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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三年丁忧徐阶贬官 ...

  •   徐阶在家守孝,而他的老师聂豹则日以夜继的案牍劳形。
      嘉靖四年,聂豹任福建道监察御吏,到任才几个月,就上疏指斥司礼太监张佐违诏招收内监工匠,又弹劾兵部尚书金献民。侍郎郑岳接受宁夏总兵官种勋边将的贿赂,为东厂所获后,又妄图通过贿赂逃脱惩罚,朝廷查实后,张佐与金、郑二人都被皇上罢官。后又上疏礼部尚席书徇私自把他的弟弟安排在翰林院谋职,席书徇也很快被免职,种种作为,使聂豹一时名震朝廷。
      聂豹在福建勤劳工作,徐阶在家里清汤寡水看着陆炳大口吃肉。
      丁忧忌婚嫁庆典、喝酒吃肉、丝竹管乐等娱乐活动。
      徐阶并不是不孝,只是他已经几个月没沾荤腥了,此时陆炳在家中做客,总不能也让他吃素。
      于是,他只能看着陆炳吃肉,闻着肉味吃白菜。
      徐阶丁忧多久,陆炳就在徐家住了多久,乃至后来,陆炳也跟着徐阶一同吃素。
      于是,徐家的家丁平日里可以看到这么一幅奇异景象。
      徐阶早起吃早饭时,陆炳准时出现一同进餐。接着徐阶守在灵堂,而陆炳在灵堂前的院子里练武。正午一同进餐,随后,徐阶守灵,陆炳接着练武。晚上一同进餐,徐阶守灵,陆炳消失,待第二天早饭时辰再出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然在徐家住了三年。
      徐家上上下下都认得这位徐阶的好友——陆少爷。
      服丧期间,一切从简,徐阶三年皆守在灵堂,此时正坐在灵堂内搭的小木桌前用餐。
      桌上摆放了四盘素菜,黄瓜,豆角,青菜和胡萝卜,这样的食材放进嘴里也没滋没味。
      亏得馆竹体恤,偷偷兑了荤油在菜里。
      有句话,徐阶一直想问,之前问怕陆炳觉得自己在赶他走。
      此时,丧期将满,问出来倒也不突兀,于是,他问:“你神仙不找了?”
      “找也找不到。”陆炳用筷子夹了一片胡萝卜道。
      当然找不到,此时不是应该从民间找一道士,回京复命吗?
      “那你不找了?怎么回宫里向皇上交代?”
      陆炳慢慢咀嚼,咽了一口饭,道:“说未找到,便是找到了也是祸害朝纲的小人。”
      徐阶低下头,默默吃了一口饭。
      “我明日将回京。”陆炳此时出声。
      徐阶诧异的抬起头,这个本该三年前离开的人,说明日回京,他竟下意识的不舍和惊讶。
      “那么突然?”他没有掩饰眼中的不舍,疑惑道。
      陆炳嘴角勾笑,道:“你不久要回去复任,我回京等你。”
      徐阶不再言语,默默吃饭。
      回京前,徐阶收到聂豹从福建寄来的一份信,信里详细的把这几年朝廷的动向一一告知。
      信中告诉他,嘉靖四年,桂萼升任詹事。由于内阁首辅费宏的裁抑,桂萼和张璁虽列名翰林,却不获参与经筵,不参与献皇帝实录的修纂,不参与教习庶吉士等。
      同年,兵部尚书金献民致仕。
      嘉靖五年,刑部尚书赵鉴返乡。
      嘉靖六年,内阁首辅费弘,大学士石瑤,户部尚书秦金,兵部尚书王时,提督两广军务姚镆,南京吏部尚书朱希周等纷纷致仕返乡。
      费宏去职后,六年三月桂萼升任礼部右侍郎,是年杨廷和手下旧臣借李福达案欲牵连加罪于桂萼诸臣。
      世宗痛恶护礼派借事罗织,尽换三法司诸官,以桂萼署刑部,张璁署都察院,方献夫署大理寺,重审李福达案。
