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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2011年8月。
      阳城睢乡。

      一条笔直的公路与两行茂盛的白杨直通天际,晚霞如火如荼。

      一辆破旧的乡村汽车顺着公路一路向西而去,颠簸了数不清的集市与村庄、河流与湖泊,终于在经过了一个繁华小城之后,汽车再一次停靠。

      一个年轻的男人下了车,公交车车尾卷起一阵细微的尘土,继续向西而去。

      他站在公路边,向北而望,大片的麦田中间有一条小路,是一条乡村常见的羊肠小道,蜿蜒着将无边无际的麦田分作两边,西天如火的晚霞铺洒在麦田上,绿是深沉,红的炫目,交织在一起,像梵高的作品一样,色彩浓烈的让人想要流泪。

      顺着羊肠小道有一溜电线杆,几只鸟儿停留在高压线上,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来人。

      他行走在其间,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膝盖深的麦子上一深一浅地前行,不快不慢,仿佛时钟的滴答声,每一声滴答都是时光在流逝,亘古不变,鸟儿许是看的无趣,扑棱着翅膀欢快地飞走。

      他没有在意,低垂着的眼皮遮住了眼眸,神情专注,许是没什么值得抬头,许是不在意,他背影看着有些寂寞,攥在手里的黑色雨伞染上了些许尘土。

      夕阳的余晖散尽之时,他停下,终于抬起头来。

      路的尽头是一个村子,那是一个囚笼。

      一条小河蜿蜒而绕,小河窄而深,碧幽幽的河水静静的流淌,河两旁长满了各种灌木,最茂盛的是花开得小朵小朵的野月季,层层叠叠,还有矮小的荆棘,再高点的榆树,高大的柳树杨树,各种说不出名目的野生植株挤在一起,争夺那树缝里漏出来的仅有的一缕阳光,不过现在余晖散尽,白日里的争夺暂告一段落,重归于寂。

      屡屡幽香飘来,钻入肺腑,可以想见此时节村里的广玉兰开得一定正盛,肥硕的叶子定是挤满了整个树干,乳白色的花奋力却又高傲的探出头来,拼命地释放着香气。

      他并不喜欢这种香气。

      只是不喜欢而已,没什么特殊的原因。若是以前,倘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他不会回答。那时他不喜欢说话,而且脾气不好,不喜欢说话的时候略略蹙起眉头就可以了,没有人再去问他为什么。现在他依旧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已经很少蹙起眉头了,又因为人都喜欢追根求底,于是要说的话越来越多。

      为什么不喜欢,如果非要找个牵强的理由,也许是,他依稀记得以前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再加上“以前”这个充满想象力的词,大概都会觉得,这里有个不短的故事。可是主人公不爱说话,这个“有人”,远的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因为快要想不起来,所以觉得有些烦躁。

      眼前的这个村子依山而建,山不是很高,若是体力好的人,半刻钟便可以爬到顶,村子是典型的村寨结构。村庄周围有一条小河,村庄的出口有一座桥连通外界,与其他村子里的小河一起汇入村子东边的大河。

      说是大河,也就六七米宽,沿河而来的每一个村庄的水都由此而来、由此而往,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系。不过现在这些基本成了摆设,和平时代没有土匪强盗来犯,河都干了,空留一条条沟渠,干涸地仰望着天空,如一个个张着大嘴的死鱼。

      河的对岸是一条公路,由一座桥相连,公路上虽称不上车水马龙,但车辆来来往往几乎没有断过,交通也算便利,不过他宁愿穿过无边际的麦田从村后而来,而没有选择经由这条宽敞的公路过来,只因为村西那一条铺满夕阳与麦香的羊肠小道。

      虽然路不平坦,还有尘土微微扬起。

      他正站在村西北角的入口,微微抬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个村子。

      倘若有人看见他,一定会觉得这人或许就算传说中的浪漫主义诗人,有着优雅的情怀和诗人深邃的眼眸,不过他既没有赋诗一首的雅兴,也没有就着这迷人的风光发出些些感叹,顶多是看着电线杆上的布谷鸟想起了一幅画。

      一幅根深蒂固在他脑海里的画,画的作者是他,画笔是他的眼睛。

      也是这样的夕阳,这样的麦田,这样的电线杆,这样的几只鸟儿,只是缺少了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骨碌碌如小熊一般滚下了土坡,与空气里回荡着的狡黠笑声。

