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87、第 87 章

　　从弓箭馆出来时，外面天色已见淡淡昏黄，林帆活动着手腕，长长打了个哈气，困的眼泪快出来了。
　　“这位先生，给刚才的服务打个分啊？”莫北跟在林帆后面，双手揉捏着他的肩膀。
　　林帆沉吟片刻，点评道：“手法娴熟，腰膝酸软……哎，轻点轻点，疼疼疼。”
　　莫北稍微松开点力，温和说：“刚尝试新动作时都这样，揉开就好，要不明天早上疼得更厉害，回头带你多玩几次就习惯了。”
　　“嗯。”林帆笑着点了点头。
　　黄昏下的喷泉广场，云层像被火灼烧过的铜铁，显露出炫目金黄。在只有白鸽注视的街角，莫北微微贴近了林帆，从背后枕靠在他的肩膀，偏头偷偷亲吻了下他的脸颊。
　　“一会儿我去徐亮那帮点忙，你直接回宿舍么？”
　　“嗯？徐亮怎么了？”林帆想起莫北刚刚接了个没聊两句就挂断的电话，疑惑问：“有没有我能帮上的？”
　　“可以啊，她妹妹要学素描，就一直夸你帅，想要你联系方式那个玲子。这么一说……她好像还不知道咱俩在一块了。”莫北勾起嘴角，坏笑道：“我过去指导她下，要不你跟去给她当会儿人体模特？这样咱还能一块吃个晚饭。”
　　林帆立马摇头：“我不去了！我要找苏老板蹭饭！”
　　“我替苏老板谢谢你哈……”
　　“主要得回酒吧收一下今天的活动投稿，本来也是打算晚上给他们写回信的。”林帆说，“等这边处理完，我还想去我姥姥那探望下。”
　　莫北点点头：“那我晚点过去接你？”
　　“没事，你那不是离咱们学校挺近么？晚上宿舍见吧。”
　　两人随即又聊了些无关紧要游戏电影之类的话题。等一边地铁先到站，莫北在外面和林帆招了招手，看他进去后转身冲自己微笑着一仰头，莫北才肯安心离开。
　　人数不算拥挤的末位车厢，林帆收起了放松闲适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翻出手机，一个小光点的距离正离他不断拉远。他笑了笑，心中无奈吐槽道：
　　啧啧，太年轻！扯谎功底还是不行吧~
　　就你会玩代码啊？就你会做黑客啊？
　　真正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去吧北北，让我看看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

　　晚上六点，苏老板酒吧。
　　林帆开始瞪着手机上那个根本不动的光点怀疑人生。
　　卡住了？还是真如莫北所说，他只是去徐亮酒吧教人画画的？
　　林帆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看着眼前瘫了满满一大桌的信封，做了两次深呼吸，平复下心情，继续耐心的一篇一篇写起回信。
　　大家分享的故事与困扰，多数以不太圆满的情感经历为主，这点林帆并不意外。内容不只局限于爱情，同样充斥了许多因误解走散的友情，珍视却难以被理解的亲情。
　　她们有的已经走出过往，开始了自己下一段新生活，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终于寻得内心的归宿。有的则还在反复无常的生活中摸索，被时间无可避免的往前推，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念念不忘的回想。
　　林帆很用心的根据每个人的故事，适时分享着一些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对应的些许建议。
　　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自己曾经加入的“自杀群聊”，想起那时始终挂着耳机，却在关键时刻拉了自己一把的莫北。
　　窗外小巷亮起一盏盏夜灯，淡橙色的光温柔铺散在街面，映照着晚风吹拂的柳枝，让酒吧街灯红酒绿的喧嚣，多了一丝静谧的安慰。
　　拆开一张紫色信封，林帆微微挑起眉，看了这么多来信，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好像将真名用写在了开篇。
　　魏知念？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孩名。
　　【您好啊，陌生人，虽然还不知怎么称呼，但很感谢有人愿意听我说起这些难以和周围人讲述的故事】
　　【下个月，我妈妈终于还是下决心要和我父亲离婚了。她说希望我能有一个完整的家，然后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算是解脱，还是挣扎后的取舍，她一定还很爱那个男人吧？我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听说他很厉害，救助过很多人，却唯独抛弃了自己的家……】
　　不会这么巧吧……林帆微微坐直了些，认真阅读起信中的内容。

