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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窦氏冤案 ...

  •   本以为吴爵是府衙内鬼,给凶手报信,难不成不是,另有他人。
      纵火者除了烧毁义庄,武大的尸体也是他们烧的,显然纵火者是受凶手指示。
      那么既然第一次纵火时,凶手没有斩草除根,就说明,是府衙内走漏的风声,有人向凶手通风报信,他徐阶要查这个凶手!于是,凶手急于抹去证据。
      而吴爵一上午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暂时可以排除。难道是另外两人,通判和典史?不过,这个吴爵神色慌张,就算没有参与,也是知情者。
      有能力造成冤家错案,多次修改卷宗的,内鬼必然不可能只是府衙的官差衙役。
      当下,徐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让人把沈炼放进来,仔细盘问。
      府衙大堂,正中间摆放简陋的木质长桌,摆着文房四宝的公案,公案后悬挂的“海水朝日图”。
      “肃静”、“回避”牌分竖两边,十八般兵器排列有序,衙役分立两边,庄严肃穆。
      徐阶不信任通判典史,将他们打发去整理文案等杂活。不开堂时,他便在此处坐堂,以防发生命案,差吏无处寻他。
      现沈炼押解手下两人进公堂,踢二人的后膝使他们跪下。
      徐阶正坐于公堂之上。
      他问:“沈炼,你说给本官送凶手是何意?”
      沈炼从左边一人后背抽出一把屠刀掷于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但见左边那人黑熊般一身粗肉,膀大腰圆,圆滚滚的脸上堆肉,面有青紫,似经过打斗。满脸络腮胡子,像无数根横七竖八的银针,上有血迹。嘴里塞着布团,双手被捆于后背,胸前鲜血淋漓,像是泼溅上去一般。
      右边铁匠铺伙计瘦骨嶙峋,此时诚惶诚恐,亦同左边壮汉一般,被捆绑。
      沈炼拱手回答道:“大人,您大可以将门外的尸体抬进来,将尸体的伤口与刀上的血迹对比。”
      徐阶忙派人将门口的尸体抬进来。
      尸体卷于席中,正是那日纵火者之一,猪肉铺的伙计。
      此时双目紧闭,尸体由软入僵出现尸斑,面色蜡黄,脖子上豁开了一道口子,血液干涸呈暗红色,里面的血管白骨依稀可见。
      徐阶走上前,将屠刀血迹与尸体的伤口对比,经检验,此屠刀正是凶器。
      “将你所见一一详述。”徐阶将凶器递于衙役,对沈炼道。
      “昨夜寅时,下官按照大人吩咐,守在铁匠铺房顶,卯时,铺里伙计偷偷摸摸沿蜿蜒小路前往一片树林中,下官觉得事有蹊跷,便跟上去,伙计行至小溪边停下,左顾右盼,此时”沈炼走到壮汉身后,道:“此人出现,背着那把屠刀,胸前有血迹,伙计的眼神发生变化,仿佛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形。随后伙计慌忙而逃,这位壮汉抽屠刀欲杀人,被下官绑来。经府衙门口,见门口尸体,想通其中关节,特来此举。”
      徐阶立即命人将两人封嘴的布去掉。
      “地上所跪二人,还不报上名来。”
      “草民是铁匠铺的伙计刘平。”刘平颤颤巍巍。
      “草民是城西张屠户。”张屠户声音粗狂,即使被人指证杀人仍坦然自若。
      “大胆刁民,张屠户,本官且问你,沈炼所说是否属实?故意杀人未遂,这地上人命是否也是你所为?”
      “草民认罪,人是草民杀的!”张屠户昂头挺胸,敢作敢当道。
      徐阶讶然,如此配合的犯人世间也寥寥无几。
      “他与你何仇何怨,你要杀他?”徐阶大发雷霆。
      “无冤无仇。”
      说罢,双唇紧闭,面部表情变形扭曲。
      徐阶警觉,忙道:“沈炼,快!他要咬舌自尽!”
      沈炼快速上前,掐住张屠户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巴,只见他口腔中鲜血淋漓,一股血腥味弥漫。
      沈炼将地上的封嘴布塞回他的嘴中。
      徐阶身心俱疲,一团乱麻,回到公堂案桌前,坐下。有些关节想不通,于是审讯刘平,呵斥道:“刘平,本官且问你,卯时,你鬼鬼祟祟前往树林是何缘故?还不如实回答!”
      “草民……草民……草民去小解!”刘平眼神飘忽不定,闪闪躲躲,张口结舌。
      “一派胡言!还不说实话吗?昨夜本官亲眼看见义庄的大火是你放的!还敢狡辩!还不快快道出是受谁指使?你且看清楚地上的尸体,想明白今日的遭遇再回答。本官再问你一次!今日去林中为何?”
      刘平听到徐阶说已经知道他放火烧义庄,看到地上的尸体,联想到今日的杀生之祸,不免害怕起来,两股颤颤,忙承认道:“草民招!招!大人救命!地上此人乃猪肉铺伙计李大宝,与草民是邻居,自幼相识。我们也是拿钱替人办事,是、是城西当铺王老头,让我们纵火。昨夜子时,他传信让草民今日辰时去树林中,草民只当换了地点给银两……”
      “那武大草棚纵火也是你做的?”徐阶又问。
      刘平犹豫不决。
      “还不快招!”徐阶呵斥。
      “大人!”刘平浑身发抖,心急火燎,急的眼泪出来,泗泪横流,最终妥协,破罐子破摔道:“武大不是草民杀的呀!草民只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放了把火啊!大人!求大人明鉴,草民烧草棚时,武大早已死去多时!救命啊!大人!有人要杀草民!草民给您磕头了!!!”
