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宋思服

40、五：柳絮池塘淡淡风3

　　“你别碰我！”

　　赵祯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出坤宁殿，要送我去甘露殿，我心下气急，甩开他的手，静对着池塘默默无语。

　　赵祯冷着脸道：“这儿有什么风景可看？你姐姐骄妒，难道你也要学她？”

　　“姐姐骄妒？”

　　我仰起头，平生第一次对赵祯生了厌，质问他道：“赵官家，你将我带出殿，无非是为了冷落姐姐，方才你三言两语，叫姐姐如何在宫中立威，如何做皇后？”

　　也许是因着兄妹之情，赵祯对我多一分耐心，道：“她自然懂得如何做皇后，用不着你为她操心。”

　　我愈发的来气，道：“姐姐哪里不好，惹得你对她这许多的怨言！”

　　我见他不答，又想起他在殿中对杨美人何等垂怜，疑道：“定是杨娘子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你便听了，祯哥哥，你辜负我姐姐。”

　　“朕是天子，宠爱妃嫔何错之有？”

　　赵祯挡在我面前，像是逼问我：“朕自问待皇后不薄，何为辜负？在你心里是你姐姐尊，还是朕这个天子尊？”

　　他鲜少这般盛气凌人，我轻笑一声，答道：“阿落只知道夫妇齐体，并无尊卑之分，官家的后宫可以有许多妃嫔，阿落却只有一个姐姐，我的心，自然永远向着姐姐。”

　　“你祯哥哥是九五至尊，皇后虽是你亲姐姐，你的心啊，还是向着官家的好。”

　　杨太妃见我卧在榻上闷闷不乐，伸手拉过毯子盖在我身上，道：“我方才去了趟延庆殿，告诉祯儿，肃清六宫是太后的旨意，放心好了，官家他不会怪你姐姐的。”

　　杨太妃知晓太后与赵祯心中的些许裂痕，轻叹了口气道：

　　“官家的性子我还是清楚的，他呀，从小便最是重情，知恩图报，太后娘娘一贯性严，官家不敢违逆，只好把气都撒在你姐姐身上，他不是不喜欢你姐姐了。”

　　我思量许久，不解道：“小娘娘，男人为什么可以妻妾成群，女子却只能三从四德，违逆夫君呢？”

　　“我儿不用怕，以后钱暧敢这么待你，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杨太妃轻轻笑道：“你明年也该嫁了，我儿貌若仙姝，嫁给钱暧实在是亏了。”

　　我拉着杨氏的衣角恳求：“小娘娘，我不要嫁钱暧！”

　　杨太妃拍着我的背安慰：

　　“你爹爹跟钱家定下的是你，钱暧恬静博约，雅有胜致，也算是个君子，听闻他先夫人丁氏过身后，才纳了一房小妾，几日前钱夫人来入谒，说那一房妾室，只等你过了门便送走。你跟他过日子，我倒是放心的。”

　　我练练摇头，差点儿要哭出来，杨太妃只好道：“总还是见一见钱暧的好，实在看不上他，我们再作打算。”

　　范仲淹的确上了两封奏疏，言刘娥当还政天子，不受天子跪拜之礼，晏殊正在燕归园中听素娘抚琴，闻此奏疏忽而大惧，命贴身小厮呼范仲淹前来，诘问道：

　　“范仲淹，你才做了这秘阁校理，怎敢不知天高地厚，刘娥掌权不是一日两日，你连着上奏两封奏疏，自己狂率邀名，还要连累我这举荐之人么！”

　　范仲淹正色抗言，对晏殊道：“仲淹缪辱公举，每惧不称，为知己羞。不意今日反以忠直获罪门下。”

　　晏殊不知如何作答，范仲淹在他面前申理先前奏折，丝毫没有屈服之意，又道：

　　“听闻先帝驾崩之初，丁谓、曹利用欲独见太后奏事，是晏公挺身建言，群臣奏事太后者，垂帘听之，皆无得见，议遂定，晏公今日怎竟如此惜名？”