　　女孩讲述了她年幼时一家人的幸福和睦，讲述了她父亲曾英勇破获多起案件，是警局的骄傲，只是在一次出警任务后，因没能救下大量被困火灾的无辜群众，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从此萎靡不振。
　　一家人好不容易陪他扛过了最苦闷的那段日子，她的父亲却在重新赴任后，反复执着于当年的火灾，被人怀疑留下了精神问题，不仅仕途受阻，背地里不少周围同学也开始偷偷叫自己“疯子的女儿”。
　　而自己的父亲，却只关心他案情的调查，似乎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惊扰他，除了每月定时给家里打钱，此外对家中的一切几乎不闻不问。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害怕上学，害怕别的同学被父亲牵着手时她们看我的那种眼神。】
　　【说出来可能很自私，我真希望有一次，我能比他的案情更重要，希望比起他眼中的正义，能优先看一眼我们过的好不好，哪怕一次都好。但很矛盾，或许源于血缘中的某些东西，我却是能理解他的，甚至很想支持他，鼓励他，让他坚持住，贯彻那股不会为任何力量屈服的正义。他可能是个糟糕的父亲，但一定是一名好警察。】
　　【这一段，听说他卷入了一起很大的麻烦，正遭人陷害，接受组织调查，我每日都非常担心。妈妈在这个时候决定离婚，想来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不再受其中利害波及吧。但我好不甘心，爸爸明明还在前面坚持，我不想在这种时候从他背后走掉。】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他们，明年我就高三了，我也要报考警察学院。我想看看这么多年来，让他一直坚持的是什么，如果有一天他也放弃了，就让我将一切继续追查到底！】
　　【店主小哥哥们，请祝我之后考试顺利，也祝你们未来生意兴隆，期待那个时候，能喝上你们亲手冲调的咖啡。】

　　林帆凝视着这张信纸，良久才将它放回桌面，身体微微后仰，静默望向窗外夜空。
　　一切在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天意呢？
　　心中的震撼依然久久不能平复，林帆却渐渐弄明白了许多事。魏淼不是封锁了嫌犯的审查结果，而是遭人构陷，被控制在了警局之中？那一天，究竟发生了怎样的重大变故？
　　联系起莫北和卫子墨这几日的反应，他们多半是知道些什么的。
　　林帆其实心里很明白，能让他们统一选择对自己闭口不谈，原因只会有一个：等在前方的，必然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
　　他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捏紧又放松，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老警官长年来的挣扎与执着，以及他已被传承下去的信念。林帆不禁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可明知是危险，那又能怎么办呢？”
　　他提笔仔细斟酌后，开始书写回信。
　　晚上八点前，林帆将已经完成的回信统一整理好，塞入一个铁盒中。跟苏老板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向市中心那所医院进发。
　　没人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林帆只知道不管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他都不能让莫北一个人独自涉险入局。
　　在此之前，他需要扫清心中的一切杂念。
　　走到一处僻静的十字路口，林帆忽然感应到什么，猛的向右侧方转头，只见一个黑影几乎是在同时从他视野尽头一闪而逝，躲入夜幕下漆黑寂静的小区花园。
　　身体下意识紧绷起的神经，让林帆能清楚的意识到，刚刚那一幕绝不是幻觉，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调转方向，小心谨慎的一步步向那个可疑跟踪者藏匿的方向走去。

　　……

　　警校宿舍，卫子墨成功用三包辣条收买了舍友，暂时独享宿舍WIFI。锁好房门，将从张局长那借来的摄像机链接在自己电脑上。
　　“北哥，现在怎么做？”卫子墨紧张地问，“要把这玩意拆开吗？它不会突然爆炸的……对吧？”
　　“要不你躲被子里？”视频中莫北开了个玩笑，手中编写破解分析程序的速度丝毫没有衰减，他认真盯着屏幕上的字段，用余光喵了眼视频中的卫子墨，看起来确实有点紧张，于是出言安慰道：
　　“没事儿的，墨儿，逗你玩呢，双手离开键盘就好。他不会在摄像机里留什么危险的东西，那不是摆明要昭告天下，自己是内鬼么？”
　　卫子墨微微一琢磨，好像说的在理。不过还是很听话的按莫北所说，撤开电脑桌一点距离，让莫北在远程操纵同时，能更方便看清现场状况。
　　徐亮递来一杯水，问道：“你家林哥呢？没闹着跟过来啊？”
　　“去一边撸猫去，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
　　莫北正重建模型，还原这台机子上操纵痕迹的时间线。
　　徐亮啧了声：“没，就不太像他性格，我就从来不敢在林哥面前扯谎，他一眯眼时多凶啊，我就心虚……跟自带测谎仪似的。”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莫北乐着抽出一只手，晃了晃手机，一个地图似的页面上显示出一个发光光点，他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颇具宠溺意味的笑意。
　　“正监控我呢。估计原本是给自己脑补了一出福尔摩斯戏码，这会儿可能因为觉得自己推测错了，怀疑人生呢吧。”
　　徐亮和卫子墨一阵沉默无语，久久才身隔千里，不约而同长叹出一口气。