      言罢,他对着地面磕响头,叮叮当当如撞钟击鼓,不停歇。
      徐阶让衙役将城西当铺王老头带来问话。
      半个时辰后,身着这一件破旧青灰色衣衫精瘦老人,跪在堂上,眼窝下陷,蓄着山羊胡,瑟瑟发抖。
      有张平的指认,王老头很快招认,称自己也是受人指使,并不知那人是谁,每次让他做事都是半蒙面,同他见面。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徐阶把张屠户、王老头和刘平关押收监。
      夜,银白的月光挥洒一草一木,虫鸣螽跃。
      府衙昭磨听,徐阶伏案查看延平府各县刑案,案件中不合理之处一一勾划,以待重审。
      嘉靖九年三月春,窗外春鸟啼鸣,窗内烛火摇曳。
      徐阶乏累,搁笔揉眼。
      自离京,京城离他愈加遥远,京中同僚所剩无几,自顾不暇。
      有几日,他恍惚深感此生再难回京。毕竟离京前,嘉靖帝为了记住此事,在柱子上刻了八个大字时时提醒自己: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延平路八千。
      他像一座空城,被人遗忘。
      想到此处,越发郁郁不得志,想起陆炳来,不知此刻他在边关如何。
      梁上震动,一串声响似脚踏瓦裂,应是沈炼,不知在练什么功夫。
      “哇哇哇!沈大人真是身怀绝技,在房顶上也能跑的那么快,所过之处,瓦尽崩裂!”馆竹趴在屋顶最高的正脊上,抱着正脊的左侧的龙头雕甜嘴蜜舌。
      沈炼从屋顶的这左侧飞檐走壁至右侧,回过头来,似笑非笑朗声道:“你先吹吹风,办完正事回来找你!”
      说完,从飞檐上跳了下去。
      “唉~”馆竹见他消失,黑夜微风下,对着一览无遗的延平府衙的寂静周遭,望而生畏。
      他呲哇乱叫,嘶声力竭道:“喂~你不是吧,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人家怕怕啊~”
      沈炼从昭磨听檐上跳下,敲了敲房门,方进。
      “刚才什么动静?是馆竹的声音吗?他天性胆小,你不要捉弄他。”徐阶揉眉,并未睁眼。
      沈炼眼中藏笑,并未作答,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大人,陆大人传了封书信给您。”
      徐阶仰头捏眉的动作停下,睁开双眼,眼神放空。
      须臾,他放下手,坐正身姿,接过沈炼手中的信。
      信封正面四字行楷:子升亲启。字迹行云流水,非真非草,出锋之笔能看出力度和余势。
      拆开信,里面有一张信笺,散发龙脑清香,信上用勾线笔写了四行短句,龙飞凤舞,秀丽疏朗:
      日日思君不见君,我心悠悠相思苦。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沈炼见徐阶盯着书信游神发呆,不禁出声问道:“陆大人写了什么?”
      徐阶回过神来,将信笺倒扣桌案,道:“琐事。”
      他停顿,仍心不在焉,却吩咐道:“今日张屠夫行为反常,明显受人所指,又不畏生死。看来不是买.凶.杀.人,可能是被人抓了把柄,亦或是家人被挟持,此中原因须你去查探一番。”
      待沈炼退出,徐阶将桌案上的信笺翻过来,盯之良久。
      次日,徐阶携馆竹到凶案现场,查看除案卷记载之外是否有遗漏之处。
      老妪儿媳窦氏,死在武大和她的新房内,白墙黑瓦,墙体斑驳坑坑洼洼,窗子窄小,窗户上的红双喜已褪了色。房间内黑暗潮湿,布置简单。
      房间北侧放一张悬挂灰布围账的木床,角落里摆放一台简陋飞梭织布机,几只木凳随意倒地。
      窦氏于卯时被老妪发现,三尺白绫吊死于房梁之上。
      没过几日,武大在父墓旁草棚中毙命,死于草棚失火。
      这是卷宗记录的死因。
      徐阶命馆竹和衙役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自己来到了武大邻居武六二家了解情况。据卷宗记载,当晚,武六二看到了从草棚进入窦氏房间的武大。
      次日,窦氏上吊于房梁。
      武六二的母亲发鬓微白,皮肤暗黄,眼角鱼尾纹似刀刻痕迹。她卑微的请徐阶在昏暗的房间里坐下,叫自己的小儿子去田间把武六二叫回来。
      窄小高悬的窗户,光线射进来,仅能照亮房间方寸之地,阴暗潮湿的室内隐约散发着霉味,角落里,蜘蛛锲而不舍的反复结网。
      武六二的五官端正,国字脸,浓眉细眼。他气喘吁吁的肩扛沾着淤泥的锄头跑回来。肥大的裤脚卷起来,两条小腿上占满湿泥巴,草鞋下的脚上,淤泥挤在脚指甲缝里,鞋底也厚厚一层泥。
      武六二在门口放下锄头倚于门框,粗略铲了铲鞋底的泥,进屋便跪下。
      徐阶在确认他就是窦氏案中的见证人,便问道:“窦氏死前一晚,你曾看见武大进窦氏房间?”
