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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路》第十一章泰山岳母 ...

  •   第11章 泰山岳母
      《春雷》

      惊雷愤毁凌霄店,
      玉屑银珠落地轻。
      五岳抬头牵电掣,
      百川舒臂遣风行。
      老枝欲拭新芽泪,
      嫩草将知老叶情。
      谁见江河冰不解,
      请君拭耳已成聋。

      1987.3.10写于泰山家

      诗中的“老枝”指的是我的岳父,“嫩草”指的是我。我这一生,母亲给我铺了路,让我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的却是我的岳父母。
      我的老泰山,我这样称呼我的岳父,因为他在我的心灵深处的位置是无与伦比的。他善良、正直、忠厚、诚实、慈祥、德高、望重、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迷途时的指路灯,是我生活的靠山,是他让我懂得了人生的意义,他是把摔倒了站不起来的我多次拉了起来,激励我前行的老丈人,我的泰山。
      那个冬夜,天空飘着雪花,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真是风刀霜剑。我浑身的关节在剧烈的痛着,不倚着拐杖就无法行走,情绪低落极了,由于没钱看病,再加上拉家带口该怎样生活呀,我失望、沮丧,马上就要崩溃了,我真想投井自尽。岳母也很着急一筹莫展。
      爱人在里屋低低的抽泣着,屋内的空气令人窒息!老泰山看起来很平静,眉宇间看不出有任何的愁容,他从院子里抱来柴草,用火柴把柴草点燃起来,让我们围坐过来取暖,笑着说:“这柴草,堆放在那里没有用,我们把它点燃起来,它燃烧起来,它的光能将屋内照亮,它的热能给人带来温暖。”他抓起几根劈开的大木棒架到火上,接着说:“如果我们不断地加薪柴,就会使满屋子都温暖。”他笑着看看我们,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用慈祥而睿智的眸子看了许久没说话。我知道他想说:四儿,你懂了吗,你要燃烧起来,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爸,我懂了!”但心里直犯嘀咕。
      岳父中等偏上的身材,常穿一套洗的发白的中山装,脚穿岳母亲手做的布鞋,行如风,坐如钟,永远是军人的姿态。留着一个懒汉短发,长方脸,鼻直口阔,一双眼睛深邃而有神,因为他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一双关节突出的粗糙的大手最引人瞩目。他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轻易不开口说话,但出语有板有眼,句句在理,字字经典。
      他是当兵转业到地方组织部工作,后由于不善于应酬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主动要求到一个粮管所当所长兼防化工作。他把粮管所当成了自己的家,工作不分白天黑夜,上班下班只要有活就干,他就闲不住,器材坏了自己修,麻袋坏了自己缝,为国家节约了资金,身体力行为同事们树立了榜样。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
      “这就好,活着,就是幸福!就要一直燃烧放光发热照亮别人,也温暖自己!”岳父看到我领会了他的用义,满脸堆笑地说。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那雪花还没有倦意,悉悉索索地飘着,寒风声嘶力竭地哀嚎着,躺在床上抽泣的妻和孩子在岳父娓娓道来的故事里停息了哀怨,在渐暖的氛围里,进入了梦乡。
      “我是困了,身上也烤热乎了,睡觉去了,你们爷俩儿也早点睡吧!”岳母用温和的低低的语调说着便走进了她的卧室。
      我们一直坐在火堆旁拉家常,不断地添加着柴火。岳父讲了他这一生的坎坷经历:
      “我十岁那年,夜里正在熟睡,突然两个蒙面大汉夺门而入,一把拉起被窝里裸身熟睡的我飞快地往外走,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没膝深,寒风吹在□□的身上刺骨的痛,我迷迷糊糊搞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夜,我冻僵了站不住了,他们就架着我走,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天快亮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停了下来,我僵硬的就像死人一样,他们用雪先给我搓了一阵,我身上柔软了,他们又拢起了火,随手扔给我一件破棉袄,我赶忙裹在身上感到暖和多了,再看腿和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不知在那里过了多少天,每天就让喝一些清汤,偶尔有一块冷馒头吃,我又饿又冷,闹着回家,他们说,你再闹,就把你捆起来,扔出去喂狼。
      突然有一天,一个没见过的人蒙着我的眼把我放在牛背上,走了很远把我放下来,骑着牲口就走了,我把蒙脸的东西撕掉定睛一看是我住的村庄,我就飞快地往家里跑……
