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观不一般》北往长思

2、空余和尚有点冷

　　春困渐深，人也变得懒起来了，平日里香火鼎盛的昆吾观，如今却是门庭冷落，许是大家都躲在屋里春眠了吧。
　　已日上三竿了，就连师父他们也赖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我却睡不着，因为脑子里装着太多心事，又吃了太多凉的包子，肚子越发膨胀，于是便锁了道观的门，打算出去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对面的寺庙。
　　老方丈看见我，笑嘻嘻的说：“小无欢今天又来找空余啊？”
　　我摇了摇头，脚步却不听使唤的走了进去，看见小和尚盘着腿坐在一颗菩提树下读佛经，春日温和的阳光透过菩提叶洒在他俊秀的脸上，微风吹过，树叶唦唦作响。
　　看着他挺拔消瘦的身影，让我想起我们初见时，阳光如今日这般温暖柔和。
　　彼时，他方入佛门，剃了个小光头，圆滚滚白嫩嫩的，甚是可爱。我看见他不知有多欢喜，每日都去对面的寺庙寻他，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抱抱他软绵绵的身体，开心至极。
　　他每次都一副不耐烦想挣脱的样子，可那时候我力气比他大，小空余从来躲不出我的手掌。可能是那时太过热情了，导致他力气比我大后，总是想方设法的绕着我走。
　　我曾问他：“小和尚，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他双手合十，面不改色的说：“施主何必妄自菲薄，贫僧只是不喜欢你。”
　　哼，贫僧，贫个屁！
　　不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嘴上十分恶毒，但心地善良，我曾见过他将一只快要煮熟的小王八放生。
　　可是小师兄说，他是佛修，可以对整个世界心怀慈悲，唯独对我冷眼相加。
　　小师兄还说：“他那满怀的善良里，没有一丝对你的温柔，你莫要对他的善良解错了意。”
　　唉，小和尚啊小和尚，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对我笑了笑，我开心了好多天，我开始狂妄自大，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配不上我。风和日丽配不上我、山花烂漫配不上我、斗转星移配不上我……
　　突然有一天，你不理我了，我又开始自卑，觉得自己糟糕透顶，甚至配不上一日三餐。
　　你总说你是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慈悲一分呢。

　　许是过了正午，阳光有些刺眼，我揉揉酸涩的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呆在他身后，一句不吭的坐了半晌。
　　我拍拍他的背：“小和尚，我跟在你身后那么久，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呢？”
　　“不是我不看你，实在是我眼睛小，施主你体宽，纵我回头千千万万遍，也看不见呀。或许我们两个，天定无缘。”
　　“去他妈的天定，都是狗屁扯淡，我就不信这天定，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别在这儿跟老娘扯佛祖，佛祖要是真管你，要太上老君干什么？”
　　“施主造次了，贫僧无话，告辞。”
　　唉……所以我，是话题终结者吗？
　　看着空余离去的背影，我好想撵上去说一句：“小和尚，我想去看山花烂漫，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可我忍住了，唉，我要有多视死如归，才有勇气给你提这个问题。
　　总觉得每次找他聊天，都要带着荆轲刺秦的觉悟。
　　于是我自己去看了山花，许是夏天要来了，呈了阳光的灿烂之情，这满山的花朵大片大片的开放，可以说是烂漫成灾，毫无章法可言。
　　在回道观的路上，看见一只红毛的小狼，他一只狼站在悬崖边对着月亮嘶吼。
　　我走过去问他：“小狼，天色晚了你不回家，在这里狼叫什么？”
　　“因为我孤独……”
　　“嚯~，你……你、你会说人话？”
　　虽然我在昆吾山上见过不少的精怪，但第一次看见会说话的红毛小狼，还是有一点惊讶。
　　“说人话是一件很骄傲的事吗？”
　　“不是吗？”
　　“人话太复杂了，里面有太多虚假的语法和字词，我总是学不好，所以还不如一个人对着月亮吼叫几声。
　　嗷~嗷~嗷~”
　　“别叫了别叫了，难听……”
　　“嗷~嗷~嗷~你看，如果你不知道我能听得懂人话，我就可以假装自己没听懂你的意思继续狼叫，但是现在你知道了，我就要装作很礼貌的样子停下来？”
　　“所以，人话真的是件麻烦的事。”

　　和小狼告别之后，我回到了昆吾观，那时已经过了子时很久，我以为妙妙师父会为我担心。
　　唉，我以为的终究是我以为的。
　　看到师父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忍不住问：“师父我那么晚回来你就不问问我干什么了吗？”
　　师父一脸惊讶，揉了揉惺忪迷离小狐狸眼，顿了顿，问道：“你啥时候出去的？”
　　这就是我在道观的存在感，真不是一般低。