      重审案件由议礼派主持进行,谁能知道里面真相如何,只知搜查御史马录私书,内阁贾咏及都御史张仲贤、工部侍郎闵楷、御史张英、大理寺寺丞汪渊等护礼派大臣密谋陷害议礼派诸臣的私书被发现。
      贾咏引罪致仕,其他人则纷纷下狱候审。桂萼认真审理此案,狱词颇详。巡按山西监察御史马录突然出来承认自己诬陷郭勋,于是护礼派杨廷和旧党利用李福达一案倾陷议礼派诸臣的阴谋暴露无遗。
      桂萼等对该案进行判决,大略言李福达非白莲教,皆因马录仇恨郭勋,构成冤狱,又列出了原来审理此案及与该案有关诸臣的罪过。
      李福达获得释放,马录等论戍,其因此案逮系廷杖、戍边、削籍诸臣凡四十余人。
      桂萼等以平反有功,受到嘉奖。是年京察,旧党犹借拾遗之例攻击桂萼,桂萼疏请斥逐杨廷和在言路的私党,实行科道(即言官)互纠(互相弹劾监督),世宗下令速举。于是京察和互纠罢黜科道十三人。
      于是,护礼派经过两次重大打击,一蹶不振。桂萼、张璁的政治地位日益巩固,议礼派方献夫、霍韬、胡世宁、李承勋等渐居要职,朝局人事焕然一新。
      嘉靖六年,张璁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进入内阁。桂萼改吏部左侍郎,旋升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任礼部甫逾月,迁吏部尚书。
      一时朝中官职空缺太多,明世宗亲自下诏令派传令官到谢迁家去征召他入阁复职,并命令浙江的巡抚、按察使敦促谢迁起程赴京。此时,谢迁已是七十九岁的高龄,这位四朝重臣不得已只好奉命北上,令人啼笑皆非。
      徐阶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哪像聂豹在信中三言两语写的那么简单,那个马录明显屈打成招,护礼派大臣密谋陷害议礼派诸臣的私书亦真亦假。桂萼如此行事作风,显然是受了世宗密旨,操控案件走向的背后势力也许就是嘉靖帝本人。真真假假又岂是他能通过书信得知的。此时张璁之流风头比三年前更盛,他一时萌发了暂不回京的念头。
      朝廷局势对他更加不利了,他虽未参加大礼仪之争,然亦未依附张璁之流,但曾与杨廷和共事,难免不会被张璁,桂萼之流排挤。今朝中杨廷和旧部如冰解云散,余下的旧臣在张璁、桂萼的势力下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若让他依附张璁之流,他也是不愿的,且杨廷和对他曾有保护之恩,忠贞铁骨亦令人钦佩。徐阶烦恼,回京的前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夙夜心忡忡。
      嘉靖七年,六月,陆炳离开后不久,徐阶收拾行李携馆竹水路北上,再度入朝为官。
      此时,他站在船头,一览江流之胜,大山名川尽收眼底,谁人又知他的惆怅之情。
      徐阶现立于北京城街道上,远远的能看见巍峨的皇城耸立于天地之间。北京城与他三年前离京的时候别无二致,古今一辙,然已物是人非。
      此番再入朝,宫中定然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朝臣。与三年前同亦不同,没有了杨廷和与乔宇这样的忠老之臣的关照,徐阶此行必然仕途坎坷。
      他回到曾经居住的官邸,发现里面已经住了旁人,是嘉靖五年授庶吉士的赵时春。
      徐阶尴尬的从官邸出来,回京复任连住的地方都丢了。
      徐阶风尘仆仆,身后跟着馆竹,沿苏州巷里的胡同向崇文门外走去。