      武六二信誓旦旦,确认道:“回大人,千真万确,那日巳时,草民亲眼看见穿着麻衣的武大进了窦氏的房间。”
      徐阶又问:“巳时,夜黑风高,昏昏暗暗,你如何确定那就是武大?可否看见他的脸?”
      武六二煞有其事道:“大人!草民虽未见其容貌,但是那人穿着麻衣,又是从武大丁忧期间住的草棚方向而来,且身形与武大相似,可不就是他吗?”
      徐阶确信内有蹊跷,仿佛漏掉了重要的细节,便道:“你把案件的发展,包括当日公堂之上你是如何作证的,知府大人如何判案的过程统统详述一遍。”
      武六二娓娓道来,称当日,窦氏尸体被老妪发现,后武大报了官,称窦氏被人谋杀。但窦氏尸体经仵作验证,是死于自杀。后又因他于公堂之上指证,曾于前一晚看见武大偷偷进入窦氏房间,窦氏尸体上有圆房和打斗痕迹。于是知府大人判断,是武大于丁忧期间强迫窦氏圆房,窦氏羞愧自杀。
      虽然武大一直称冤枉,但还是就此结案了。由于此时武大在丁忧,知府大人便赏武大三十大板,让其先回家守孝,孝期结束,再去服半年苦役。
      武六二唾沫星子横飞,说道激动处,眉毛跳动,表情一脸可惜,道:“谁知道,没过几日,他就死在草棚里了!”他思绪一转,道:“不过,大人!草民不信武大会自杀!乡邻暗地里都说他是谋杀!”
      徐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线索:麻衣。
      窦氏死前一晚,确实有人进入她的房间。不过那个人应当不是武大,而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身披麻衣,伪装武大,欲偷偷摸摸与窦氏行那苟且之事。窦氏发现此人并不是丈夫,激烈反抗,被先奸后杀,且将窦氏伪装成自杀。
      没想到,邻居武六二看见身形似武大的男子,身披麻衣进入窦氏房间,误以为是武大,无意中做了伪证,帮了凶手的忙,给窦氏自杀圆了一个动机。
      此时此刻他只需回到衙门,将窦氏案件物证中,武大的麻衣与窦氏手中的一块麻衣碎片做对比,就能推翻此案。
      不过,徐阶真正想做的是找出元凶。
      想通此中关节,他又问道:“你为何称武大是死于谋杀?”
      武六二左顾右盼,故弄玄虚的掩嘴轻声道:“大人有所不知,那晚!草棚失火之前,大家听到了从天上传来惊雷,须臾,从草棚处发出武大的凄厉惨叫,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大家都说是武大丁忧圆房触犯了天神,遭雷劈了,被雷公电母烧死了!”
      徐阶表情微恙,这是死于雷公谋杀?
      武六二后面的言语没有参考价值,除了那声惨叫有真实可能性。
      在窦氏和武大的凶案现场,衙役没有搜出有用的东西,徐阶又亲自去里里外外搜寻一番,皆无果。现场都已经被老妪打扫干净,草棚失火处烟灰早已被老妪清扫完全,一丝痕迹未留。
      徐阶叹惋,回府衙。
      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天地缝合起来。
      徐阶进入衙门架阁库,点亮煤油灯,黄晕的光,晕染寂静的房间。
      房间里数十行博古架并排而列,他按照天字号顺序找到窦氏案件物证。
      架子上并排而放黑陶罐,罐子上记述不同案件的名字,徐阶找到“窦氏”那个罐子,旁边便放着武大穿的麻衣。
      而窦氏手中握的“麻衣碎片”,此刻在罐子中。
      徐阶抖开武大的麻衣,微弱的光线被身后架子遮挡。
      徐阶仔细打量手中的麻衣,倾斜着身子寻找光源,刚探到微弱的光,又被挡住,他沿着架子向外走了一步,撞到了一堵肉墙。
      徐阶抬头看见陆炳高大伟岸的身姿遮住房间内的烛光。
      “徐大人?”沈炼见徐阶神色异样的对着他发呆,出声喊道。
      徐阶瞳仁由涣散变清明,看清来人,惊醒,神情如常问道:“有消息了吗?”
      “是!张屠户的八十老母和妻儿被关在城郊的院子里。”沈炼站开些,露出光源,拱手回答。
      “人呢?”徐阶寻着光线,又对着麻衣看去,仔细摸索,心情复杂。
      沈炼面露难色道:“院子周围守了十个打手,若只有一个人下官能轻松救出,但是张屠户的老母加上妻儿皆是老幼妇孺,下官没敢擅作主张打草惊蛇。”
      “十个?”徐阶若有所思,这凶手究竟是何人?
