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丗一斋

1、蛹

　　2018年的冬日，袁仁静从不知道当她在键盘上敲下的那行字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新生的喜悦还是恶魔的篇章。
　　老榆木桌上的一缕线香燃到了尽头，烟气缓缓上升消散在半空中，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响起。米白色的贵妃躺椅中袁仁静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历经了万千挣扎才能打开，满眼的疲惫。舒缓的音乐在房间中流淌，略带古朴的房间顶上一盏柔和的灯光照亮这一小块地方，正好打在袁仁静的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一层温暖的衣衫。长桌的另一头一台咖啡机咕噜噜的冒着泡，壶内黑沉沉的咖啡已经掩藏不住香气溢满整个房间。一双粗壮短胖的手拿起咖啡壶倾倒入杯，顺着手臂往上看，意外的是这双手的主人有一张清秀的脸庞。
　　袁仁静费劲的直起身眨了眨眼睛，略带涩哑的嗓音说道：“墨山，我睡了多久？”
　　舒墨山给杯子中加着方糖，一边搅动着杯子一边走了过来，“不久，半个小时。”他把杯子递到袁仁静的手上，自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感觉还好吗？”
　　“谢谢。”袁仁静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恰到好处的苦涩和甜味融合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她缓缓的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舒墨山的问题。
　　“还是同样的场景？”
　　“不是...感觉...那地方很熟悉，我去过......”袁仁静揉捏着额头，带着不确定。
　　“说说看，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看见了一片树林，穿过林子里面有条小溪，我感觉我在水里，水很清澈......”随着讲述袁仁静陷入了回忆中，回想那个一遍遍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场景，而这一次她好像不再是旁观者。
　　‘视野中流动的溪水没过我的脚踝，脚底下痒痒的，是翠绿色的水草正在底下蠕动，我感到不舒服，移开了脚，抬头望去对岸有一块圆形的大石头，它一半浸没在水里，一半留在岸上，水底下的石壁上长满了青苔，它们和杂乱的水草纠结在一起。石头的样子圆的就像个鸡蛋，记忆中我好像在哪见过它，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空气中似乎有股甜腥味萦绕在我身边，一条小鱼快速擦过我的脚，我轻退了一步，却不想踩到了一个软糯触感的东西，一转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咖啡机的指示灯闪烁着打断了袁仁静的回忆。
　　舒墨山站起身，“对不起。”他抬手示意自己的抱歉，快步走向长桌把咖啡壶从机器上拿下来放到了旁边，结束了它肆意的鸣叫。“你接着讲。”舒墨山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袁仁静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舒墨山皱起眉，“小静，在我这边不需要隐瞒，这对你目前的状况来看没有好处的，你要试着把你的感觉都说出来。”
　　“真的，真的没有了，画面就到那边，我也只看到这些。”
　　“那好吧，画面很清晰吗？”
　　“很清晰，清晰到连...”袁仁静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连空气中的风我都能感觉到，”她认真的盯着舒墨山，“我知道那，是森林公园。”
　　城市的街道因为冷空气的来袭显得有些空旷，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有的也是匆忙赶路好躲过这肆虐的妖风。旁边的店铺此刻也显得有些灰败，连带着喇叭里放着的歌曲都有气无力的。刺耳的警笛声从街的一头响起，紧接着几辆警车呼啸的急驶而过，滚动的轮胎带起地上的尘土飞扬，正好在路边的人遭了秧，抬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灰尘好奇的张望了番，呲了一声，嫌恶的又快步向前走去，这该死的天气啊。
　　一片郁郁葱葱的黄绿色占满了整个视野，到处都是树，在这个季节中还能生长的如此茂盛的，也就是峣（yáo）山市的森林公园了。阮云忠是最后到的一个，旁边早就停满了车子，他随手关上警车的门，沿着步道小路径直小跑起来，远处人头攒动。
