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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譬如朝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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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福康安站在案前,听得外面马蹄声响起,侍卫出去探视进来报道红花会众人逃走了,不紧不慢道:“京师事急,我们先回京,留几个人追他们,反正他们也失了武功跑不远。”底下侍卫知道他筹划多时要剿灭红花会,本以为他要发怒,不料他突然不放在心上,个个猜想京中定是有大事发生,又不敢问,只得点头称是退下。
马春花侍立在旁,忍不住想问,看了看他的脸色,还是没敢开口。福康安眉头深锁,想起与程灵素的夜谈来。
那夜两人仔细推敲,商定好计策,程灵素突然道:“我还有个要求,你可以废了红花会众人的武功,让他们不能再威胁你,却要饶了他们性命。”
福康安摇头道:“这个我不能答应,斩草怎可不除根。”
程灵素沉吟片刻道:“我有两个理由,福公子听了或许会改变主意。他们若死了,红花会散居在各地的近万帮众必定齐心协力报仇,公子虽不惧,到底麻烦无穷。但若他们不死,失了武功不能服众,久而久之必生内乱,此其一。”她见福康安略有所动,但仍在犹豫,便接着道:“我师傅是毒手药王,我的医术比他更高,此其二。”
福康安沉了脸道:“什么意思?程姑娘想要威胁我吗?”
程灵素道:“福公子误会了,我并无威胁之意,只是善于察言观色。公子身份尊贵,定时有太医问安,当已知身体因早年过于辛苦受损过度,有损寿命罢?”
福康安手一抖,白玉盏掉在衣裳上,茶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他当年用兵金川,甘肃时均受过重伤,及至去年突然吐血晕倒,太医吞吞吐吐地告诉他,他的身体内部损伤十分严重,恐怕不能长寿。他父亲傅恒不到五十岁就死于军中,而他方才三十四岁,正是春秋鼎盛,建功立业之时,怎么舍得离开人世。太医院中所有太医,连同京城各大名医都被他请到府中诊治过,个个摇头不肯实说,他再三追问才道好生将养或能多活四,五年。这是他最大一块心病,突然被程灵素道出怎能不惊。他心中激动,面上肌肉也跟着微微颤抖,道:“莫非你能治我的病?”
程灵素从容道:“我虽不能令你长命百岁,但若你能遵医嘱,活到七十当不难。公子若答应我的要求,我了结回疆事宜便至京城为公子治病。”
福康安见识过她的用毒手段,心想她的医术若能赶得上毒术,也许当真救得了他,便皱眉道:“你若真能救我的性命,饶他们几条性命算得了什么。只是你若不跟我同回京城,我怎么相信你一定会来京城为我治病?”
程灵素诚恳地凝视他道:“公子只能信我,因为你爱惜自己的性命胜过一切,而我也是。”
福康安便与程灵素秘密立下约定,故意调走侍卫让她救走了红花会众人,自己借口京中有事,带着大队侍卫回京,不再追赶。
此时的程灵素正在前往古城的路上,无奈地骑着马与红花会众人一起逃亡。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红花会众人性命的想法,他们虽然迂腐愚昧,有时甚至蛮不讲理,但罪不至死,而且他们也杀了不少坏人。再看在赵半山一直待她很好的份上,她也不能不在红花会和福康安之间的争斗中脱身之余顺手救了他们的命。于是她同福康安立约,不许福康安骚扰无辜百姓,她设计助福康安捉拿红花会众人,等他出够气了再放他们走,回疆事宜一了便赴京城为他治病。只是戏越做到后面越是辛苦,这几天骑马倒是练得熟练无比了。
红花会等人都不是第一次到古城了,陈家洛神情复杂地望着白玉山峰半响,方才下马同众人一起把马背上的干粮搬到石室之中。
用冰凉的翡翠池水洗了脸手,程灵素方才觉得活过来了,正想说话,忽然听到商宝震急切地叫声,一回头就看到章进满脸狰狞地扑了过来,抽了刀横在她颈子上。
赵半山等人齐声叫道:“十弟住手。”
章进厉声喝道:“三哥,都是这个贱人害我们失了武功,不然那福康安怎会来的这么巧。毒手药王成名几十年,怎么会是你这样子,你根本是假冒的毒手药王。”
程灵素有些同意福康安斩草不除根的说法了,无奈道:“我若要害你们,干嘛还救你们?”她见商宝震双手握紧拳头,怒目圆睁,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反手在章进的衣裳上蹭了一下。
章进已陷入疯狂,刀锋在程灵素的颈子上压出一条细细的血痕,胡斐突然扑上去,双手紧紧握住刀锋,商宝震趁机抱住程灵素一滚,脱离了险境。程灵素靠在商宝震身上,见章进虽被赵半山制住,但红花会众人面上都有惊疑之色,冷笑道:“章进,你可记得十余年前,京城之郊,左手缺了两根手指的白发老人?”
众人都是一楞,原来十余年前,章进在宫中受了重伤,救出来时已经气绝,一个路过的白发老人却道还有生机,救了他一命,没留名字就飘然而去,那老人左手正是缺了两根手指。
程灵素扬眉道:“那正是我师傅,毒手药王石无嗔,陈总舵主见过他老人家,当可作证。我师傅十余年前救过你性命,不想你以怨报德,反拿刀伤我。我救了你红花会一众性命,你们处处疑我。红花会诸当家,这便是你们的侠义心肠?”说完撕了衣裳为胡斐裹伤,理也不理众人。
章进呆呆地站着,脸上红一阵地白一阵,突然横刀在脖子上,怪叫道:“我对不起恩人,还他老人家这条命罢。”便自尽而亡。骆冰扑过去伏尸大哭,红花会其余人等也上前围住流泪。
众人把章进葬在外面的废城之中,程灵素默默地在他坟上添了一把土,回头见红花会其余人等立在一起,面上都有凄惶之色,叹口气取了一瓶上好伤药递过去,道:“我有一言,诸位当家听得过去便听了,听不过去就当我在说笑。各位都是刀口上舔血过了半辈子的人,谁手上没有几十条人命,谁没有受过伤流过血,琵琶骨碎了,我也不能让你们的武功恢复,不如就此隐居,做个平常人罢,还胜似江湖奔波,言尽于此,后会有期。”她拉着商宝震慢慢走出来,对送出来的几人道:“姐姐,阿斐,赵三哥,我跟阿宝要一路游玩回去,你们跟我们一起罢?”
霍青桐笑道:“我受二位师傅大恩,始终未曾报答,前几日妹子提起我才想到,便替他们回故乡看一看罢,回来再去寻你。”
胡斐摇头道:“我闯荡江湖不过年余,明年罢,明年回商家堡喝你跟阿宝的喜酒时再相聚。”
程灵素和商宝震牵着手,含笑对望一眼,一切已在不言中。她见赵半山也摇头,知道他放心不下红花会,便微笑道:“明年此时,我与阿宝在商家堡恭候诸位了。”几人各自上马,分道扬镳而行,独留赵半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才转头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