　　躺在床上，看着萧条的屋顶，我又想起空余。
　　小和尚，你真的不会知道，我有多努力不想你，可是越努力不想你我就越想你。我有很多话想讲给你听，想跟你讲星辰大海、日月交替、夕阳西下、眉目含情……
　　还有很多很多，比如我今天吃了一个很好吃的包子，看见了一朵好看的花，还有一只会说话的小狼……还在一片很宁静的草地上睡了个午觉，那里很安静，我睡觉的时候除了飞鸟和花开的声音没有任何杂音。
　　我还见了一片很平静的湖，太阳落下去，星辰升起来……
　　这一天我过的很安静，我想把这些安静告诉你，可是我在忍，我不能把这些都告诉你，万一你觉得很烦，我就失去了对人间的热情。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问师父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妙妙师父，山花为什么烂漫？”
　　“野生野长。”
　　“我对小和尚的喜欢就像这满山的山花，越是野生野长，我就愈发烂漫成灾。”
　　“小无欢啊，你本来就患了忧郁寡欢之症，再喜欢上一个不正眼看你的人，我看你这病啊，没得救了。睡吧睡吧……为师乏了……”

　　那天之后的一个月，我都没有踏出昆吾观的门，怕有生之年狭路相逢……谁都不能幸免。
　　但我整日郁郁寡欢，师父说我是天生悲悯，但我觉得，哪有什么天生的悲悯，不过是在感情充沛的年纪喜欢上了一个清冷寡淡的人，日常伤感罢了。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一生这么长，做道士又那么无聊，就喜欢上一个清冷寡淡的人吧，只当消磨时光了。

　　听师父说，小师兄跑到昆吾寺，打了小和尚一顿。
　　“我好好的一个师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你敢这样伤她！”
　　“贫僧一心向佛。”
　　小师兄一听更愤怒了，拉着他一顿暴揍。
　　唉！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如果小和尚知道我把他一心一意向着的佛祖比作恶臭的沟渠，会生气吧！哈哈哈……这个该死的佛陀，真是让我头疼的情敌。

　　最近天气炎热，各位香客一定要戒骄戒躁，尤其要戒掉怀念，怀念是万恶之源，容易使人方寸大乱，让人在睡梦中堕入无边深渊，鬼压床是道家驱不了的邪祟，一定要慎重。切忌怀念。——昆吾观官宣

　　“师父？科学能治的了鬼压床吗？”
　　“科学这玩意只会解释，没啥实际意义。”
　　“那鬼压床岂不是药石无医？”
　　“也不是，不怀念就可以啦。”
　　“这才最要我命啊。”

　　“师父，虽然后山开满了花，可是天那么热，总是扫兴。”
　　“你生来不高兴，又何谈扫兴？”
　　“就像我看这满天繁星，总觉得满天繁星荒凉至极……”
　　“……小无欢！小和尚来找你了！”
　　“哇塞，哈哈哈，空余~”
　　“呵呵……你的不高兴呢……你的荒凉呢……”
　　我以为我一个多月没去找小和尚，他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我很重要，人生第一次来找我，可我翻遍了昆吾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翻遍了昆吾寺都不曾寻着他的踪影，他有意躲开我的时候，我通常找不到他。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去，回去的路上遇着小师兄，还被他戳着脸嘲笑了一番。
　　“老不死的，你骗我，空余根本没有来，害得我被小师兄嘲笑。”
　　“哈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不高兴和荒凉只是特指而不是普遍。”
　　“滚蛋！”

　　又过了好多天，我看遍了昆吾山上所有的山花，为每一颗山花都起了名字，每个名字都与相思有关。天气逐渐变热，山花越发烂漫，我好久没有见到小和尚，看着脚下野生也长的山花，鲜艳至极，却总是开心不起来。

　　去他妈的矜持，我喜欢空余，我要去找他。

　　“小和尚，我认真想了好几天，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不和让自己爱的很卑微的人在一起是我最后的尊严。”
　　“你真的不用想好几天，这是个不存在的困惑。”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看来是我多虑了，可关于你，我总会多虑，比如你无意中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就会思考半天，你为什么看我。”
　　“其实，我看的不是你，是你身后的芸芸众生……”
　　“承认看的是我有那么难么”
　　“辩经唔道难吧！承认比这些要难千万倍。”