      “你附耳过来……”沈炼听闻,附耳过去,听到徐阶说的内容,眼带笑意。
      待徐阶交代完,他隐于黑暗中离去。
      徐阶重复检查两遍,皆没有发现麻衣有破损,证实了自己的推理。他拿出罐子里的凶器铁钉仔细观察。
      民间铁钉用处并不多,因为并不实惠,房屋、家具制造等都是用木丁,或者榫卯。能打出这种铁钉的铺子并不多。
      凶手穿麻衣用钉子行凶,从麻衣铺和铁匠铺的客人入手,也许凶手就隐藏其中。
      隔日,徐阶一一拜访城中麻衣铺和铁匠铺,因为铁钉不是常用品,符合条件的人物有两位。
      一位是城西周府少爷的随从陶磨近期买过铁钉一枚,一位是城西饺子铺的孙大强买过铁钉和麻衣。
      去两人住处搜查,在孙大强家搜出破损的麻衣,破洞处与窦氏手中的麻衣碎片吻合,而从陶磨住处搜到与窦氏案中同款钉子一枚。
      徐阶下令将孙大强抓进了司狱司拷问。
      司狱司常年不见阳光,有一股雨后潮湿的霉味与刺鼻的鲜血味交杂的古怪味道,令人作呕。牢房昏暗,潮湿,只有通道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空气浑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徐阶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也曾经吃过牢饭。
      几缕残阳从窄小的窗口照进来,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
      孙大强此时被衙役抓进司狱司,跪在地上,头发凌乱的散披着,方形扁平的脸扭曲到极致,嘴脸下撇,痛哭流涕,七分像鬼。
      徐阶被孙大强的鬼哭狼嚎和牢房里喊冤的嘈杂声,刺激的头痛欲裂。
      孙大强身后站着两位牢差,他此时鬼哭狼嚎道:“大人啊!大人!草民冤枉啊!那个麻衣不是草民的!草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草民的家里!”
      “二月望日,你去城西麻衣铺买麻衣,次日,去铁匠铺买了枚铁钉。家中父母尚在,并未操办过白事,本官且问你,你买麻衣作何?还有,你买的钉子用在了何处?”
      徐阶坐在牢房桌案前,身旁两侧站着衙役。
      他语气平静的问道。
      “二月望日,草民大伯死了,买麻衣前去吊唁,丧事结束,回来的路上麻衣就扔了!草民表兄散尽家财,为伯父打了一口棺材,发现封棺的钉子少了一个,故而草民买了钉子。没想到钉子在路上就被人偷了!大人!明鉴啊!”
      “偷了?大胆刁民!谁偷你的钉子!破寒酸,一个钉子也值得别人偷!贱民还敢狡辩!”通判董平狡猾象狐鼠,戟指怒目喝道。
      “偷了?”徐阶挑眉,这个孙大强一看就是普通农户,是个老实人。他大可以慌称钉子用于封棺下葬了,听起来都比钉子被偷更加靠谱,难不成他徐阶还能掘别人家的坟,开坟验棺。他何苦再扯一个无人能信的谎言?徐阶当下生疑,且这个孙大强祖祖辈辈务农,怎么可能跟郊外别院的打手扯上关系?
      “大人!定是此人杀了武大夫妇。”董平眉毛竖起,看起来义愤填庸,仿佛他已经确认孙大强便是凶手。
      孙大强直呼喊冤。
      “哦?通判说说,为何定是他杀的?”徐阶心下了然挑眉问道。
      “大人,从他的住处搜出麻衣还不能说明吗?”董平指着跪在地上的孙大强,虚情假意演的活灵活现。
      “人证何在?”徐阶继续看他表演。
      “不是有张屠户吗?让他指认!”董平欣喜若狂,终于新任推官能听他一言。
      徐阶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这位通判大人一口让张屠户指认,似已确定张屠户会指认孙大强,是因为拿捏着张屠户的把柄吧?看来通判董平也确与凶手勾结了,徐阶彻底心寒。
      怪不得延平府知府三番五次称病返乡,推官缺乏。上下勾结,罔顾人命,最终苦的不还是延平府百姓!
      徐阶于心中叹息。
      此时,孙大强在他的心里嫌疑彻底排除。那目前只有一个嫌疑犯了,周磨,或者说是周磨背后的势力,周家少爷。这位周少爷何许人物?徐阶此时也不了解,因为他才上任寥寥数日,看来需要打探一番。
      这样仔细一想,他的确漏了很重要的一点。周磨的钉子买来半月,却用布封好,故意等他来搜一样。当日,他问过搜查的衙役,衙役告诉他,从周磨住处搜到的钉子,是放于桌上。
      太明显了!
      孙大强家里搜出麻衣,证据确凿。
      而与此同时,周磨住处搜的钉子仿佛在告诉他,他买的钉子没有做其他用途。但这恰恰才是问题所在,钉子买来近半个月了,未使用,那么当初何故买的钉子?这枚钉子,就像是故意摆在桌子上告诉别人,杀窦氏的凶器用的不是我买的这根。
      铁匠铺的老板说,从他店铺流出的这种钉子,近半个月,总共打了两根。如果孙大强的钉子真的被偷了,而偷的人是周磨,那这个周磨真的就太可怕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徐阶的猜测。
      他需要证据。
      “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这个刁民却还在狡辩!”通判还在孜孜不倦的演戏。
      “带张屠户!”徐阶配合他的表演。
      张屠户招认杀人,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此时他脚铐铁链,被牢差从牢房押解出来。铁链随步伐撞击发出锒铛叮叮声。
      他跪在地上,嘴上塞的染血的封嘴布被取出。
      “张屠户,你仔细看看身边之人可是指使你的人?”徐阶正襟危坐的问。
      通判吴爵挤眉弄眼,做手势。
      张屠夫与吴爵眼神会意,指证道:“正是此人,指使草民的就是他!”
