。
　　“吁！”
　　只见坐在马上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当他看见猛然间冲出来的洛雨时，使出全身力气一拉手中的缰绳，竟硬生生地将马头拉得偏右了一些，而那马蹄堪堪擦过洛雨，停在了她的身后。
　　洛雨后知后觉地跑到洛云身边，紧紧地抱着他哭了起来。
　　洛云后怕地抱着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主子，您没事吧？”那孩子身后跟着的几名护卫围在他身边，一个个神情紧张地问道。
　　那孩子抬手示意自己无事，扭头看向缩在一边的兄妹俩。
　　洛云躲避着他的眼神，刚想抱着洛雨离开这里，却不料怀中的洛雨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哥哥，我要吃肉，我们的肉包子被踩坏了，呜呜呜······”说完，她蹲下|身捡起地上已经被踩成泥的包子，不顾上面沾着的泥水，边哭边吃了起来。
　　“哎，你们······”
　　那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刚一开口，洛云便“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磕头道：“大人，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还请大人恕罪！”
　　那个孩子透过厚实暖和的蓑笠，看看跪在雨中不断磕头赔罪的哥哥，又看着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往嘴里塞沾着泥巴的包子的妹妹，目光中有着无尽的悲痛和悔愧。
　　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从马上跳下来，走到两人的面前，将两人从地上扶起来，道：“你们起来吧！”
　　洛云站起身，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些的男孩，又看了看他身后神情戒备的护卫，连忙躬身道：“谢谢大人！”
　　萧陌离看着洛云神情戒备地将洛雨护在身后，关切地问道：“你们的父母呢？”
　　洛云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悲痛之色，觉得他不像是图谋不轨的人，遂默然回道：“父亲在我们小时候就故去了，母亲一人扶养我们兄妹两人实属不易，所以就带着我们来玉京投奔亲戚，哪知我们辛辛苦苦赶了大半年的路，终于来到玉京时，才知道那个亲戚已经不知道搬到何处了，母亲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急怒攻心之下，竟就这么病故了，我和妹妹走投无路，只能就这么流落街头了。”
　　萧陌离看了看身世凄惨的兄妹俩，回头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将他们两人送去郊外的庄子上交给冯婶，等他们长大后，再送他们回家乡吧！”
　　两人被送到郊外的庄子上之后，才知道那个十岁的小男孩竟是当朝三皇子萧隑萧陌离。
　　自此，兄妹二人住在庄子上，潜心向庄子上的护卫们学习武功，在三皇子离开皇宫另外建府之后，他们便心甘情愿地来到三皇子府当了三皇子的贴身护卫。
　　三年前，当他们兄妹两人一时大意，萧陌离被荣妃钻空子下毒时，他们兄妹两人自责得差点自戕。自那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有半点的马虎，对萧陌离事事亲力亲为，生怕他再有半点闪失，因为他们知道，三皇子对他们兄妹两人的大恩大德，值得他们用一生一世来报答。
　　洛雨背着毫无声息的萧陌离，艰难地向玉京城的方向走去。
　　滂沱大雨重重落下，早已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泥泞不堪的道路倍加难行，腰处的刀伤一直在流血，不光带走了她身上的力气和温度，也让她感觉到生命在慢慢流逝。伤口上剧烈的疼痛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麻木，颤抖而沉重的双腿踩在泥浆中，早已感觉不出刺骨的寒冷。她背着身上多年前的救命恩人和心爱之人，意识却在渐渐变得模糊，而她现在迈出的每一步，都不过是凭着自己的本能罢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彻底地昏倒。
　　终于，她再也坚持不住地倒在泥泞的路上，但在倒下的瞬间，为了不伤到已经伤痕累累的萧陌离，她选择面朝下趴在地上，不过当萧陌离重重地压到她身上时，她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觉得腰上那处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但她现在已经完全顾及不上自己了，她心中焦急万分，因为背上的萧陌离现在毫无动静，垂在她颈边的脸颊更是越来越冰冷。
　　她咬牙想强迫自己站起身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心中升腾起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哥哥到现在都没有赶过来，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送信的人现在也没有传回来消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救兵，敌人不惜花费这么大的手笔置他们于死地，一定是和三皇子水火不容的人，但现在陛下已经当政，荣妃已经被关进冷宫，太子虽然与三皇子不对付，但也绝不会做出这样赶尽杀绝的事情，那么到底是谁要对三皇子出手？到底是谁？？？！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让悲愤的洛雨身子一僵，她立即察觉出那是敌人的脚步声，只因那声音是不紧不慢踱过来的。那一声声重重踩在泥地里的脚步声，在惨淡火把的映照下，好似地狱修罗瘆人的嗤笑声一般响在耳边······
　　洛雨浑身的力气终于用尽，背上毫无声息的萧陌离重逾千斤一般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雨毫不留情地灌进她的眼里耳朵里和嘴里，她死死地盯着前方，好似能透过雨幕看到遥不可及的玉京城，直到一双沾满泥巴的布靴慢慢地停在她的眼前。
　　那人看着眼前趴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个人，藏在斗笠下的脸上浮现出残忍嗜血的笑容，他抬起一只脚，越过洛雨踩在萧陌离低垂的头上。
　　洛雨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愤怒地尖叫道：“把你的脏脚拿开，滚开，滚开！”
　　那人满意地欣赏着她愤怒的嘶吼声，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们也会愤怒啊！当初你们羞辱我们主子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洛雨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问道：“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怒气冲冲的质问声，听在那人的耳朵里，犹如困兽临死前毫无威慑力的悲鸣。
　　那人残忍地嗤笑道：“你猜！”
　　洛雨脱力地垂下头，无力地喘息着，心中却犹如明镜一般——三皇子一生都是比较低调的一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除了······
　　她陡然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的杀手，笃定地质问道：“你们是华凤公主的人？”
　　那人唇角勾起一丝讥笑，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么你就下地狱吧！”说完，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剑，恶狠狠地刺透两个人的背。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洛雨那倔强的眼神，带着无限的愤恨，终于无力地狠狠地砸进冰冷彻骨的泥水里，她拼尽自己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用颤抖的手艰难地扣住萧陌离垂在身侧那冰冷细长的手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三皇子，洛雨没有保护好你······”
　　犹如呢喃一般的叹息声散在大雨中，被一阵冰冷的寒风温柔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