　　我好像又被拒绝了，每次被拒绝之后，我都难过好多天，我躲在师父怀里哭，师父像摸那只经常来道观蹭吃的长毛野狗一样摸着我枯黄的头发。
　　“师父，我内心极苦。”
　　“众生皆苦。”
　　“我跟众生不一样”
　　“你跟众生相比，更矫情了些。”
　　“师父你不会懂我的心，像被好千万只蚂蚁撕咬，瘙痒疼痛。”
　　“你看道观门前那棵树都被为师蹭脱皮了，说为师不懂！可笑”
　　“原来师父也是矫情中人，失敬失敬。”
　　“别失敬了，擦擦眼泪，一会跟师父去捉妖。”
　　“妙妙师父，徒儿都那么悲伤了，您还让我跟您去干活……”
　　“少废话，快去收拾收拾，还有，别再叫我妙妙师父，跟个娘们儿似的。”
　　……
　　我最终没有和师父他们一起去山下捉妖，我申请留下来看门了，师父怕我孤单，把那只长毛野狗找来拴在门口，说是陪我，其实我知道，妙妙他就是不相信我可以看好门，哼，这个牛鼻子宁愿相信一直野狗都不愿意相信我。
　　小和尚，师父和师兄他们都下山捉妖去了，道观只有我一个人，好无聊哦。你无聊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我无聊的时候就会看许愿林里面挂的许愿牌。
　　有一个许愿牌上写着：一生很短暂，遇到喜欢的人就放手去追。
　　我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放手呢？放什么手呢？放手了还怎么追呢？
　　这些人爱一个人都太形式化了，不像我，喜欢就喜欢了，从不听信什么妄言。
　　不过啊，你是我最大的妄言。

　　“师父，我发现我太重感情了，对世间所有的事和人都狠不下心来，做好人真难。”
　　“可为师揣测了半天，你这长相只能做个好人。”
　　“那我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有没有做人指南？”
　　“你天生多情，没有无情无义的资质，学不来的。”
　　“你的意思，无情无义是与生俱来的？是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没有兴致？即是这样，就不怪小和尚看见我不欢喜，因为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也不是，小和尚只对你没有兴致，也只对你无情无义。你看他对佛祖和将被煮熟的王八，不是一往情深么？”
　　“哇，妙妙师父，你嘴太贱了，竟然把佛祖和煮熟的王八相提并论，不怕被对面大方张听见跟你打起来吗？”
　　“我要怕那老小子，就不在他眼前安营扎寨了！”
　　“师父，你说话好暧昧呀！“
　　我只是开个玩笑，师父一个白眼甩过来，咬牙切齿的说：“小无欢最近是不是太闲了，要不为师派个捉妖的任务给你啊？”
　　“不不不不，小和尚找我，我现在就走！”
　　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点惹到妙妙了，呃……好像是……我说他和老和尚很暧昧！难道？江湖十大未解悬案之谜的第一案就这样被我破了？不得了，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管他呢，去找空余玩会儿。

　　“小和尚！你喜欢初春的暖风吗？”
　　“不喜。”
　　“那你喜欢烂漫的山花吗？”
　　“不喜”
　　“斗转星移呢？”
　　“你又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想证明你对万事万物都不欢喜，这样我就不必愧疚是我不够好，才让你提不起兴致啦！”
　　“阿弥陀佛，出家人七情六欲五蕴皆空！”
　　“我真的很讨厌你用阿弥陀佛那一套理论逃避万事万物。”
　　“不，施主，我只是在躲避你。”
　　“施你妹！”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无动于衷，真的很可恶，有时候我很想掐死你，然后再掐死我自己，白云飘飘，一了百了，必要的话我会让我师父帮我请个说书人来伪造我们的故事，说昆吾山上的一个小和尚和一个小道士殉了情，你看，多美好。

　　“小和尚，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热爱。”

　　“你热爱过风，热爱过雨，热爱过昆吾山上会说话的小狼，还有过山花烂漫、潮起潮落……我只是你多情眼中的其中一个。”

　　为了证明我不是个多情的人，从此我讨厌风，躲避雨，不再去看山花烂漫、潮起潮落……
　　“我总是过于担心，担心这的枯叶归不了根，担心那穷途的行者找不到路，担心大街上的乞丐没有饭吃，担心荒野的流浪者没有地方歇脚……最要紧的，我担心小和尚还不了俗……最要紧的……小师兄，我总是那么悲观。”
　　“谁说的，你不是一直认为小和尚最终会喜欢你吗？”
　　“对啊，我还是乐观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日常向，莫急，好戏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