      时夏,七月正午的太阳像火一样灼热,蝉鸣冗长。云彩受不住酷热,悄悄地躲得无影无踪。胡同两边挤满了低矮的简陋官宅,努力遮住耀眼的太阳。
      胡同巷里,未见一人。
      徐阶身心难受,步伐沉重,汗流浃背,像病了似的无力喘息,浑身脱力。一向活泼的馆竹此时也一言不发,跟着他向崇文门外走去,但寻一客栈,先安顿下来。
      徐阶在朝为官两年,现下回京城,此刻竟生出天地之大,风雨漂泊,前路千回百折,没有容身之地,何以为家的凄凉心境。
      他此时肚子饿的发慌,额头汗如雨下,眼冒金星,头也被酷暑热的发晕,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
      他从小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当下在太阳底下徒步半个时辰,只觉辛苦难耐。
      天热的难受,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似也凝住了。
      徐阶出了崇文门。
      正当他从门侧阴影内走到太阳底下,头顶高悬的明亮日光晃的他头晕眼花,像是再也撑不住,霎时头脑放空,腿软绵绵的,竟直接晕了过去。
      陆炳总是在最恰当的时间忽然出现,比如现在。
      馆竹也头脑发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徐阶晕倒,待徐阶快要倒地,才看到陆炳将徐阶抱进怀里。
      他头脑糊涂,只觉陆炳是从天而降,如天上神兵。瞬间出现,英勇魁梧,身材愈发高大。
      馆竹此时与他对视竟然生出被压迫的感觉。
      一时毛骨悚然,竟也不觉得热了,心底发寒。
      馆竹呆站原地,陆炳瞪了他一眼,遂俯身将徐阶置于背上。
      直到陆炳背着徐阶走出数丈远,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疾步后脚跟上。
      徐阶是中暑了,被陆炳背回宅院,过了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
      徐阶醒来,入眼的是深褐色床账,随着意识清醒,眼前的景物由模糊变清明。馆竹正坐在床下,脑袋支着床架打盹儿。
      徐阶坐起身,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他下床,到桌子旁倒了杯茶喝。
      夕阳西下,落日透过窗子洒下余晖。
      他端起茶杯,边喝边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入目即典型架子床,木雕镂空花纹。房内布置了床,桌,椅,凳。往外间看去,能看到塌,书桌等,像是将书房和卧室连在了一起,倒是个新鲜的布局。
      这时,外间响起了脚步声,徐阶知道有人来了,他疑惑的放下茶杯,心中微紧,探了探头。
      陆炳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是你啊。”徐阶见是他,反而在桌边的木纹镂空圆凳上坐了下来。
      “好些了吗?”陆炳在他身旁坐下。
      此时,陆炳发育完全,较之三年前又长高了不少,身长六尺,足足比徐阶高了近一个头。
      “好多了。”待徐阶刚说完,只听他的肚子传来“咕噜~”声响,鸣音亢进,足足响了三声才停。
      徐阶尴尬的无地自容。
      陆炳却直接在房内呼道:“上菜!”
