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是他策马还》海蜇王

2、琅嬛

　　雪狱山内有处琅嬛谷，四年前一位秦神医在山谷内建了琅嬛医阁。不过数载，琅嬛医阁的医术便已名满天下，前来寻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
　　秦神医悬壶济世，不收病人一个铜钱，只是医阁开门诊治的日子和病人都由琅嬛医阁挑选择定。赶巧了，首日便能入谷医治，若是赶不巧，在谷外苦候数月也等不到医阁开门。至于病人，琅嬛医阁更有个奇特的规矩，医阁只医治合缘的病人，若是不合缘，皇亲国戚来了也只能吃闭门羹。
　　这日大清早，谷外早早候了一大群慕名来求医的人。
　　灵山空谷，昨天半夜又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更显清透。山中的松鼠不惧怕人，在树梢之间上蹿下跳，只是求医的人心中焦灼，无心眼前美景。
　　人群中有个黄裳少女，满身风尘，身后背一个蓝色背囊，露出一把剑柄。手中捏了块干粮，许久也不见她吃一口，失魂落魄地瞅着地上的一抔青草。
　　“大兄弟，等了几日啦？”
　　“唉！十几日了，也不见开门。”
　　“恐怕还得等下去，听说琅嬛医阁甚少月中开门接客——”
　　突然人群起了骚动，“开门了！医阁开门了！”
　　看来今日求诊的人走了好运！
　　众人的脖子伸得象一只只鸭子，却见黄铜大门“吱呀”一声虚虚拉开了条缝，从里头出来一位背脊佝偻的老者。他身穿寻常灰色布衣，黑色坎肩被拱起的背撑得象一口倒置的铁锅，若不是他拄着一根乌黑粗大的拐杖，真让人担心他整个人从腰际一折两半。
　　他低垂着头，嗓音嘶哑沉声道：“各位，对不住，今日医阁不开门问诊。”
　　大家顿感失望，围拢上去七嘴八舌讨求通融的机会。
　　老者眯起的眼睛射出一线精光，穿过人群，落在一个人身上，“姑娘，应征医女的是你吧？”
　　众人顺着老者的眼神看去，却是那个黄裳少女。
　　黄裳女怔楞在原地，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老者拨开颤巍巍众人到她跟前，“瞧你一脸风餐露宿的，赶好几日的路了吧？来，来，进来！”说着便携她手，不由分说拉她就走。他身体龙钟委顿，臂力却是极大，一拖一拉就把黄裳女拽进了大门。
　　黄裳女手中的干粮自手中跌落碎了一地，原本已经躲进松叶深处的松鼠又跃下来，旁若无人地啃食。
　　“砰”一声把此起彼伏不甘心的叫嚷声关在门外。
　　老者闩上大门，居然自顾自便往里面庭院走，再不理睬黄裳女。
　　黄裳女见状，紧赶几步跟在他身后，冷不防行在前面的老者突然转身，头仍垂着没抬起，“先跟我去见秦神医，待会儿神医问你什么，一律回答是，记下了？”苍老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怒气，态度相较方才门外迥然不同。
　　黄裳女心道：“你把我硬拖进门来，又对我恶声恶气，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开口辩理，转念想到两件物事，便把气忍了下去。
　　本以为进谷无门，寻物无望，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医女？当几天又何妨？
　　那老者遽然抬头，两颗暴突的混浊眼珠盯着黄裳女身后良久，沉沉问道：“姑娘背上——？”
　　“噢，这剑……剑我家祖传，”黄裳女支吾了一下，“我一直随身带着。”
　　“祖传？好，很好！”这几个字从老者鼻孔重重哼出来，听起来全然没有好的意味。
　　他再不说话，回转身继续领路。
　　琅嬛医阁坐落在雪狱山琅嬛谷中。山外常年冰雪，谷中却温暖如春。一方水潭正对大门，宛如一道影壁。黄裳女跟着老者穿廊过道，行到前院，到处山石百怪，医阁主楼傍着山崖边一块突出飞起的巨岩搭建，楼前遍地种着各式各样奇珍异草，散发淡淡草药香，好一处洞天福地。