      “大人!冤枉啊!草民从未见过他!”孙大强痛哭流涕,惶恐悲伤到极点,仿佛自己身上已经被烙下了“杀人犯”的罪名。
      徐阶握拳,双唇紧闭,左眉微微跳动,气极,明知事实,却无法说出。他们还真是粉墨登场,在他面前惟妙惟肖的演出了一部大戏。
      沈炼从牢房的黑暗角落,人群不起眼的地方偷摸进来,此刻站在徐阶的耳边,与他耳语。
      他按照徐阶吩咐,将那十个打手迷晕,安顿好张屠户的亲人才回来复命。
      待听完,徐阶双拳松开,松口气,说话铿锵有力,问道:“张屠户!你的老母和妻儿尚平安康健,本官再问一遍,你仔细看看身边之人可是指使你的人!”
      他一拍惊堂木“啪——!”
      沈炼站在徐阶的身后,抬起握拳手臂,对上张屠户的眼神,戏谑笑傲,将握拳展开,露出手中红色吊穗。
      张屠户瞠目认出他手中的东西,他快速做出判断,磕头改口道:“不是!指使草民的不是此人!是周府少爷的随从,周磨,草民知道他们跟山匪有勾结!”
      通判目瞪口呆,拱手对徐阶道:“大人!此等小人谎话连篇,改口如此之快,断不可信!”
      “通判和主簿同他们也有勾结,草民家中有他们互相勾结的证据,以及他们私通山匪的证据,都是草民暗中收集的!”张屠户再次揭发。
      “大人!”通判大呼企图阻止张屠户的指证,跪下磕头道:“此等小人明显冤枉下官,大人明鉴!”
      他抬起头,转头看向张屠户,气急败坏道:“贱民!你脑子混账了吗!竟敢如此污蔑本官!”
      徐阶派人去张屠户家搜查,曾搜查过他家里,无果。这次按照张屠户叙述地点寻找,怪不得张屠户有恃无恐,将证据藏在家里,不怕被搜到。周磨勾结官匪的证据被他放在地砖下,再用新泥砌好,待干涸,与普通地砖看起来别无二致。
      证据中有多封周磨与官匪往来书信,且记载陷害孙大强的过程。其中主簿和通判与他们勾结的笔迹经确认无疑,徐阶命人将他们统统关押收监。
      嘉靖九年小清明,三月五,徐阶在延平府衙第一次公开庭审。
      春光明媚日,万红紫,斗芳菲。
      暖阳穿堂过,公堂内紫檀的香味弥漫,堂外熙熙攘攘,皆为延平府百姓。
      徐阶正坐公堂,身旁站着馆竹。
      老妪跪在堂下左侧,周磨站在堂下右侧,身形比一般成年人小上许多,偏瘦,瓜子脸,瞳仁乌黑,临危不惧,身着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他从容不迫,拒不下跪。
      徐阶倒不是非要他跪,此举在公堂之上,实为挑衅之举,他一拍惊堂木!“啪——”地一声。
      “为何不跪?”徐阶问罪。
      “跪天跪地跪父母!”周磨脊梁骨挺直,不卑不亢。
      “你有此觉悟,很好,但是你该跪的不是本官,而是惨遭你谋害的百姓亡灵!”徐阶说完,沈炼直接将人扣押,强迫他跪在地上,周磨的膝盖“扑通”一声触地。
      徐阶命老妪说出控诉事件,又命人于公堂之上念出张屠户的指认,喝道:“还不认罪!”
      周磨拒不认罪。
      徐阶又将他与官匪相通的证据摆给他看。后又将周磨蒙上面,传王老头,问是否认得他,王老头指认就是他指使自己找人放火。
      “你还不承认!”徐阶再拍惊堂木,“啪——!”地一声响,回荡公堂。
      证据确凿,周磨自知在劫难逃,是他大意了。在他的心目中,当官的皆为迂腐蠢笨之人,给点银两,做些伪证便可以逃之夭夭,故而轻敌,于是故意将铁钉摆放显眼位置,以挑衅。
      他目光透彻,直视公堂之上的徐阶,遂磕头认罪。
      此时,徐阶还是觉得一事蹊跷,问道:“为何这么做?”
      “奴偶见窦氏,垂涎美色,于是从路上捡了麻衣穿上,冒充武大欲与窦氏成好事,没想到窦氏发现,拼死反抗,一气之下,铁钉杀之。被武大怀疑,买凶杀之。后欲杀人灭口、嫁祸他人,用钱勾结官匪,嫁祸孙大强。”周磨白如纸片,面无表情,仿佛述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将所有罪状揽在身上。
      “你这天杀的!”老妪扑上去,扯周磨的衣襟,嚎呼道:“我儿媳与你何怨何愁,你这么害他们!”
      “大人,看来凶手就是他了!”馆竹在徐阶身侧,猜测道。
      “不。”徐阶心如明镜,复大声问道:“窦氏不是你杀的,你想维护谁?是否受他人指使?”
