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灯》有之

1、第一个灯神（上）

　　少女晾衣服的时候在自家院子里面捡到一个小茶杯一样的东西，似乎用了昂贵的材料做成，就算是躺在泥坑里也还是很显眼。
　　不过太脏了。
　　于是少女打来井水把小茶杯洗干净。
　　洗着洗着，茶杯冒出了一股子烟。
　　封印了三百年的灯神出现在少女面前。

　　灯神说，你可以许三个愿望。
　　少女手里杵着晾衣杆，想了半天说，能请你和我一起把被子晾到高处吗？沾了水的被子实在是太重了，我一个人抬不起来。
　　灯神：......

　　灯神再次确认一下：你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让我帮你晾床单？
　　灯神：你可知道我几乎能够实现你任何愿望，包括你想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拥有无上的财富和成群的仆人——甚至享有是无尽的生命。
　　少女吃力地提起木桶，往盆子里倒水。
　　灯神：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少女：有啊，你说你很厉害嘛，可以实现人类所有的愿望嘛，我都听见了的，你不要激动。
　　那你他妈的还这个态度？
　　灯神对少女对自己的敷衍与不信任感到被轻视，于是闭嘴，不再提醒对方浪费了多好的一个机会。

　　他冷着脸，单手接过少女的木桶，然后又嫌弃少女动作太慢，于是把少女撵开，自己一个人把湿漉漉地被子拧干，放到了吊在树丫上的粗麻绳上。
　　但是树丫太细，被子即使拧干了水，依然还是很重，眼看着快要断掉，少女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见灯神一挥手，把被子托了起来，连被子下方即将滴落的水珠也一同被悬浮。
　　少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灯神余光瞟到少女，很是满意。
　　灯神心想：很震惊吗？这就对了，终于知道向我的许愿多有价值了吧？感到后悔了吧？
　　少女看着绳子自动从细细的枝丫上解除，然后拴到高处一个更加粗壮的树干上，打了个蝴蝶结。
　　少女：那个，打成蝴蝶结的话，以后可能会掉下来哎......
　　灯神抱着手，正得意于自己蝴蝶结打得美妙，闻言瞪了少女一眼。
　　灯神：......就你事多。
　　不过好像是这个道理。
　　于是灯神又把蝴蝶结改成死结，怕少女还觉得容易掉下来，又在死结上再打了个死结。
　　少女看着绳子又自己一动一动，最后非常完美地拴在树上，满意了。
　　少女转过头来对着灯神露出一个笑容：你好厉害哦。
　　终于听见自己想听的灯神，在少女的夸奖下，终于改善了表情，眉目一挑，那股子用来唬人的凶恶便褪了色。
　　于是灯神又看见少女眯了眼睛，笑得温温柔柔地夸自己：你长得真好看啊。

　　灯神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
　　当然这并不代表灯神就长得丑。
　　——少女并不是第一个遇见灯神的人，在她之前，灯神遇见过更多的人，但是无论是经历多变的老者还是稚气未脱的青年，许的愿望都大同小异。
　　想要永不老去，想要无尽财富，想要美貌与健康。
　　大家都沉浸于即将实现愿望的狂喜中，没有人会在乎灯神的样貌如何——即使初见时被他的外貌惊艳，很快也会被另一个巨大的兴奋取代。
　　不远处就是金矿，谁还会在乎眼前这朵开得稍微出众点的鲜花呢。
　　灯神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类夸自己好看，用那双温柔的似乎能够滴水的眼睛，夸奖自己。于是同样，灯神第一次感到害羞。
　　害羞这种情绪对于灯神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于是灯神掩盖住自己有点发红的脸，身影变得淡了一点。
　　灯神说：好了，那么你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灯神刚才觉得少女不知好歹，但是现在，灯神觉得这个少女只是有点蠢而已，对于这样一个笨蛋，还是好好提醒她一下好了。
　　灯神于是仔细和少女解释道：你们人类所有的愿望，我都可以实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哪怕是最不可得，凭空而来的东西，我都可以替你办到。
　　刚才你已经浪费了一个愿望，现在只剩下两个。
　　少女眨眨眼睛，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理解了。

　　灯神问：那么你的第二个愿望是？
　　少女又眨了眨眼睛，问灯神：真的什么都可以办到吗？
　　是的。
　　少女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因为疾病去世了......
　　灯神问：你是想要他们复活吗？
　　不是。
　　少女笑得有点腼腆，接着说：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感到有点无趣孤寂。
　　所以？
　　所以......少女说，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我不想日日如此，所以我想让您帮我得到普通人都有的温暖。
　　灯神：......
　　温暖？
　　灯神当然知道这个温暖和用炭火烧灼后产生的热气不是一个东西。
　　但是温暖？
　　这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他了？
　　一个不能具象化的愿望——灯神想了半天，试探性问道：是要我给你找来很多人吗？家人，朋友，恋人？
　　不是。少女回答道：就是温暖而已。
　　灯神看着少女认真的脸，不用怀疑了，这个少女就是在为难他。
　　人类的心肠真是太坏了！