      在家养了有六七天,身上大块大块的蜕皮,露着嫩肉,脚上的死皮蜕了一层壳,像脱掉一双靴子。后来听大人们说是土匪绑票,我家东拼西凑拿钱把我赎回来的。“
      我想象着岳父遭遇的每一幕,那种幼小稚嫩的心灵和□□遭受的那种骇人听闻的惨痛,心里阵阵心酸来袭,没有一点睡意。岳父长叹一声说:“我的经历在那个时代是具有普遍性的,那个时候,兵荒马乱,在刀尖上过日子,有的人被抓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鲜活的人可能须臾就身首异处了。”
      我看到他添柴的手颤抖着,脸上写满不堪回首的岁月沧桑。少倾,他舒展了一下眉头继续说:“我十五岁那年,家里闹灾荒几乎颗粒不收,父母贫病交加相继而死,我为了有口饭吃当了兵。先是参加国民党,后来在行军途中病了,病得很重,那是秋末冬初的天气,下着毛毛细雨,我的额头摸上去烫手,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漆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八路军的队伍在此路过发现了我,摸摸还有气息把我救了下来,医好了我的疾病,从此我参加了八路军,枪林弹雨之下身体多处受伤,九死一生……
      生命在不可抗力之下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无奈啊!人活着就是幸福,活着就要尽人事,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困苦疾病伤痛都要勇敢地去面对自强不息,因为,生命是宝贵的,任何人去刻意的扼杀它都是一种罪恶!”
      我听到这里,想想自己的沉沦,甚至轻生,无地自容。死太容易了,任何一个傻瓜在任何时候都能结束自己!这是最怯弱也是最容易的出路。只有懦夫才那样做。我不是懦夫,我是王老四!
      “爸,你放心吧,从明天起,我一定要振作起来积极治病,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尽自己所能,走好生命历程中的每一步。决不退却!”
      “这样就对了,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看好你,你饱读诗书又写得一手好字,将来不管能不能上大学,靠自己的才能只要去不懈地努力,还是有前途的,这一点我坚信不移!”
      岳父的这番话字字有千斤的分量,我一直铭记在心,在艰难的旅途中每当我遇到难过的坎儿就想起了他这番话,顿时就坚强了起来。它像甘霖一样润泽着我这旱得蔫了的嫩苗,像春风吹散了我心中的迷雾,重见了灿烂的阳光。
      天无绝人之路,当一把火被点燃的时候,他就会发出光和热;当一个人有理想和追求的时候,他就会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我利用我过去的文学积淀和书法的功底,筹划着写春联。
      “爸,我想写春联,拿到街上卖,不知怎样?”我征求岳父的意见。
      “那好哇,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还等什么,眼下就快要过年了,无论城市或农村家家都要贴春联,需要量很大呀,一定能行!”岳父兴高采烈的说。
      说干就干,岳父到街上买了很多红纸,按春联的规格裁好,我就开始写起了春联,到街上去卖生意果然不错,村里的人知道我写春联也来家里购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天就能卖二百多元,因为那个年代印刷体的春联很少,农村几乎没有,都是手写的,所以,稍便宜点儿,薄利多销,销量很大。
      “路是走出来的,只要迈开腿去走,就会有一条自己的路在脚下延伸。”我感觉岳父说得很经典,有他添加薪柴,我这把火真的烧起来了。年前的几天时间的收入,足够我们一年的花消了。就这样连续写了两三年,我的精神好了,通过治疗,关节也不是那么痛了,我就开始干一些农活。但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总是书不离手,“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岳母虽然不识字,但只要看见我在读书,就轻手轻脚地干活,生怕惊扰了我。盛夏酷暑,她悄悄地端一盆刚从井里打来的凉水,放一块毛巾,送来一把蒲扇,给我解暑纳凉。
      寒冬腊月,她会悄悄地给我生上炉火,温暖我那捧书被冻僵的手。
      岳母慈眉善目,正直,纯厚,心底善良,任劳任怨,美中不足的就是麦洁火脾气,易燃易熄,一会儿又回复正常。她在娘家是老大,十来岁繁重的农活和针线活就压在她的肩上,出嫁之后,一连生育六个孩子,生活的担子更重了,她白天在生产队干活,下工还要做饭,晚上还要磨面,给全家人做衣服鞋袜,忙到深夜才能入睡。累得弯腰驼背。五十岁时牙齿就全掉光了。她就像一头牛拉着超载的破车使出浑身的气力顽强的走着坡路。吃的是草,献出的是牛奶和血。
      岳父识字也不多,解放后扫盲识的字,他对我学习读书大力支持,带着我到地市新华书店去购书,有一次,到驿城新华书店购书,店员看到我衣衫破旧,面庞黝黑,双手又黑又粗糙俨然是一个地道的农民。
      “同志,请给我拿本书!”店员就像个木偶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同志,我买书!”我提高了嗓门继续唤她。
      她用眼尾的的余光扫视了我,但还是停在那里没有动。她看上去有十八九岁,苹果脸,杏仁儿眼,身材修长,长头发辫像马尾一样垂在脑后,衣衫华贵,打扮时髦。像一个富裕的干部家庭子女。反正是财政发工资没销量照样领薪酬。