      老妪被衙差拉开,听徐阶的问话,稍微冷静下来,跪在一旁抽噎。
      难道是周少爷?
      徐阶这么问,只有一个原因,周磨的身形与武大不符,凶手身形应与武大相似,但周磨太瘦小了,武大遭火焚烧后的骨架都比他大。武六二作为与武大相处二十年的邻居,不会认错身形。
      府衙门口百姓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馆竹也好奇,徐阶怎么会说窦氏不是他杀的?
      “是奴杀的!”周磨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他再次肯定道:“奴以娈童身份进周府,日夜跟随,得少爷宠爱。大人观奴穿着,就知周少爷给奴的金钱之盛。奴恃宠而骄,骄傲自大,老爷去世后,自恃为府中半个主人,以钱财勾结官匪,犯下不可饶恕勾当,大人明鉴,判奴死罪吧!”说完,他对着徐阶磕响头。
      府衙门口沸沸扬扬,一时声如闹市。
      “肃静!”徐阶力拍惊堂木,“啪——!”
      公堂内安静下来。
      徐阶又传了主簿、通判与张屠户当庭对质,周磨与官匪勾结昭然若揭,甚至在公堂之上狗咬狗,将对方的罪状一一揭露,为案件增加许多精彩细节。
      围观百姓皆大吃一惊,隔岸观火。
      遂将周磨关押收监。
      徐阶称杀窦氏凶手另有其人,此次堂审到此为止,待下次开堂。
      徐阶重回窦氏凶杀案现场,虽然搜查过,他还是报以期望,希望寻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自从上次搜查,得到命令的老妪再没打扫过这间房。窦氏门前的小院以篱笆围四周,篱笆墙上点缀密集的红色喇叭花。
      他环顾四周,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朝窦氏房间走去,在脑中模仿那日凶手的行凶轨迹。
      他闭上眼,凶手穿着麻衣,在这条小路偷偷摸摸进入房间的影像显现在脑海中。他睁开眼,来到门口,推开木门,走进去。
      凶手在黑暗中抱住窦氏,被窦氏发现对方并不是武大,于是拳打脚踢拼命挣扎,怕被人发现房间有其他男子,贞洁被毁,不敢出声。
      窦氏力气不敌,凶手把她按到木床上,窦氏慌忙中右手扯下凶手穿的麻衣碎片,她的左手可能在拍打凶手的背,可能做些其他的……
      徐阶走到床边,蹲下身子,俯身将头探向床底,床底一片漆黑,潮湿的地板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徐阶用食指擦了一下地上的灰尘,用手指捻了捻。他站起身,双膝跪床,爬到床上。
      床里的白墙上似有刮痕。
      从划痕的方向判断窦氏当时的头应在床的左侧。徐阶身子随膝盖在床上向左挪,他的手指沿着内床缝向左摸索。床缝只能塞进一点指尖,他摸着摸着,摸到点点凸起蹭着指尖。
      他警觉,又来回摸了几遍,还是有凸起蹭着指尖。
      房间内光线微弱,阴暗潮湿,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塞了什么。
      他从床上退下来,拿起桌子上的蜡烛,背蹭着地面一点一点钻进床底,地上额的凉气沁入后背。薄弱的烛火照亮床底下一片黑暗,他的背蹭地向左一点一点挪,然后将蜡烛靠近床缝。
      随着蜡烛靠近,一块乳白色的圆弧玉珏显现出来,露出一角,死死嵌在床缝里。徐阶将蜡烛熄灭,抬起双手抓住床底底板,微微将床向外挪。摸索着,将玉珏从床缝里抠出来。
      此玉晶莹通透成半圆状,反面刻着‘南磨’二字,正面雕有鸳溪缀麟图,玉上有一孔,孔上有红绳。
      此玉华贵,应不是武家所有,玉质坚硬,微薄,挂玉的绳索断裂,是人用力扯断的痕迹。推测是窦氏从凶手身上扯下,慌忙之中,塞于床缝之间,否则这样小的床缝,这枚玉珏很难完全自然的没入床缝里。
      次日,再次公堂庭审。
      百姓爱看热闹,一得到消息,纷纷扔了摆在街道边的摊铺,匆匆忙忙跑到府衙门口,一个个都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
      老妪仍跪在堂下左侧。
      周磨苗条的身姿裹在宽大的囚服,纤细的脚脖铐着粗壮的脚链,随着步伐铁链碰撞叮叮当当,宽袍兜风,被衙差押解进入公堂。
      他似是受过牢差刁难,发丝凌乱的披在肩上,面色愈发苍白无力,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走到右侧跪下。
      徐阶命人将玉珏拿给他看,于公堂之上问道:“你且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周磨对这枚玉珏再熟悉不过,这本是一对,当时周家少爷周仲南那块丢了的时候,他曾到窦氏的房间寻找过,未寻着。此时在这里遇见,他自知这意味着什么。周仲南的玉珏反面刻着‘南磨’四字,正面雕有鸳溪缀麟图。而他的那块反面刻着“永结”,正面却雕刻鸯溪缀麟图,两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鸳鸯戏水图。
      他对着玉珏怅然若失,良久,道:“是奴的!玉珏有两块,这块是奴的,周少爷的跟奴的那块正好是一对,大人不信,自可去查。”
      早在周仲南的玉珏丢失,他就把自己那块给了周仲南。
      徐阶一时为难起来,他命人将周磨的嘴用封嘴布封起来,将周家少爷周仲南带上公堂。
      周仲南在延平府名声显盛,常常接济穷人,从不欺压百姓,人前总是和蔼微笑,从不与人起冲突,这是徐阶这两天查探所得。
      须臾,周仲南跪在公堂,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身穿华服,只是这战战兢兢的颤抖身子和恐惧的表情破坏了美感。
      此人便是百姓口中的大善人,徐阶不禁将目光扫向了跪在他身旁周磨,可惜了,费尽心思还给周仲南包装上“宽厚”的头衔,就是不知此人是否为扶不上墙的阿斗。
      徐阶又将玉佩呈给他看,问:“你可认得此物?”