　　二人进来大厅。大厅非常开阔，平日可容纳不少问诊病人。书案前坐了一位姑娘，白纱覆面，双手支额，连声轻叹，似被难题困惑。老者上前站定，语气恭敬，对着那位姑娘问道：“阿蛮小姐，小少爷的情形如何？”
　　黄裳女心中暗暗惊讶，这个秦神医原来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位妙龄少女。
　　那位阿蛮小姐揉了揉眉心，“方伯，恐怕我们还得快马加鞭再去乌耳城取一趟药水，只是一来一回至少三日……”她的嗓音宛如空谷黄莺，曼妙空灵。再看那白纱下影影倬倬的面容，直让人浮想联翩，这白纱之下，该是怎样的容光绝色。
　　方伯用拐杖点了点身后的黄裳女，道：“这位姑娘今早在谷外替母求医，我瞧她手脚利索，又有照料病人的经验和常识，所以自作主张请她先入谷做几日医女帮把手，过几日小少爷病情稳定了，等您得了闲，会亲自上门医治她娘亲。”
　　阿蛮眉心微舒，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公子这次病势汹汹，青山又不巧离开琅嬛，正担心青松一人应付不来。方伯您选的人，那就绝对不会错，”她起身对两人道，“一起上去药园吧。”
　　若常人听了这话，定然奇怪：药园顾名思义是种植草药的处所，为何是“上去”呢？黄裳少女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讶，阿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步入后厅。
　　后厅四壁一溜的药柜，层层叠叠的药屉高达房顶。阿蛮站在一边药柜前拉动一个药屉的铁环，说来神奇，那一排的药柜自动伸缩排列，变成了一个可以登高的阶梯。阿蛮踩上台阶，方伯用拐杖轻敲黄裳女背脊，示意她跟上。
　　走到尽头处阿蛮抬手推开房顶一方木板，台阶陡然无限延伸，外面的蓝天白云也乍然出现在眼前。琅嬛医阁主楼屋顶上空斜翘出的巨石，正好成了天然屏障，是以从琅嬛医阁的别处就瞧不见这长廊入口。
　　黄裳少女抬眼望去，只见山崖陡峭，这长廊贴着峭壁盘旋而上，竟似挂在峭壁上一般，又如一条卧龙，直绕到山顶，云深不知处。
　　三人沿着挂壁长廊拾级而上，阿蛮在前头领路，黄裳少女居中，方伯一步一歇地走在最后。愈走愈高，听那空谷鸟兽幽鸣，绵绵不绝，身的一侧是陡壁，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
　　黄裳女忍不住探头出栏眺望，只见林深云隐，雾封山谷，早已看不清谷底景色。
　　阿蛮突然大叫，“小心！”
　　黄裳女抬头一看，两片白刃如霜，从廊檐上直劈下来。黄裳女大吃一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躲，身后两丈外的方伯眼明手快，挥起手中拐杖堪堪抵住下落白刃。
　　火光四溅，原来这竟是一根铁拐！
　　此时阿蛮手掌在廊壁某处一按，那两柄白刃应声缩回，徐徐没入廊檐。
　　方伯收回铁拐，重重在地上一顿，“你有几条小命？勿看勿动切勿自以为是！”
　　阿蛮见黄裳女惊魂未定，又被方伯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脸色已是极不好看，开口调解，“方伯，不知者无错。”又对黄裳女解释，“这条长廊是上去琅嬛药园的必经通道，故而设了不少阵法机关，你方才必定是不小心触发了机括。”
　　行至半山腰的位置，前头的阿蛮停下脚步，转过身，递给黄裳女一颗红色药丸，“吞下去。”
　　“这是什么？”黄裳女迟疑地问。
　　阿蛮莞尔一笑，“琅嬛药园里种植了数百种药草毒草甚至迷人心智的麻药，彼此相生相克，对特定的人是必不可少的镇痛药，对普通人来说却会迷失心智，甚至心神错乱。你是来帮忙的，我怎会害你，放心吧。”
　　黄裳女又回头看方伯，方伯哼了一声别开头去。方才若非他出手相救，黄裳女早已尸首异处。他虽然言语态度恶劣，黄裳女确信他无加害之心，于是伸手接过药丸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