      一开始这幅画是模糊的,忽然在某一刻越来越清晰,直到他简直能看到电线杆上鸟儿灰色的喙,麦芒上的倒刺,与那小姑娘头上轻轻漾着的细细绒毛,在极致的清晰之后,记忆忽然又轰然远去,快的他始料未及,又追之不及,只能远远望着呼呼的喘着气,再去看时只剩下绿色的麦田与模糊的背影,粗糙的令人难以接受。

      他面前的这个村庄曾被称作“狗死庙”,这个名字虽不甚雅观,却有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据说曾有一位赶考的书生无意间在这桥上丢了一锭银子,他身边的狗忠于主人就一直守着那锭银子,希望主人回头能寻到,可直到它死它的主人也没回头寻它。

      乡间的人认为这条狗很仁义,于是便将村名改成了“狗死庙”,就刻在这座桥上。‘狗死’好解释,至于名字中的‘庙’,历史太过久远无法考究,写信的人也没有详细解释,大概是由于村里曾有一座庙,故称狗死庙,要不怎么不叫‘狗死村’呢。这个名字听起来不甚雅观,但在乡间,可能很少有人会搞附庸风雅这一套。

      八九十年代经过了社会潮流的冲洗,思想解放,不会附庸风雅的乡间人,随着程家人的发迹,逐渐将这个村子称作程家庄,而那“狗死庙”三个字,也就此死在尘埃里了。

      尽管村子里剩下的只是些掉了牙说话漏风的老人,在那座古老的桥上没完没了地磕着前尘往事,微眯的眼睛看着很是和蔼可亲,但外人并不敢轻易涉足此地,不敢轻易搅乱它的宁静,不过倒也不仅是因为人人口中良善的程家。

      往事已不可追,此刻他站在麦田的中央,夕阳铺了万丈金光,余晖染红了他的侧脸,他由南向北而来,绕了一大圈由北向南而行,皆是因为,他想要宁静,而不是,怕扰了它的宁静。

      似《睡美人》里被荆棘环绕的城堡一样神秘,这个令人遐想无数的村子里,并没有美丽的玫瑰公主,也没有可怕的缠人的蒺藜,倒是村后的矮山上,有一座墓园,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散发着清冷的光,所以这里很是僻静,平日里不会有人轻易涉足。

      绕过后山,他就这么进去,悄无声息地。

      黑色的身影被暗色的夜幕笼罩,显得孤独而神秘,一只狗从墙角处窜出来,对着他龇牙低吼,边吼边退,最后忽地嗷呜一声狼狈而逃。

      整个村子被掩映在层层繁茂的树木中,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树木盘虬交错,任性地遮住了半边天空,偶尔于树丫间露出的一片天更加辽远而深邃,朵朵白云闲闲的飘着,几声低低的犬吠从远处传来,又慢慢沉寂下来。

      正是晚饭时分,侧耳倾听,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最终,他停在村后矮山脚的两处宅子前。一座还保留着完好的模样,而另一座破败地几乎下一刻就要倾颓。

      他向破败的院子只瞧了两眼,站在完好模样的院子前,拿出钥匙,打开院门。院子显然刚刚被人整理过,但长久无人居住的衰败气息依旧扑面而来,破败痕迹还是随处可见,院子西侧一棵枝繁叶茂的悬铃木肆意伸展,碎了的玻璃窗被重新装上,乱草从开裂的水泥地缝里钻出来,被人修理过,只留下草根倾颓的指向天空。

      不一会,太阳落了下去,暮色悄悄地弥漫。

      新月初升,星光浮沉,夜风习习,悬铃木叶沙沙地响着。

      万籁俱寂,偶尔几声犬吠,院子里一片漆黑,所有人陷入深眠。

      他合身睡下,不过睡的并不安稳,额头浸出一层薄汗,很快大颗汗珠冒出,眉头揪成了一团,呼吸沉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拼命呼吸,将要窒息的那一刻他陡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夜色也掩盖不了他眼中那一瞬的光亮,他盯着漆黑的屋顶,大口的喘息,耳朵里夏蝉的鸣叫不断地轰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喧嚣刺耳,此起彼伏,似乎要穿过一个又一个夏日,穿过一年又一年的遗忘,穿过那些被灰尘遮盖了的灰白岁月,又一次地搅碎了他的梦。

      可是仔细听,蝉鸣声了无痕迹,只悬铃木叶沙沙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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