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輶如羽》雕栏玉七

1、楔子

　　大凡山中猎户，都知道猎物不绝后一说，那带崽雌兽向来不予猎杀。许多年下来，早成为山中人一条忌讳。偏得山脚村东头老许家儿子不信，砍柴累时在山中取了条竹叶青的蛇胆，磕了蛇蛋填了胃，回村后不但将蛇胆买了个好价钱，还四处吹嘘那蛇蛋如何滋补。半月后，许家儿子又上山欲寻些野物来滋补。这次便是整晚未归，次日清早，他爹寻着他时，发现一根白绫缠着他的腰，将他吊在半丈高处。虽是不高，也废了众人半天劲方才将他弄下来。一日后，许家儿子醒来，嘴里只喃喃念着：“女鬼给蛇报仇来了，女鬼，女鬼，有鬼……”的话。十里八乡郎中也看了，这人，疯了。
　　从此，落雁山传开了山中有女鬼，好为雌兽报仇的说法。有了许家儿子的先例，山民们谁也不敢造次。不过也听说有几个不同村的孩子上山玩跑迷了路，也是让个白衣女鬼送回来的。传言越兴越盛，找回孩子的几家怕冲撞天上仙家名号，就带头供了个无名排位，剩下的也跟着供奉，落雁山一道，也就多了个“鬼娘娘”。
　　落雁山并不很高，山中古木参天，绿树成荫。因京城端城位于南方，落雁山中树木几乎全年挂绿。气候温润，雾气缭绕。自京中望去，真似话本所述仙人洞府一般。
　　楚庄惠帝十四年，早春，京城北郊落雁山。
　　夜空微蓝，撒着零碎的几颗星子。朗月当空，林间无风，唯几个树梢偶尔晃动，似飞鸟换步所触。山中鸟儿低吟啭啼，若是佳人在怀美酒在侧，定是个风流潇洒、快意无比之夜。
　　忽的，一棵高大的柳树旁遁出两个影子，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踉踉跄跄地在林间扶树寻道，想来今夜注定破坏山间宁静。
　　“公子，咱们都到落雁山内了，他们怕是追不上来了。”山内林间，一皂衣男子扶着个双手抱剑的男子靠在一个约半人高的土丘上，回头望了望身后，道。
　　那抱剑男子双目紧闭，薄唇也已看不出血色，只是紧抿，两颊瘦弱却不因凹陷而凸骨。但是他眉骨微凸，轮廓清朗圆润，线条平滑，正好一个病弱书生模样。
　　他抱着一柄长剑，闻言，嘴唇翕动，挤出一句话来：“昭北，他们若是肯就此放弃，也不会追我们这么久了。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落雁山地势复杂，林木众多，他们一时寻不来的。”昭北劝他道，“公子眼睛不便，又受了伤，再跑您怕是真的撑不住了。咱们寻个山洞，避一避吧。”
　　这公子又是一声轻笑，无奈道：“你也说了这里林木众多，大凡多树而多路者，哪来的山洞？”
　　“公子不要走动，只要属下四处寻寻，定可以尽快找到的。”昭北见说动了公子，当即便要起身。
　　公子抬手抓住他，灰蓝色衣袖上满是鲜血：“你想到的，他会想不到？昭北，省省力气，咱们还要回……”
　　忽的，那刚抽芽的柳树梢头微动，仿佛只是一阵风过。
　　“谁？”公子低声喊道，“出来！”
　　无风无人，自然没有声音回他。
　　“公子，没有人。他们人多，起不了这等微弱动静。您怕是听错了。”昭北看着身体紧绷手掌鲜血外流的公子，嘴上说着安抚的话，却也是强打起了精神，随时准备迎战。
　　公子脱开昭北搀扶的手，对着刚才闪动的柳梢方向抱拳道：“阁下擅长轻功，内力高深，想来定是哪方大家，我二人被人追杀至此，不知此地为阁下练功之所，误闯贵地，多有打扰。然，我二人皆重伤在身，还望阁下今日施以援手，他日阁下有难，我定当鼎力相帮。”
　　“你鼎力相帮，又有何凭证？”山间幽幽传来一句问话，仿若初春时节山间冰凌始解，融化的水滴在山间幽泉中，轻轻柔柔俏脆空灵，毫无杂质。
　　。
　　距此地不足五里处，一队十数人由一个青色圆领袍的男子领着，顺着地上零星的血迹往前追赶。
　　“你鼎力相帮，又有何凭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句问话，众人纷纷向声音来处看去。
　　“主上，您听。”旁边一人对着那青衣男子道。