      紧接着,数名婢女端着菜从外间门口有序进来,片刻,桌上摆满了菜,冒着蒸腾热气。什么燕窝汤 ,叫花鸡 ,蚂蚁上树 ,重阳糕 ,呛咕牛肉,红烧猪蹄 ,清蒸鲈鱼,酱烧鸭等等。
      桌子不大,菜一直摆到了桌子边缘,盘子边缘叠放。
      一张桌子,满满当当。
      上完菜,婢女有序退去。
      徐阶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噜咕噜的更厉害了。
      馆竹不知是被呼噜声吵醒,还是扑鼻香味扰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
      见陆炳在,不敢放肆,偷偷站在后面流口水。
      “馆竹,坐!”徐阶夹了一块重阳糕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转头对馆竹道。
      馆竹犹豫,慢慢走到桌子旁,不敢坐下,立于桌前看了眼陆炳。
      “坐。”陆炳挑眉道。
      馆竹当下不再犹豫,迅速坐下。
      主仆两人风云残卷起来。
      于是,徐阶带着馆竹,在陆炳的别院住下。
      第二日,他来到了翰林院复任。重新认识了翰林院众同僚,因为以前认识的那批人死的死,贬官的贬官,返乡的返乡,竟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唯有两个庶吉士有点印象,但交集不深。
      在此期间,徐阶在翰林院结交了欧阳德、金璐、张褒等人,其中与欧阳德相见恨晚,因为他跟徐阶及老师聂豹一样,都崇尚王守仁的“致良知”说。
      这时,“陆王心学”学派还未盛行,找到这样的知音很难得。
      也亏得徐阶此时资历浅薄,又并无政绩,且低调做人。
      一时在翰林院形如摆设,成为处在边缘的透明人。
      说幸也不幸,幸运的是没人关注他,他还在职,未被贬官。
      不幸的是他还在熬着,没人关注他。
      煎熬的不止他一人。
      又一日傍晚,从朝房值完班回到陆炳的别院。
      几日下来,馆竹和院里的丫鬟家丁熟悉起来,此刻正在院子里胡闹,见徐阶回来,忙迎上来准备饭菜。
      自从那日过后,陆炳便没再在院子里出现过,留了一干丫鬟仆役供他使唤。这陆炳也是神奇,本身是个没官职的,在京师能有个这么大的别院和这么多的仆役,行踪不定,且不知整日在忙些什么。
      当晚,陆炳再一次夜袭。
      夜静如潭,月色朦胧。
      树影婆娑,风儿轻轻,万籁俱寂。
      徐阶躺在床上,意识模糊。
      突然被子被掀开,倏地一股凉风钻进,接着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身子,有热气呼出打在耳后。
      徐阶惊醒。
      身后人发现,嗓音低沉,富有磁性,道:“睡吧。”
      又是陆炳。
      徐阶闭上眼,轻声呢喃道:“说了多少次,不要神出鬼没的。”
      “今日朝堂如何?”陆炳脸贴在他的后脑,闭目休息,问道。
      “能怎么样?熬着,前两日皇上为了张璁、桂萼能站在他跟前,加两人太子太保,只为能让他们能在上朝之时,站在同等级但资历较老的兵部尚书,李承勋的前面。”徐阶此时反而醒了,闭着眼睛娓娓叙述。
      陆炳抱住他身子的双臂紧了紧,这时徐阶才觉得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怎么开口。
      “皇上”陆炳把下巴抵在徐阶的头顶上,双手搂的更紧。
      徐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陆炳抱在了怀里,心里有些微妙,后背隐隐灼热,只觉得他今日行为古怪。
      “皇上打算把杨廷和削职为民。”陆炳说出了后半句。
      徐阶猛的睁开双目,一杏眼瞪得溜圆,挣扎着翻过身来。
      陆炳放松了箍紧的手臂,睁开眼,见徐阶脸转过来。
      月光素洁,透过窗子打在床账上。
      他们的脸在黑夜中,朦朦胧胧,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
      陆炳仍抱着徐阶。
      “杨阁老已致仕返乡,陛下何故如此?”徐阶其实知道原因,只是心痛惊呼,一个四朝重臣,二朝首辅,竟落得个削职为民的下场。
      杨廷和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长着一头灰白头发,理得一丝不苟,平日为官威严,私下和蔼。任首辅时,对徐阶赞誉有佳,曾多次当众称赞他:“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还常呼,责怪费弘:“你是如何做事的,为何没把他评为状元?”