      “小同志,我们要买书!”站在一旁的岳父也着急叫道。因为我们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要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去,所以心中急火燃烧。
      “小姐,我要《钢鉴易知录》,《全唐五代词》请你给我拿过来吧!”我近乎央求的叫道。
      店员用一种怀疑的,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们,心想这两个土老帽,怎么会要这些大部头呢?她漫不经心从书架上把,《钢鉴易知录》取下来交给我,我连忙打开书的扉页看介绍,《纲鉴易知录》不是原创作品,是以他人著作为基础改编而成。全书共107卷,180多万字。上起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时代,下迄明王朝灭亡,其间重大的历史事件,重要的历史人物都有简略的记载。由于纪事简明,头绪清楚,使人一看了然,所以叫做《易知录》。
      这正是我要的书,我又看了《全唐五代词》的介绍,也很喜欢,马上付款,我把布兜翻了个底朝天,只够买一本《纲鉴易知录》,岳父也翻兜凑钱,结果囊中羞涩,除了必花的车费钱剩下的不够买《全唐五代词》了。我不好意思地跟店员说,我们这次只买一本了,请你把这一套书放书架上吧。我付了款把书装起来如获珍宝,我和岳父匆匆离开书店,四目相视,都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怪不得人家不理睬咱,不正眼瞧咱,咱就这点出息,想买的书都买不起。”岳父说。
      那时岳父月工资只有四五十元,要供孩子上学,家里的吃喝拉撒,人来客往样样都要顾及到,再加上有时候岳父还要为我买药,基本上是寅吃卯粮,日子太穷酸了。在那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岳父岳母是我的坚强后盾,书,是我的心灵鸡汤,是我的灵魂。
      在我看来,书,是千古风流人物泼墨绘下的一派豪情,是万般情感的源头,是多重性格的化身。他时而像大海上涌起的滔天巨浪,时而像森林古木的幽静深邃,时而又像巫山云雾的虚幻迷茫……
      斗转星移,太阳移至黄经75度,芒种节气到了,收麦的时候,也是耕种最忙的时节,需要及时进行夏收,夏管和夏种了,又叫三夏。
      艳阳高悬,暖风掀起金色的麦浪煞是好看,羞走了春日的百花。一排排白杨树的干高大挺拔,它的枝蓬勃向上直插云霄欲与天公比高低,她的叶子白花花、毛茸茸、亮光光,鲜嫩欲滴,阴阴可人。
      太阳像个火球持续地把他的热洒向人间,西南风卷着天地间的热气,不断地向忙碌的人们袭来,我扛着半口袋刚收获的麦子往家里走,感觉像走进了戈壁滩上的干燥房,要把身上的水分全蒸干,由于连日来的咳痰气喘一点力气都没有,腿一软蹲在地上,咳出两口鲜血。看到鲜血,我呈眩晕状!眼睛一黑哇的一下把胃里的食物全吐了出来,接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我醒来时,我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检查报告清楚地写着:肺结核。医生说:“肺结核是一种由于正气虚弱,感染痨虫,侵蚀肺脏所致的,以咳嗽、咳血、潮热、盗汗及身体逐渐消瘦为主要临床表现、具有传染性的慢性消耗性疾病。”这真是旧病不去,又添新疾,愁下眉头,又上心头。关节炎没治好,又患了肺结核,不能干活,又要花钱治病,这一家老小怎么办呀?我好像五雷轰顶,感觉脑袋被炸开了,整个人也不存在了,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我看到已去世的父亲在叫我的名字,他走过来笑着告诉我:“孩子,你会没事的,”我感到无限的欣慰和喜悦。一会儿,我听到了岳父岳母和妻子的呼喊声,漠漠糊糊地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在我眼前晃动。妻子拉着我的手大声的哭喊,我眼睛睁开了,我的意识渐渐地清醒了,是的,是妻子拉着我的手,泪如泉涌,岳父岳母还有其他亲人站在床边,岳母用她那粗糙的手摸了一把眼泪,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一点,低声耳语:“感谢神,他醒过来了!”医生在给我打针。他指着吊瓶说:“不要紧,这是他身体虚弱,再加上精神紧张所致,药里加的有营养成分就会缓解过来的。”
      病稍有好转,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我就出院了,内弟用架子车拉着我,好像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也凉爽了一些,部分晚熟的麦子在微风中摇着金黄色的脑袋,收割过的麦地,麦茬像一根根细细的金条立在地里,农民们开始抢种秋作物,有抚犁吆牛犁地的,摇楼扬鞭播种的,一片繁忙景象。我不能投身其中,不能创造财富,还坐在人力车上享受着,看到内弟挥汗拉车后背都湿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我真是个废人呀!”听到我唉声叹气,内弟回头看看我,憨厚的笑道:“你不能那样想,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呢!”