　　素娘端来一盘点心，对范仲淹笑道：“两年前，太后欲以张耆代曹利用为枢密使，正是我家官人提出异议，才被贬官去了应天，我家官人并非惜名之辈，只是太后最忌讳别人让她还政之举，范夫子，你实在错怪官人了。”

　　范仲淹只好叹了口气，起身对晏殊一揖，道：“既是如此，门下当自请补外，免得累及晏公。”

　　“这倒不必。你的两封奏折太后并未表态，想来是念及你刚入秘阁之故。”

　　晏殊极爱范仲淹之才，拉着范仲淹坐下，道：

　　“我今日叫了你来，还有事要问你，礼部前几日召试茂才学子，定富弼等十人词理皆优，陛下却意其品藻未精，改命知制诰李仲容判了礼部，取富弼等人策论覆校，这富弼是你举荐的？”

　　范仲淹点头，道：“此人乃是难得的宰相之才，公尝属意门下为大姐儿择婿，在下挑了两人，一张为善，另一位，便是这一富弼，晏公不妨见一见他。”

　　晏殊闻言一笑，道：“希文既如此说了，想来这富弼确是有才，不知富、张二人孰优？”

　　范仲淹也笑道：“此二人皆未婚配，富弼修谨，张为善疎俊，若论前程，富弼器业远大，只怕是拜相之才，府中大姐儿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

　　素娘轻轻笑道：“范夫子如此说，等着富弼明年中了茂材异等，咱家清姐儿的终身便有着落了。”

　　晏殊面带微笑，听范仲淹提起当日茶行之事，婚姻事重，晏殊数年身在翰林，为科举殿试主考官，门下出了多少士子，自要细细为女儿挑选佳婿。

　　次年春闱科举，十九岁的王拱辰状元及第，得天子亲自赐名，欧阳修也终于高中了榜眼，状元榜眼并做了薛奎的女婿，同榜之谊又结为连襟，成了汴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天子赵祯爱极了这科进士，琼林宴是赐其御诗一首：恩袍草色动，仙籍桂香浮。

　　四月十四，天子赵祯生辰乾元节，赐近臣宴于后苑，禁中后苑园林丘壑颇为别致，东边竹林茂密，修有听竹馆、凤来亭，亭中匾额具为名公手迹；西侧金鱼池，供人凭栏俯看，一步一景，并非一味排偶富丽。

　　刘娥上了年纪，于天安殿见群臣为天子上寿后，便回了自己宫中，姐姐坐于帘幕之后，与我看那教坊歌舞，清明时节刚过，晏殊的一首《破阵子》传遍汴京，天子寿辰上也有人传唱，姐姐笑道：

　　“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真是叫人如见巧笑东邻女伴的小娘子，晏同叔的确心思玲珑。”

　　我微微笑着，见晏殊在坐上与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高谈阔论，风度翩翩，不知怎的，愈看愈移不开眼睛。姐姐眼见我如此，心下暗暗有了猜疑，又道：

　　“晏公文辞甚丽，识人之明也是过人，可惜今年新科进士中，前三甲俱已许过亲了。”

　　我说起欧阳修今年的科考历程，晏殊是这年礼部试主考官，出题《司空掌舆地之图赋》，难倒了大多考生，唯独欧阳修扣题精准，文采飞扬。

　　晏殊慧眼识珠，又早闻其名，将欧阳修确定为“省元”，若非殿试时，天子赵祯对王拱辰赞赏有加，众考官又有挫欧阳修锐气之意，他只差一点儿，便要三元及第。

　　姐姐眼望了阶下欧阳修一眼，笑意中带着些许的无奈，又见一旁赵祯专心望着台下歌舞，微微叹了口气，道：

　　“阿落，母亲昨日写了信来，娴姐儿也该议定人家了，你一会儿回府里去，钱家明天便要下定了，爹爹不许我将此事告诉官家。”