      人心都是偏的,徐阶虽与他仅仅相处一年半载,但他就像家中长辈,多次透露出对他的赞赏和提携之意,他自然偏向杨廷和。
      此番将削职为民,皆因张璁、桂萼常在朝中作秀,假意辞官回乡,而嘉靖心知肚明,张璁、桂萼之流一旦离开,朝中又都是反对他的众臣,于是,张璁、桂萼几以一言蔽之。
      一切种种皆因大礼议而起。
      陆炳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右手轻轻拖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头按进怀里,使徐阶的面贴他的胸。
      时秋,夜微凉,两人相偎可以取暖,但徐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又因杨阁老之事太过气愤,便没在意,反而于心中感慨官场瞬息万变,一步错,步步错。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床上已经没了陆炳的温度,似已离去多时……
      嘉靖八年,徐阶时年二十四。
      三月,陆炳中武进士,授署所镇抚,赞画(官位:文职,具体职责和品级无定制)顺天。
      明世宗欲把天和地分开祭祀。嘉靖此意,不在变革,而在“垂范后世”,希冀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于是更定了社稷坛配位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夏言得到世宗授意,不顾群臣反对,上书附和,张璁、桂萼附之。世宗将反对得最激烈的霍韬下狱,褒赞了夏言,命他督建天坛和地坛。
      本来,分开祭祀、更定郊祀礼也没什么,结果嘉靖帝为了标新立异,听信张璁的意见,打算将孔子的王号去除,且命翰林院把更定的内容编撰成书,载入史册。
      徐阶自小读圣贤书,七岁饱读诗书礼易,孔圣人的思想乃万世师表,如今竟连孔子的王号也要去除。当即,他便在朝堂之上站了出来,将陆炳说的“明哲保身,韬光养晦,静待时机”通通抛之脑后,大呼:“且慢,臣有异议!”
      众朝臣正等着皇帝宣布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下朝后约同僚去酒馆喝一盅,便听到一声大呼,寻声望去,竟是七品翰林编修徐阶。
      接下来就是皇上问徐阶有什么异议,徐阶一脸谦逊,称:“卑职认为孔子之王号不必去除。”随后列了种种原因,一气呵成,说了三条不必去王号的理由,五条不可去王号的原因。待说完,口干舌燥。
      其间,时不时以太.祖高皇帝为法,及孔子万世师表的思想多么多么伟大……
      然而,张璁很不给他面子。
      他很生气,作为徐阶的顶头上司,平日里,看这个徐阶为人老实,恪守本分,话也不多说,几乎与透明人无异。现在,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反驳他,“啪啪啪”的打他的脸,似斥驳他之前赞同皇帝的主张是在拍皇帝大人的马屁。
      当即,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够了!在座大臣公务冗忙,没工夫听你闲扯淡!”张璁正当而立之年,年轻气盛,颧骨高耸,眼睛细小,此时正横眉怒目的盯着徐阶,问道:“孔子何时任过王职而欲称王?”
      “孔子道德在人心,为万世之表,事功千秋,后世追尊为王,有何不可,乃真圣人也。昔太.祖尽革五岳尊号,而独不革孔圣人文宣王称号,是何缘故?”徐阶从容不迫,态度严肃,脱口而出,对答如流,且话说的高明,把太.祖抬出来了。
      “昔太.祖年轻有此作为,怎可奉以为法?”张璁气极,竖子小儿,看我怎么整你。
      徐阶面对张璁喷火的眼神,浑然不怕,联系到自张璁之流恩泽盛宠,宫中平白多生多少事端,联想杨廷和削职为民,自己忍气吞声。干脆一争到底,趁机驳倒张璁,他已在脑海中想到后果,大不了就是被罢官嘛,你能奈我何?难不成杀了我?。
      只能说徐阶还是太天真了,经历的事情太少。
      他与张璁唇枪舌剑,据理力争,接着道:“太.祖定天下而后议礼,那时还年轻吗?如果张大人认为那时太.祖年轻,所为不足为凭,那么议郊祀礼时,为何张口闭口引用太.祖年轻时的作为为依据?”
      张璁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张璁转移话题,道:“你以为用孔子塑像是古礼吗?”
      “塑像虽不是古礼,然塑像已成,你我尊他为师,能忍心毁像吗?”
      张璁脑中思索典故,道:“程颐、程颢说过,所塑像有一丝一毫不像父母,勿以父母亲视之,你没听过吗?”