　　程序加载到99%，莫北微微屏息闭上双眼，似乎做了个短暂的祈祷，然后平淡道：“有了。”
　　徐亮和卫子墨忙凑近了些，莫北看着屏幕上的坐标信息，却迟迟没有开口。
　　徐亮有点急切的小声问：“说啊，北哥，你这屏幕上跟一堆乱码似的我也看不懂啊……”
　　但当他注意到莫北此时微微皱起的眉头，有些晦涩难明的神情，立刻噤了声。
　　卫子墨暗暗捏了把冷汗，他更能明白，莫北肯定不会轻易通过网络念出答案，这会增加信息被截获的可能，只是看莫北此时的状态，让他预感事情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远星大厦？那不是林帆前不久面试曾去的地方，零号班的引爆者居然就藏匿在那里！会是巧合吗？它们是想接触到林帆，还是另有别的什么目的？
　　莫北在脑海中逐一串联着线索，沉默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沉。他先看向视频另一边的卫子墨，平和道：“我现在把加密内容传给你，密码是你在地下图书馆桌子上看到那排序号，拿上它，足够你们直接去拿人。”
　　还有这种方法？卫子墨恍然，有点佩服莫北得多早就把各种可能的情况计算好，兴奋之余又有点不解，那他现在还发愁什么呢？
　　“放心吧，联络警局这边的任务交给我！”
　　“嗯，一定注意安全，遇事优先保护自己。”
　　莫北向卫子墨简单叮嘱了几句，便挂断视频链接。他站起身，走到吧台后，取出一个沾满尘灰的保险箱，徐亮认得那里装的是什么，他震惊的没能说出一句话，让强烈的危机感，都迟一步才到来。
　　“亮子，陆文舟现在在哪？”
　　“嗯？”徐亮马上回过神来：“最后一次转移位置是……华尔缪斯酒店，远星西街19号……哎，北哥，你等我会儿。”
　　“你留着看店，没我通知哪都不许去！”
　　声调低沉到近乎轻微，徐亮却一下被震慑住，没敢再有下一步行动，他很久没见到北哥如此认真警觉的状态了。
　　莫北解开密码锁，取出保险箱中的三柄匕首，全部收入腰间。
　　武器本身构造并不优美华贵，却异常轻巧锋利，透着森森寒意，一看就不同于空有其表的装饰摆件。在接近握柄位置，乌鸦图纹映衬着锋刃的寒光。
　　“我现在去那里一趟，很快回来。”

　　……

　　夜幕下，华尔缪斯酒店灯光璀璨。
　　此时晚宴时间刚过，大厅里一边品味咖啡甜品，一边洽谈合作项目的商业人士，已散去很多。他们或是在五层室内游泳馆进行一些简单的餐后活动，或是已经回到各自房间准备休息。
　　诺大奢华的酒店，安逸而沉寂，像一座明亮的空巢。
　　关上1621房门，降下阳台的自动窗，老人轻缓叹出口气，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四下寂静无声。
　　他拖着迟缓却又略显急切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今天修改的信息更新至档案文件中，随后拧开桌边的药瓶，按时服下药物，闭上苍老的眸子静静思索着。
　　这时，摆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一阵略显刺耳的警报提示音让老人眉头微皱。
　　这台机器并未链接网络，也没有添加任何联系人，上面用于监控室内情况防止窃听的程序，很反常的弹出了一条错误提示——从空间图示来看，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陆文舟抬眼看向面前空无一人的房间，从这个位置可以粗略看清室内整体结构，只有书房和盥洗室有墙壁遮挡隔断，很难了解其中情况。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下意识检查周围是否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很快，他握住了书桌上的那杆钢笔，拨开笔帽，露出比较锋利的尖部，他知道对于已经年老体衰的自己，这玩意很可能最后是要留给自己的。
　　四周除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一步步移开办公桌前，
　　就在这时……
　　叮咚，房间提示音响了，客房服务。
　　陆文舟犹豫了片刻，应了一声，打开了房门。酒店的服务生为冰箱中填上新的矿泉水，以及老人晚宴后要的金汤力酒。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服务生问道。
　　陆文舟目光有些晦暗，最终平和开口道：“请为我记住，今日来客房服务的时间。”
　　服务生略带迟疑，仍是点了点头，安静的带好房门。
　　陆文舟轻轻松了一口气，房间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掌声，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一推眼镜，从沙发上仰过头，以一种完全颠倒的视角看着老人，好似他一直就是坐在那里的。
　　“您真的很让我感动啊，陆老师，是想要多保住一个无辜的生命吗？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完全没想到，您才是警方安插的卧底啊。”年轻人笑着擦了擦眼角，“但多么讽刺，您想救的人却是我最近安插来监视您的。”
　　“8号。”陆文舟微微眯起眼。
　　“楚星泽。”年轻人站起身，点头微微行了一礼，“很高兴能与您叙叙旧，很遗憾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