　　对于人类的卑鄙，灯神觉得自己真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
　　明明是走运才拥有能够与神灯许愿的机会，却私自认为自己就是掌控神灯的主人——第三个愿望要求再得到三个愿望，或者在神灯实现了愿望后害怕别人也捡到神灯于是想要把这个灯毁掉。
　　这就是人类啊。
　　厚颜无耻，贪婪自私。
　　灯神看向少女，少女仰着小脸，正在介绍后院有很多小动物，希望自己不会吓到他们。
　　灯神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产生谬误感。
　　这个家伙，估计不属于那部分常见的让人恶心的人类。
　　灯神看着少女从小架子上取下来风干了的葡萄，笑眯眯地无视掉自己无声中透露出来的拒绝，掰了一大块塞到他嘴里。
　　灯神面无表情地嚼着葡萄干。
　　——这可能就是个笨蛋。
　　少女听不到灯神对自己的诋毁，此刻爬到屋顶，取下另外一串红红的水果干。掰出一大块，塞到他嘴里。
　　少女：你尝一下这个，是不是很甜？我超级喜欢的，我们院子里的小动物也很喜欢，所以只能晾在屋顶，不过晾在屋顶的话，有时候忘记放罩子，就又会被麻雀吃掉，哦还要注意天气，阴天就很容易长虫子呢......

　　现在年轻人怎么话这么多？
　　灯神被少女扯着走，继续面无表情地嚼着对方投喂给自己的水果干。被太阳晒得干软的果肉逐渐溢出甜香。
　　嗯。
　　还算有点好吃。
　　算了，吃人嘴短。
　　灯神想自己是一个大度的灯神，于是放任少女这样磨磨蹭蹭的许愿。

　　可是过了很久，少女还是没有许愿。
　　每次灯神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想要和少女认真谈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少女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少女：我的愿望从未变过啊。
　　灯神坐在少女对面，吃着两个人一同制作的瓜子，无奈地解释道：你那个愿望根本不算数啊，我怎么知道什么叫做想要温暖啊——该不会你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屁孩一样，想要几把火柴吧？
　　少女撑着下巴，笑眯眯不回答。
　　灯神看着少女的脸色，有点觉得不妙：......不会吧？
　　少女盯着灯神，最后才回答：不是。
　　灯神没注意自己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
　　灯神嘱咐少女：那个小屁孩真的是太蠢了，你可不要学她，好不容易能够遇上我，你最好还是选一个真正有利于自己的愿望。
　　少女把自己这边的瓜子推过来，灯神面前又有了新的一座小瓜子山。
　　灯神被少女分过来的瓜子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又开始吃瓜子。
　　于是也就忘记了少女一直都没有回答。

　　少女说她自己一个人过了很久，直到现在也还是一个人，陪伴自己的只有马上就快要死掉的老猫和野外时不时过来讨食的野猪。
　　少女说自己小时候就是在野猪群里长大的，野猪们对自己有养育之恩，所以现在每年也会种一点玉米留给野猪群。
　　自己最喜欢野猪们了，虽然它们不是很爱干净。
　　灯神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等一下。
　　那我们现在吃的是什么？！

　　野猪肉啊。
　　少女说。
　　？？？！！！
　　灯神懵逼了。

　　你怎么可以吃猪猪！

　　灯神露出了你这个人真是残忍，真是冷酷的谴责表情。然后往远处坐了点。
　　少女：......
　　噗嗤。
　　少女夹起一块野猪肉放到灯神碗里。
　　吃吧。
　　少女笑眯眯地说：骗你的啦。

　　人类怎么可能被野猪养大呢。
　　野猪确实是陪伴着我，只不过和你想的那种动物与人和谐相处的样子——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野猪的菜谱。
　　说道这里，少女捞起裤脚，一条白嫩嫩的腿搭在灯神旁边的凳子上。灯光下的皮肤细腻柔软，就像是少女这个人一样，柔和地发着光。
　　可是灯神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少女小腿内侧碗大一个长疤，像是玉石上长出了瑕疵。
　　灯神：......野猪伤的？
　　少女轻轻戳了戳伤疤，已经长好了，不疼了，可是那种疼痛还是留在记忆里。
　　少女说：是呀，是不是很丑。
　　当时我差一点就死掉了呢。
　　不过我比较聪明哦。想到自己逃生的经历，少女超级骄傲地仰着小脸，说：但是我还是活下来了喔，野猪只是牙齿比较厉害而已——
　　少女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暖暖的感觉笼罩在小腿上。
　　低头去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灯神放下筷子，在她小腿处张开手，放出一阵白色的光。
　　那些让她在夏天不敢穿裙子的伤疤，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粉红色的新肉和褐色的沉积，全部被瓷玉一样的皮肤取代。

　　灯神收回手，重新捡起筷子，继续吃自己的猪肉。
　　他吃得很快，甚至没有蘸少女专门做好的调味碟，还莫名透出一点咬牙切齿。
　　灯神瞪少女一眼。
　　愣着干嘛？再不吃我不会给你剩的！

　　嗯。
　　少女愣了愣，把裤脚放下，然后把最好吃的野猪肉挑出来，放到灯神碗里。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少女说。

　　谁对你好了。
　　自恋。
　　灯神冷哼一声，又狠狠咬下一块肉。
　　我这人天生就是比较善良，见不得人受苦。
　　少女知恩图报，又夹了一块野猪肉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