      山岗、小河、村庄、树林被我们抛在了身后,到家里了,岳母妻儿早等候在门口,她们脸上云开日出,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爸爸,爸爸!早上喜鹊在院子的树枝上蹦来跳去,喳喳喳叫,姥姥说是你要回来了,嘿嘿,真是你回来了。”儿子手舞足蹈地说着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臂。
      “想爸爸了吗,儿子?”
      “想得可严重了,今天我不上学了,要妈妈带我去看你,你就回来了。”儿子刚上小学,还不太会用形容词,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快进屋躺着吧,院子里热!“岳母说着打开小屋的门。屋子是刚打扫过的,床上撑起了蚊帐,铺上了新的凉席,枕头也换成了夏季纳凉的枕头,还买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到床面前,床头还放了一把蒲扇。妻说:“这是咱妈特地给你收拾的这间房子,离厨房远,房顶上从早到晚都有树遮挡,晒不住,又是堂屋,凉快!”
      岳母给我端过来一碗莲子枸杞汤:“四儿,这汤凉的正好,你快喝了吧,清热滋补的!“我看到她端碗的那双手大而无肉,血管像蚯蚓一样在外面暴露,手关节很突出,手掌筋骨凸显在外面,皮肤黑而粗糙。活像挖土机的爪子。她的头发是花白的,用一个拢子拢在了脑后,嘿嘿瘦瘦的脸上悄悄爬上了皱纹,白色的短袖衬衫上印满了汗印,活像把地形图穿在了身上。脚上的两只大凉拖鞋沾满了泥水,显然是早上在地里干活弄的。
      “谢谢妈,你也坐这里歇歇吧!“我心疼地说。
      “你们歇着吧,我要到场上翻晒麦子去。“说着她便小跑似地走了。
      看着她弓着的背影,我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不是亲娘胜过亲娘,她对我的恩情高过山岳,深似海洋。我此刻,真的感受到了古人语言的伟大“岳母”,我的理解是高过山岳的意思,是伟大的母亲,我们需仰视她,崇敬她。
      又是周末,我正在杏树下面乘凉,欣赏着那碧绿的叶子和那一串串像蒜辫一样金黄色的杏子,涨满的口水欲从嘴角流出,收到了望梅止渴的效果。
      岳父从镇上下班回来,挥汗如雨,上气不接下气,稍顿一下说:“四儿,我找了名中医,给你买了几副中药,医生说,调理一两个疗程就会根治的”。说着,他就到厨房给我熬药。
      “爸,你歇会儿吧,让月儿去煎药吧。”
      “她不会,过来我给你说说,下次你就会煎了。”他边说边招呼月儿同他一起到厨房,详细地交代了放多少水,煎多长时间,怎么放药引子等事项,又亲自把第一剂药煎好,端到我面前放在桌之上冷着。在我对面坐下。
      “你感觉好点了吗”他关切地问。脸上写满了慈祥。眼角的皱纹、黑青的眼圈、有点肿胀的眼泡、布满眼珠的血丝,诉说着他操劳,失眠,疲倦的一切。
      “我感觉好多了,身体很轻松,也有力气了。”我笑着回答他。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波涛,好像久旱的禾苗得到了雨露的滋润,阳光的照耀,又回复了昂然的生机,嫩绿再现。
      “食欲怎样?”