　　“嘶！这鬼天气！”一身警服的年轻小伙套着筒靴踩在冰冷的水中，冻得直哆嗦，虽然这条小河也就没了个小腿肚子，但架不住寒冷的溪水透骨。
　　水草中一尾小鱼藏在其中，一张一合的嘴巴和轻轻摆动的鳍都能清晰可见，一只手划过，小鱼受惊逃走，留下一串串荡漾开去的水波纹路。哗啦啦一声响水面的纹路扩的更大了，抬眼看去岸边溪水中到处都是身着警服的人，算下来不下十来个。
　　阮云忠抹了一把脸上的微汗，拉起警戒带，“这该死的天气。”嘟囔着走向蹲在岸边花白头发的法医陈松平。
　　陈法医头也不抬的道：“来了啊？”意外的声音却很年轻。
　　“啊，怎么样？”阮云忠蹲下身，掀起白布查看着尸体。
　　“初步估计死亡时间为凌晨三四点，确切的时间只有等回去解剖的时候才能知道了，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陈松平站起身，捶了捶僵硬的腰，一张略显书生气的脸显露了出来，顶着一头过早就花白的头发，也不知他是年纪轻还是老来嫩，他慢条斯理说道：“怎么这么慢？”
　　“老丈人过寿。”
　　“哦哟，那你回去有的受了。”
　　“没事，哄两句就行，小赵呢？”
　　“喏。”陈松平朝着圆形大石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阮云忠转头向石头处看去，森林公园标志性的圆石头底下猫着一个精壮小伙子，他拉紧被风吹起的外套扯着嗓子喊道：“小赵！”
　　远处的小赵抬起头应了声，直起身子快步淌着水，搅动着湖面的水花四溅，抬脚跨上岸边，塞在筒靴中的裤脚管早被他的大动作打湿，水珠子顺着鞋子滴滴答答的往下趟，他青紫的嘴唇哆嗦，上牙下牙磕碰间一声响亮的喊声发了出去，“老大！叫…叫我啊？”
　　“喊什么喊，我听得见，”阮云忠掏了掏耳朵，“尸体谁发现的？”
　　“来遛狗的老头，吓得够呛。”小赵搓了搓手，“这么冷的天，老头也挺赶早的。”
　　“别贫了，人呢？”
　　小赵一指林外警灯闪烁的地方，“那呢，柯子看着，也不知道现在说话利索了不。”
　　“行了，”阮云忠拍了拍小赵的肩膀，“我去看看，你帮着点老陈。”
　　“哎。”
　　……
　　袁仁静沿着盲道的砖块走着，这要命的强迫症让她连所踏的砖块也要步步相同，不能踩线不能踏错，还必须得踩直线，忘了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但这样做确实让她更专注。比如说她现在正回想着之前没说完的场景，溪水冲刷着圆石，水草底下的东西她清楚的看见了，白皙还有鲜红。
　　“咯哒”脚底下黄色的砖块有些松动，袁仁静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烦乱的思绪。边上是来去匆匆的行人，他们忙碌的身影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袁仁静知道，有时候忙碌也是一种幸福，自己有多久没有忙碌过了，一年？两年？她抬头向四周望去，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早已经非常陌生，她远远的被甩在陈旧的岁月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她有时会有一种感觉，她不属于这里。
　　这时一辆警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声呼啸着从袁仁静身旁疾驰而过，把她吓了一跳转头随着警车的方向看去，在看到警车开到街道的尽头拐了一个角之后轻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摸了摸鼻子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道路一旁的咖啡厅里，一个漂亮女子独自坐在桌前，她正举着镜子涂口红，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两杯咖啡，她好奇的张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会后没什么意思，收回视线正好和袁仁静碰了个正着，两人之间不小心的对视让彼此都非常尴尬，慌忙把视线错开。袁仁静匆匆的离去了，女子则继续细致的涂着口红，嘴角边一颗鲜明的美人痣，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妆容，艳丽的唇色映衬着桃花般的眼角，使她看上去更加动人了。

　　【双鱼：沉闷的钟声伴随着嘶哑的嚯嚯声传来，她像个破风箱喘着气，眼前的色彩也开始变作了黑白，连那一抹明亮的光也渐渐模糊，世界啊好像在远去，连钟声也听不到了，原来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