　　姐姐话中指着我与钱暧的婚事，赵祯虽答应我这门婚事不算数，无奈太后答应了钱惟演为子求娶皇后之妹，一时间并不松口。

　　对于郭氏和钱氏这门亲，不论是赵祯还是姐姐，都极为不愿，只不过中间夹着刘太后、杨太妃，爹爹对我的意见从不过问，我只能自己做主，一听便急了，今日天子寿宴，钱暧必然在堂下，我悄悄从帘后出来，先是唤来李端愿，恳求道：

　　“公谨哥哥，你这次可一定要将钱暧叫来，我就指着你了。”

　　不过多时，钱暧便随了李端愿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只觉得钱暧人如其名，举手投足间，儒雅风度浑然天成，眉目俊秀，正如江南的秀丽风光。

　　钱暧与晏殊一般大，又俱有种让人乍见而神往的风骨，我暗暗想，三姐姐若是嫁了钱暧，想来也是好的，钱暧见眼前立着个神情冷傲的绝色佳人，正色揖道：

　　“你便是郭家四姐儿了？”

　　“钱暧你听着，你要娶便去娶我三姐姐，我绝不会嫁给你。”我压着自己心下恐慌，厉色道。

　　钱暧微愣了愣神，轻轻笑了：“我明白了，续弦之事原是我父亲的主意，要在下做天子连襟，四姐儿自小养于內宫，在下实在不敢妻之，若能求娶国丈家的三姐儿，也是在下的福气了。”

　　我见他如此明事理，微微放下了心，我不便与外男久处，正欲回姐姐身边，众人忽而一阵喝彩，我抬眼一瞧，竟然见美人杨氏在庭中翩翩起舞。

　　姐姐微蹙着眉质问赵祯：“臣妾要杨氏禁足半年，还没到日子，她怎敢出来？”

　　赵祯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道：“今日朕的生辰，杨氏执意献舞，朕便放她先出来了。”

　　那杨氏体态婀娜，眼神似要勾人魂魄，将官家迷得神魂颠倒，潘婕妤呸了一声，对周遭人道：

　　“当着众臣的面这般作践自己，什么下贱玩意儿！”

　　一旁宫人掩嘴而笑，却都心知杨氏即将复宠。我冷哼一声，杨氏的舞姿不过雕虫小技，我对梁宫正道：

　　“嬷嬷，随我去换一身衣裳吧。”

　　我将长发盘起，换上淡粉唐宫舞衣，额上一朵红梅花钿，竟添了几分妖艳之气，梁尚宫生怕姐姐责备，劝道：

　　“四姐儿，咱实在没必要与杨氏那贱人相争，再说今日宴席上臣子诸多，姐儿当着外人跳舞，传出去于闺名无益。”

　　我早下定了心，一来不愿让杨氏拔了寿宴头筹，二来钱惟演最爱惜家族名望，我林落何人，不舞则已，一舞便要使得所有人为之侧目。

　　于是众人见我在《破阵子》的舞曲之下，凌波罗袜翩然而出，歇指调急并虚歇，我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裙摆急速飞扬，如玉肤色盈盈可见，歌喉宛转，声如枝上流莺。

　　众人一片叫好之声，赵祯看的呆了，半响才道：“朕竟不知这丫头如此善舞，凤儿，是谁教的？”

　　姐姐沉默不语，我端起最近的一盏涂金酒杯，踏着舞步旋到文臣桌前，晏殊竟而会意，顺手捞起桌边美酒为我斟满。一曲将止，我恰好来到天子面前，杯中酒一滴未洒，我俯身对天子一揖，道：

　　“妾身恭祝陛下福寿永存，与皇后娘娘共结百年之好。”

　　赵祯双目含笑，指着我笑道：“玉真啊，朕今天才算认识你了！”命人为我送上许多赏赐。

　　姐姐却是轻叹了口气：“阿落，你就等着回家，看爹爹怎么收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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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欧阳修不是探花啦~我不管我就是要任性，睡不醒的春三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