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皇（一）》斗酒津亭

1、第一章

　　元宵佳节，灯市如昼。

　　替十四皇弟端着猜谜迎来的花灯，萧景沉下剑眉，硬生生逼退一群含羞带怯的美娇娥。

　　“景弟还是这般正经！”调笑般以玉扇勾起其下颌，何翎一抬手，却是往其肩上添了一金贵的白狐裘。

　　那狐裘成色甚好，映上灯市的烛火，衬得萧景那原就出挑的姿容，愈发赛雪欺霜。

　　“三皇兄！你真好看！”从人群中挤出脑袋，刚满十四的十四皇子萧宿迅速赶到萧景身前，钻进那狐裘里，环住那裹着玉带的腰。

　　“胡闹！十四已快成亲的年纪，怎么还这般同你三哥胡闹！”将玉扇打到狐裘隆起处，何翎有些恼。

　　揪住萧宿绣了金线的衣领，试图将两人分开，何翎手背忽地一凉。

　　“由他吧。”眼底有些许纵容，萧景如旧时揉揉萧宿的头顶，不想掌心竟是一疼。

　　原来宿儿已经带上了金冠了。

　　记忆中萧宿还是扎着小髻，蓬头奶声唤他“皇兄”的模样，萧景赧然收手。

　　不想萧宿竟是抓着他的手，带其往头上胡乱揉了一通。

　　“皇兄一走七年，不记得宿儿年纪也是正常的！”

　　眼中一如幼时澄澈，萧宿眸中的孺慕之情引得萧景扬唇。

　　那带着些许薄茧的手，如萧宿所愿般，从其头顶划至侧脸。

　　“皇兄……”萧宿红脸低下头，手中却是一沉。

　　“这是你想要的斩云剑！今夜便交与你了！”带着期许将腰上的重剑解与萧宿，萧景虽不多言，眉间的笑意却是让一侧的何翎松了口气。

　　只有对后辈的期许呀！

　　敲萧宿的头带上笑意，何翎也从怀中取了一本特制的册子丢到萧宿怀里，带头取笑道：“这般大年纪，也该知事！这册子，便是翎代景弟与你的！且好好瞧瞧！莫在宫中再惹笑话！”

　　“什么笑话？”久在边关，萧景对养在深宫的幼弟知之甚少。七年来，虽偶通书信，说得也多是学业武艺中的琐事，至于笑话，他当真闻所未闻。

　　“不过是宿小子分不清男女！寻侍寝丫头，非要寻个小太监！”有意隐去那小太监的容貌与萧景有七分相似，何翎以扇点着萧宿的眉心道，“多亏静妃娘娘发现的早，不然还不知生出何等祸事！”

　　“那不是皇兄信里说的不清楚！”委屈巴巴地再次环上萧景的腰，萧宿争辩道，“皇兄可还记得！宿儿曾写信问你阴阳之道！你只说让宿儿去道观中问问，谁知那道观中只有些男人……”

　　“这是在怪我？”被幼弟问出了一脸笑意，萧景按上其肩膀，侧目同何翎道，“宿儿这枕间事，或是还要翎表哥多指教！”

　　“小事一桩！”何翎丝毫不犯难。他是萧国坐拥千朵解语花的浪荡公子，指点云雨之事，自然不为难。更重要的是他想掐断景弟与宿小子的孽缘。

　　何翎勾起唇角，只觉今夜灯光甚好！

　　宿小子与景弟并非一母同胞。景弟的母妃是他何家嫡女，长他十四岁。十六岁那年，其便嫁入宫闱，三年后得景弟，却也景弟出世那年撒手人寰。何家世代忠良，今上自然不会薄遇。下旨将景弟过继给皇后，不想七年后，皇后又因政事，被赐死在凤栖阁内……由此，景弟受牵连，被过继给不受宠的静嫔，而那静嫔又许是借了静弟的春风，次年得子，擢为妃。

　　半眯起桃花眼，笑过静嫔在沉寂八年后，靠着景弟的军功，步步高升，从普普通通的宫妃，变成炙手可热的皇贵妃，何翎似笑非笑地接过萧景的花灯，坏心道：“景弟可愿替宿小子挑挑正妻？”

　　“这是母妃的事。”未应和何翎的提议，萧景摸摸萧宿的脑袋，带笑道，“小舅舅，我的婚事已由父皇做主……我希望宿儿能挑个自己的喜欢的人。”

　　“景儿……”第一次在人前听萧景唤自己小舅舅，何翎面皮一红，却是抬扇挑着萧景的下巴道，“当年不是说好！你若是比剑输给我，才许唤我‘小舅舅’……”

　　“小舅舅记错了。明明是比剑赢过你，才许唤你‘姐姐’。”含笑看着灯火中男生女相的男子，萧景摇头道，“这偌大的京城，或是再也寻不出比小舅舅更俊美的男子了……”

　　阿景不就是么？

　　低眉敛去眉间的思绪，何翎想说旁的，却被萧宿打断。

　　“皇兄比何大人好看!”恼恨皇兄提旧事竟是让他插不上话，萧宿仰头道，“宫里都说，皇兄九岁那年，便将以剑术名冠京都的何大人逼得弃武从文……这是不是真的？”

　　“你小子！”何翎作势要恼。

　　萧景笑应道：“是。”

　　“那皇兄幼时将何大人错认成女子也是真的？”

　　“真的。”

　　“那皇兄幼时说长大后求娶何大人……”

　　“假的。”

　　“真的。”

　　萧景的“假”与何翎的“真”纠缠到一出，惹得萧宿皱起了眉。

　　他忽然记起年过双十的何大人还未娶妻。

　　他忽然记起宫中有些风言风语，说何大人心系着他那傻皇兄……

　　“明明是假的！何大人还要骗宿儿！当真是不知羞！”

　　嗔怒着拉住萧景往车辇走，萧宿不敢回头看萧景的脸色，而那原本多情的何翎却也未追上来。

　　不似萧宿那般胆怯，在登辇前对上何翎眉眼，萧景在灯火阑珊处，与何翎招招手，朗笑道：“小舅舅！幼时戏言做不得真。你正月生辰，如今二十有五，该娶妻了！”

　　笑罢，萧景登车回宫门。

　　不想暗处却有双眼睛，目送着车辇驶向远处。

　　“那便是萧景？”在车辇行远后，放下车帷，云国帝君云缨靠在软榻上，冷眼扫过被断了三指的大将军。

　　“是……是他！”未想过沙场上那杀神，褪去甲胄竟是一幅谪仙模样，大将军颤栗着叩头道，“就是他斩了卢将军的头颅，夺了卢将军的斩云剑！”

　　“是吗？那你说，孤拿南江六郡，换他如何？”

　　“这……”叩头的人不敢应声。

　　云缨却觉自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打死不认便是萧景斩卢氏那一笑，晃花了他的眼，云缨自认换得萧景是在为云国千秋大业考虑。

　　萧景斩他将才近百，如今卢家高才也折在其手中。他若是不将此等英豪折断羽翼，如何对得起浴血边塞的将士？

　　好在他已得萧国丞相手书，愿意将此人打包赠与他，只需白银十万两。

　　萧景，你可知，你这萧国长城，只值白银十万两？

　　唇间带上轻嘲，云缨仿佛看到云国铁骑已踏破萧都，而他所惦念的萧景，只是趁着难得的休沐，揽着幼弟在烛火中浏览小舅舅送出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