      周仲南慌里慌张从怀中掏出一物,眼神闪躲,飘忽不定嚎呼道:“大人!大人!这块才是草民的!这块才是!那不是草民的!不是!不是!”
      这态度分明有鬼。
      周磨痛心疾首,闭上眼。
      “还不说实话!这两块乃鸳鸯佩,鸯乃雌佩,你怎么可能拥有雌佩!周磨已经什么都招了!你还狡辩!”徐阶连拍惊堂木,“啪啪啪——!”
      “你!你出卖我!你这个贱.人!”周仲南的表情扭曲起来,他求饶道:“大人!跟草民没关系啊!都是周磨!这个贱.人,是他给草民钉子,跟草民说钉入头部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是他指使草民的!武大也是他!是他买.凶.杀.人.的!跟山匪勾结也不是草民,大人明鉴啊!”
      周磨心如死灰的看着发疯的周仲南,眼角落泪。
      府衙门口百姓震惊,周府老爷是延平府有名大善人,百姓皆称周少爷不愧是周府后代,不辱门庭,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可不是一切成了笑话吗?
      徐阶命人将周磨嘴上封嘴布取下来。没想到令周仲南招供那么容易,他还以为需要费一番功夫。
      周磨像失了魂,瘫坐在地上,呢喃道:“仲南本是无情物,无情不似多情苦。”他闭上眼,道:“周磨自知有眼无珠,错付了人。”他磕头,道:“大人!窦氏乃周家少爷周仲南所杀!”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贱.人!你出卖我!”周仲南疯子一样的冲向周磨,对他拳打脚踢,一脚将他踹在地上。
      衙役围住混乱场面,扯开周仲南,压制住他。
      周磨嘴脸流血,眼眶青紫,头发更加凌乱,自嘲的冷笑一声,道:“周少爷癖美色,男女不忌,表面上乐善好施,私下里迫害良家女子。奴帮他维护声誉,料理后果。依附周少爷的俊男俏女收为妾或娈童,不依附便像窦氏一样,令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事件后续,经周磨指控,打捞到被扔到河中谋害的年青男女数十人。
      最终判决,周仲南和周磨策划凶案,买.凶.杀.人,勾结官匪,秋后问斩。主簿和通判勾结欺压百姓,被流放宁古塔。张屠夫杀两人,但念在其上有老下有小,为案件作出功劳,特赦回家为母尽孝,尽完孝再斩首。
      王老头,刘平纵火,无杀人过失,但烧义庄导致有几桩案件重要证据丢失,做半年苦役。
      疑案审清,百姓口口相传,震惊朝野,徐阶上疏题本,向皇帝请求出兵剿闽江西岸马头山匪贼。
      时陆炳已从蒙古回京,主动请缨前往延平府清匪贼。
      四月初。
      夜凉如水,微弱的烛光透过纱窗若隐若现的跳动。
      徐阶正伏在桌案前,将延平府各县的案卷底本与推官府的积案做对比。
      发黄散发木香的卷宗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正楷字,徐阶在淡淡的温暖烛光下,秉烛夜读,眼睛愈发酸涩,卷宗上的字也开始模糊起来。
      “弱光看书伤眼睛。”陆炳静悄悄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来,双臂环抱住他。
      徐阶察觉温暖的热气从耳畔靠过来,熟悉的声音响起,他不再看书,恍惚问道:“来这么快,死了几匹马?”
      陆炳的脑袋正靠在他肩上,伏在他耳边呢喃,热气打在他的耳蜗上。
      “我向皇上请命前来剿匪,皇上从北镇抚司南京千户所调了两百锦衣卫让我指挥。从京师出发,快马加鞭到达南京后,率领众锦衣卫南行。不日,便扔下大部队日夜兼程。”陆炳鼻尖轻轻嗅了嗅徐阶的发间,闭眼道。
      他挺拔的鼻梁蹭了蹭徐阶的耳朵,徐阶的耳朵又麻又痒,他微微闪躲。
      “你说,我累死了几匹?”
      陆炳目光幽邃,直勾勾的看着徐阶的耳朵,言罢,他对着徐阶的耳朵舔上去。
      舌尖触及徐阶的耳蜗,陆炳用力吸了上去。
      “陆炳!”徐阶微微发抖,被陆炳双臂钳制,躲避不及。
      “叫文孚。”陆炳松开,旋即沿着外耳廓又舔了上去。
      “你……”徐阶微微喘息,道:“先松开!”