      徐阶反唇相讥:“有一丝一毫不像父母,就可以毁掉吗?太庙里列祖列宗,太.祖、成祖的圣像,何以判断是否有一丝差别,难道也要撤像吗?”
      “当然……”得撤!张璁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差点中了徐阶的计,牙齿咬的吱吱直响。
      于是,张璁恼羞成怒,斥责道:“你想背叛我!”
      徐阶也不是没脾气的,他只是比常人更能隐忍一些,此时,他的大脑被怒火冲击,丧失了理性,硬邦邦的语气反驳讥讽道:“背叛前提是依附,下官位卑却也是大明臣子,当尽忠皇上,何时依附过你!”
      这话一出,朝堂之上炸开了锅,众臣窃窃私议。
      由于徐阶骂得太痛快了,都察院的几个御史也凑了热闹,跟着骂了一把,又惹火了张璁。
      张璁颜面尽失,面色涨红,头上冒着热气,青筋也爆出来了,咬牙切齿的离开朝堂。
      这下徐阶惨了,张先生缺少海一样的心胸,充其量也就阴沟那么宽,散是散了,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作为徐阶的顶头上司,张璁甚知如何利用此次议论,撩起嘉靖皇帝的怒火。
      他当即表示要把带头的徐阶干掉。
      徐阶乘一顶小轿,回到别院,出轿子就看见陆炳正站在院门口等他。
      真是稀罕事。
      “恭喜!”陆炳臭着一张脸,铁面越来越冷了,徐阶笑语盈盈,给他道声喜。
      自从得知陆炳中了武进士,一直没机会道声恭喜,眼下,倒是个好时机。
      谁知徐阶刚说完“恭喜”二字,陆炳三步并两步,大跨步行至徐阶眼前,拉住他的手腕,就把人往院子里拖,气势汹汹。
      徐阶的手腕仿佛要被捏碎,踉踉跄跄的跟上,跨过高门槛时被磕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一直进了里屋才停下,陆炳用力的把门甩上,发出“啪——”一声响。
      院里的仆役停下扫院子的动作,吃惊的看着陆炳拉着徐阶的手腕,气势汹汹的从眼前经过。
      徐阶倚靠门边,后背被镂空木纹硌着,小心翼翼的笑着讨好。
      “谁惹你了,发那么大脾气?”抬头仰望试探。
      陆炳把徐阶圈住,以势力逼压,用力出拳,捣在门框上,门框被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
      发出“彭——”地一声响。
      他恨不得那一个拳头砸在徐阶的脑袋上,把他砸醒,怒道:“昔日怎么劝诫你的!让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今日怎的如此鲁莽!”
      徐阶耳朵被震的发麻,抬起手掏了掏耳朵,眼神闪躲,道:“消息神通哈!没忍住。”
      陆炳浑身发抖,气极,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接下来张璁必有所为,好自为之!”他克制心头怒火,冷语说完,拂袖离去。
      还真是,来去匆匆。
      徐阶看着陆炳离去的背影感慨道。
      果然,张璁开始行动,联合手下言官御史汪鋐弹劾徐阶,给徐阶定了死罪,将都察院的处决意见送到刑部。关于明代的公文处理是这么个程序,通政司投递自己的奏章,奏疏转达到内阁或六部转手给文书房交给皇上,皇帝会把这些给事中抄录这份公文审核内容有无错误,确定无误后执行。
      现督察院御史直接内定死罪,将处决意见送到刑部,与刑部串通,安个罪名,只等奏折交到皇上手上,皇上看到罪责,徐阶就难逃一死了。
      徐阶蹲在牢里,颇为无奈,没想到张璁真的能往死里整他。
      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小人。
      朝中大臣也都知道徐阶必死无疑了,因为都察院已经放出风来,都御史汪鋐受张璁指使,给徐阶内定了死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地牢阴暗潮湿,蚊虫叮咬。
      月光透过小窗子洒进来。
      外面的人为他奔走活动,而徐阶竟然安然的躺在牢房的草塌上打起了瞌睡。时不时挠了挠后背和头发,牢房里跳蚤太多,否则,他定然睡的安稳。
      督察院此刻内部分为两派,一派是徐阶的同乡好友,另一派就是依附张璁,跟随汪鋐给徐阶内定死罪的了。徐阶的同乡受压制,虽奔走焦急,但苦于无法阻止汪鋐等人。正愁没有办法解救徐阶。