      “我的饭量基本恢复正常,也有饥饿感了。”
      “那就好,不要着急,好好休养,常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有一个过程,得根治,免得落下后遗症。”岳父慢条斯理地说着,凑近我,挥起了蒲扇,我的脑袋沐浴在他扇来凉爽的风里,感激的心情无以言表,我感觉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慈祥、最亲的亲人。
      三夏的紧锣密鼓声渐去渐远,麦草堆成了馒头般的草垛,家乡周围的田野己经收割干净,秋苗已滋滋地破土而出,蹭蹭地往上蹿,显出一片新绿。道路晒得白煞煞仿佛烤过似的,林木葱郁,叶密色浓,十分茂盛。院子里的石榴树燃烧着一团团,一簇簇的火花,我想起了韩愈的一句诗:“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上苍告诉我们时令的脚步迈入了仲夏。
      ……
      烟雾事件后,我也无心再续大学梦。心之船已泊在了平静的港湾。
      没承想我这只小小的船儿还会乘风起航!
      事出有因,河大的教授看我是个人才,之后,发现我没去报到,又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我去报到,根据我的具体情况(身体不好,自学能力强)同意我面授时不用去听课,只要去考试即可。他负责把讲义寄给我。我很感动。盛情难却,决定上这个函授。
      岳父岳母大力支持我。
      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天气,秋阳明丽,微风拂面,秋收已降下帷幕,田野脱去了它色彩斑斓的衣裳,裸露着沙土的肌肤。一连下了几天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出现了水坑和泥泞。岳父为送我专门请了假,他用一辆从废品收购站用三元钱买来自己大修过的自行车托着我的行李(为了节省住宿费,我准备在学校适当的地方打地铺)艰难的行进在泥泞的道路上,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好似中了头彩那样的激动、兴奋、自豪。临上车他塞给我二十元钱,叮咛我不要省钱饿肚子,好歹要吃饱。事后我才知道,钱是他借来的。
      车开走了,走远了,我看见岳父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落泪了,为了这种胜过生父的亲情所感动涕零。
      两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河南大学古汉语专业(成人部)的毕业证,心想可以安排个工作了,可以挣一点薪水了,但我是土八路不是正规军,社来社去,虽学到了不少知识,但身份还是农民,解决不了城市户口和工作、工资问题,所以依旧“修地球”。知识很难转化为金钱,还是废人一个创造不了任何价值。
      我爱人姐妹兄弟六个,每人都要上学,吃喝拉撒都要靠他微薄的薪水。他上班下班都穿工作服,较贵的衣服是一件毛衣,是多次修补用新旧线拼凑起来的。孩子们更是缺衣少衫,小的捡大的旧衣穿。听岳母说,岳父单位有个职工的小孩到家里玩儿,饿了要吃东西,岳母唯一能给他的食品是从稻谷壳里筛出的夹杂一些碎米的细糠磨出的面蒸出的糠窝窝。人家孩子咬一口不好吃,吐了出来,把剩下的糠窝窝扔掉了,大弟弟从地上捡起糠窝窝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吃饭清汤寡水没有油,从买来用做烧柴的花生壳子里筛出的碎花生捣碎放到菜里充油,下面条时放点碎花生,放点藿香做调味品,吃起来还挺香,别有风味,这是岳母发明的“花生面条”,后来十里八乡的人还都来效仿,成了我们当地的特色饭!
      1990年风湿性关节炎这个可怕的恶魔频繁来袭,腿关节开始肿涨变形,不能干农活了,日子捉襟见肘,岳父母的“蛋糕”还要切出一点儿给我们。有一次我们带着孩子去岳父母家小住,细心的妻发现岳父把刷锅水再煮一下,喝了充饥。我站在厨房的窗户外窥视到了这一切:岳父用刷子把粘在锅碗上的饭用水刷掉,燃柴草把其烧开,盛到碗里,坐在厨房的角落很香甜的把那些刷锅水喝掉了。他当时已六十多岁,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结了厚茧的手关节粗大,不像一个国家干部的手,比常年劳作的农民的手还要粗糙。我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浑身抽搐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我的老泰山已去天国多载,岳母大人已八十四岁高龄,银发满头,腰弯似弓,到了垂暮之年。我时常牵肠挂肚,但我这个四条腿勉强能站立的残疾人只有眺望南方(十八里外岳母居住的村庄)请流云捎去我深深的牵挂!填词一首聊表寸心:
      卜算子慢 挂怀
      凋零柳色,恬淡月晖,洒了一层寒露。独倚茅庐,有些晚风偷顾。莫相惊、阒寂怜人处。摘桂子、清香在握,轻轻送给南浦。
      十里迷茫路。叹隔断天涯,寄留心素。列宿悠悠,鬓发染霜几度。算今生、多少柔肠误。对冷夜、周原野啸,任流云安抚。
      2018 09 14 草龙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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