      “徐大人在延平可谓是名声大噪。”陆炳停下动作,贪婪的看着徐阶的侧脸,身上散发着与以往不同的戾气。
      徐阶心脏咚咚乱撞,脸微红,他低头垂眸,掩饰自己的害羞,长长的睫毛在烛光映照下,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微微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样在轻轻颤动。
      他觉得今日的陆炳,太不正常。
      “不及陆大人仅月余便凭军功擢升千户。”徐阶想到那日徐阶送来的信笺,脸愈发红,白皙无瑕的皮肤此时像熟透了的山柿,他浑身燥热,偏过头去躲避陆炳的视线。
      这哪里还有公堂庭审时的威严所在。
      陆炳看到徐阶转过微微害羞的脸,对着徐阶微红的脖颈一时看痴。
      正值暮春时分,两人却觉得室内燥热已入夏。
      陆炳盯着徐阶纤细的脖颈,虎视眈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却道:“听闻徐大人刚至延平府时,便公开对一名女尸上下其手,连私密部位也没放过。那,可否请徐大人对在下也上下其手,看看在下身上可否缺了什么部位,或者细孔中多了什么物件?”
      他的唇凑近徐阶耳。
      “陆千户如今…唔…骚话愈发了得,徐某…哈…真…是佩服!”陆炳的唇贴着他的皮肤游走,触到敏感处,声音变调,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你说我活着回来便给予我答复。”陆炳将头埋在他的颈肩,对着后颈的嫩肉轻轻咬了上去。
      “唔……”徐阶睫毛微微颤抖,他咬住下唇。
      “嗯……你,先冷静下来。”徐阶不知道陆炳在边关受了什么刺激,只能先安抚他。
      “因故你如何作答?”陆炳此刻的眼神像一头野兽,两片薄唇微微向上翘,揉搓的红润。
      “我……”徐阶脑中乱成麻绳。
      陆炳对着他的后颈又亲上去。
      “男风虽常见,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要逼我!唔……”徐阶慌了神。
      “住手!”徐阶的后颈温热又潮湿,他双臂用力挣扎,陆炳禁锢的手臂却紧紧箍住他,纹丝不动。
      “子升,接下来,我将对你做一件事,若你没有拒绝。我便当你的答复是愿意与我比翼双飞,永结琴瑟之好。”陆炳停下亲他脖子的动作,鼻尖抵在他的脖子上,热气呼在他后颈上。
      徐阶内心苦笑,男子之间,如何比翼双飞,永结琴瑟之好?
      “何……”事,徐阶未说完,便被陆炳翻过身来,压在桌案卷宗上,桌案震动,蜡烛倒翻,烛火熄灭。
      房间内陷入黑暗。
      轻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桌案上。
      徐阶的双手被陆炳箍死。
      陆炳抓住徐阶的双手手腕,合在一处,悬在徐阶的头顶,压在桌案上。
      左单手握住徐阶纤细的双手手腕。
      “我……”徐阶害怕起来,死命的挣扎,他的双腿被陆炳双腿压制其中,他慌了神,泼劲儿上来,松江方言随口而出,破口大骂,道:“册、那……,陆炳!放……”
      陆炳右手捏住徐阶的下颚,徐阶的嘴被迫张开,呜呜呀呀说不出话。
      陆炳对着徐阶的嘴唇吻了上去。
      陆炳微冷的舌划入徐阶的口中,贪婪的攫取属于他的气息,用力搜刮每一个角落。
      徐阶企图用舌头将陆炳的舌头推出去,两人反而搅的越来越深。
      “唔……”
      房里静悄悄的,吮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徐阶脸红,心跳加速,双腿软绵绵,无力的瘫在桌案上,眼睛却睁得溜圆。
      他始终觉得,陆炳不是这种人。
      他眼睛睁得像铜铃。
      在月色的映照下,黑暗中他能看到陆炳模糊的轮廓。
      房间内回荡的吮吸声和口腔里的触感让他羞愧万分。
      半柱香后,陆炳喘息着从徐阶的唇上退下,松开禁锢他双手的左手。
      “呼~哈~”徐阶下巴似脱臼般合不拢,他急促喘息,双眼无神的盯着黑暗中隐约显形的房梁。
      陆炳趴在徐阶的身上,唇贴着他的耳朵道:“未曾拒绝。”
      徐阶连反驳的心力也没有。
      须臾,颈间传来温热水渍触感,有豆大的泪珠打在他的脖颈上。
      徐阶心里闷闷的,他泪腺酸胀,该哭的是他才对。
      “陈升死了。”过了好久,陆炳的脸埋在他颈间,语气平静道。
      徐阶瞠目,此时他肩上的衣衫已经湿了一片。
      “我急功近利,为了建功立业,至冷觜关方数日,便单枪匹马夜袭敌营,中了埋伏。陈升带着兄弟们支援,他为了救我,替我挡了蒙古大将哲原豁脱脱一刀,几十个弟兄如今只活了三人。我用兄弟们的命换了千户。”
      徐阶躺在桌案上,盯着黑暗中的房梁惘然若失。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把手轻轻地放在陆炳的后背上,呢喃感叹道:“文孚,我们尚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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