      这时,陆炳来了。
      他连夜拜访了汪鋐一干人等的家宅。
      夜黑风高,月明星稀。
      老树盘根,危机四伏。
      陆炳带着自己五个锦衣卫兄弟,暗访汪鋐。
      汪鋐正身穿官服坐于书案前,忙着给徐阶的罪状“锦上添花”,润笔描色。看来下了朝堂还没脱衣服,就急于给徐阶写罪状。
      他正埋头,苦思冥想,不想这时,明刀一晃,头上的乌纱帽突然落地。吓得他抱头鼠窜,弯腰蹲下,躲进桌子,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哈哈哈——”梁上传来青年男子朗朗大笑,还不止一人。
      汪鋐应声抬头,就看见陆炳和几个锦衣卫正站在悬梁之上,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明刀,皆嘲笑的看着他。
      最关键的是皆穿着飞鱼服。
      除了陆炳,陆炳此时为武官最末,他的朋友混的不错。
      汪鋐认得陈升,锦衣卫千户,颤颤巍巍站起来,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皇上要拿他下诏狱,登时腿都软了。
      “陈……陈陈”言语结巴,手发抖,颤颤巍巍指着陈升众人。
      “哈哈哈”沈炼年纪最轻,五官端正,心性调皮,最先跳下悬梁,用刀指着汪鋐,讥讽道:“御史大人这样的胆子,也敢谤人污名,污蔑徐编修,信不信徐大人未死,我们便向皇上揭露你做的那些好事,送你见阎王!”
      身处明朝,就不会不知道锦衣卫,不会不知道“锦衣狱”和慎刑司,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
      诏狱的刑法极其残酷,刑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另有七十二酷刑,自锦衣镇抚之官专理诏狱,而法司几成虚设。
      汪鋐想到自己做过的贪污枉法,造成的冤案,一时吓到腿脚发软。
      但由于明俸禄实在太低,一品大员一年1044石米,往下递减,正七品知县一年90石米,知县一个月工资才7.5石米。在明当官,不贪会被饿死,所以屡禁不止。不过,朝廷官官相护,很少有人跑到汪鋐面前,指责他贪污,且证据确凿。
      汪鋐吓尿了。
      陆炳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悬于梁上,将汪鋐做过的罪状扔下,纸片如雪花飘落,从天而降,道:“汪大人是想活还是不要命,自己选择吧!”
      汪鋐定睛一看,连哪年哪日,自己去了哪间妓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当即跪在地上求饶。
      第二日,上疏徐阶罪状的几位大人都三缄其口,战战兢兢,偏偏还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悄悄销了徐阶的罪状,亲自跑到牢里把徐阶从牢里请了出来。
      徐阶当时刚吃完牢饭,找了根稻草剔牙,转过身,就看见几位御史大人站在牢门口。慌慌张张的打开牢门,说了一大通赔罪的话,末了还往他手里塞了银子。当然银子被他退回去了,只是他本人二丈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何事。
      张璁气极,见杀不成徐阶,直接借孔子去王事件,上疏在皇帝面前狠狠地告了徐阶一状。张璁还是深知嘉靖的脾气的,搞得嘉靖也是激动异常,竟然让人在柱子上刻下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于是,徐阶从阶下囚,转变成贬至延平府当推官。
      不日,离开京师前往延平府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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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三年丁忧徐阶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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