　　青衣男子顿时眉目舒展，撩唇笑道：“呵，倒是个情种，伤成这样还能找着个姑娘，有点他爹的样子。咱们也去看看，五公子遇见的，是个什么天姿国色。”说罢，抬脚便往声音来处寻去。
　　“是！”几人抱拳，迅速跟上。
　　。
　　昭北见公子抱拳求救，当即撩袍跪下，也朝着前方低声求救：“今我二人为人追杀无路可逃，姑娘武艺高明，还望姑娘出手搭救。我二人不胜感激。”
　　“你主仆二人求人，都不看人在哪便妄然出言，哪个敢救？”正当二人朝前求救时，身后忽然多出一道人影纤细的人影。
　　昭北扶着公子缓缓回头，便看到他二人的救命稻草是何等样子。
　　眼前的人年纪并不大，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量较一般姑娘更纤细些，容貌并不算多么惊艳，但是有种令人多看下去的冲动。鸭蛋脸上是稚气未脱的五官，柳叶弯眉悬胆鼻，红豆小口一点点，一双眼睛闪着盈盈微光，仿若天上星子新坠其中。
　　昭北看着姑娘目波点点的样子，想起公子那双同先夫人一样仿佛锦蓝夜空般的眼睛。可这双眼……
　　灰蓝衣服的公子微微一笑，双眉舒展开来，抱拳施礼：“见过鬼娘娘。”
　　“鬼、鬼娘娘？你是……鬼娘娘？”
　　与兄长不同，昭北常年在外，自然知道落雁山中鬼娘娘的传言。那鬼娘娘绑住猎户的腰还将他吊在半丈高处整整一夜，这等力量功夫岂是眼前这个小女孩能做到的？
　　“正是。”小姑娘看看跪着的昭北，“你若不信，我走就是。”眉宇间清清朗朗，不带任何不屑之意。
　　“且慢，”听着小姑娘要走，公子快速上前几步，抓住小姑娘左边尚沾着几许松针的袖摆，“家仆不懂事，鬼娘娘莫要见怪。实在是我伤重，还望鬼娘娘显个神通，救救我吧。”
　　白衣姑娘迅速将袖摆从他手中抽出，看了看上面一片被他手上沾染的血迹，皱眉道：“你比这仆人聪明多了，沾了这些血，我便得乖乖找人救你。”
　　“还望姑娘恕罪。”公子接着请罪，言辞恳切。
　　姑娘白他二人一眼，双手一挥，各闪出一条白绫。只见左袖间那条白绫将二人紧紧缚在一起，右边袖间白绫头部团成一团，被她一挥手便击中二人身后土丘，只听“咚”的一声，土丘中间被击开一条通道。她挥动左手将他二人塞进去后解下白绫，又使了右边白绫用周边山土把洞口松松封住，留了最上面约一拳宽两拳长的洞口。
　　这些动作不过几个起落间完成，姑娘面不改色。刚刚做罢，便听到身后约一里处有树木枝条呼啦作响之声，想来就是那两人的追兵。她坐在土丘之前，从袖中掏出一根翠绿的竹管细细摩挲。
　　未几，青衣男子带着十数人来到姑娘面前。
　　姑娘抬眼看了看她，葱白似的手指握住竹管后端，开口道：“公子有事？”
　　青衣男子眼见着是个小姑娘，顿时光风霁月地笑了起来，桃花眼微弯：“小姑娘，刚才向你求救的二人，此时在哪？”
　　“你既听到了就该明白，我向他俩要了报酬凭证。可他二人身无分文，两袖空空，什么都没有，我向来不做这划不来的买卖，自然是让他二人滚远了。至于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青衣男子身后的随从看着她问道。
　　“山下。”小姑娘抬起右手指了方向。
　　“呵，”青衣男子敛了笑意，背起手道：“小姑娘，骗人可不是好事，他俩到这之后，又去了哪里？你若不说，明日府上多封勒索信多不好看！”
　　“府上？我家就在这山中。阁下不如打听打听，落雁山中鬼娘娘住在哪里。”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刚才天真倩笑的小姑娘便不见了踪影。
　　“追！”青衣男子转身，“我就不信，两个大活人，能让她给埋到地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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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透明啦哈哈哈，以及最重要的是，本文名字叫做《德輶如羽》輶音同“游”，蟹蟹大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