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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九九四年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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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西湖边的一间茶室里,沈彦伟许久才问出悬在心头的疑问:“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卖笑?”季凌容嘴角噙笑,娇柔地问道,却见浅浅的灯光下,他眉头一皱,脸上又流露出不悦。
季凌容到底有些心虚,喝了口手边的茶,不再嬉笑。若是旁人,她可以伶牙俐齿地打发掉,但眼前这人毕竟熟悉,他怎会吃这一套?
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事情不如他想象的糟糕,沈彦伟又轻问道:“那你是很需要钱吗?我可以帮助你。”
她一怔,继而,缓缓地摇摇头,嘴角浮现一丝嘲弄的笑意:“你应该听说我爸妈去澳洲的事了吧?你说我会缺钱花?”
沈彦伟当然听父母说起过,说季凌容父亲的公司与澳洲政府方面谈了合作项目,而她父亲是老牌的清华大学毕业生,公司的技术骨干,作为公司的中方技术派驻代表全权监管在澳洲项目的所有事宜,也有可能在澳洲长期定居。去年十二月,她母亲同去,一是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一则办理季凌容去澳洲读大学的手续。沈彦伟知道,即使没有她父母出国的事,她的家庭也不至于到缺钱的地步,只是,听她肯定的回答,心才略略放下,“那你放暑假了,怎么不回宁波?还在蓝海城……”
“蓝海城怎么了,”季凌容避而不答,笑着反问道:“你不是常光顾?”
明知她故意耍赖,沈彦伟还是有些头大,解释道:“我那是公司应酬,今天是和省公司的领导陪客户才去的。”
她瘪瘪嘴,“切!骗小孩呢!我可是听辛娜姐说,你在蓝海城的妹妹很多的!”而且,辛娜和他说话的口气也不似常人生疏。
“她那是在调侃我,”沈彦伟的脸微热,有些被算计的懊恼,“不定背后在曾海波那儿笑话我呢。”
“你和曾哥很熟?”听他提到曾哥,季凌容不由微微皱眉。
“他是阿四的表哥。”见她的神情有异,沈彦伟问道,“怎么呢?”
曾哥是蓝海城的老板,吃这行饭的,大多让人感觉神秘,轻易不会露面,季凌容在蓝海城工作了近半个月,只不经意撞见过一次。之前,乐乐就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起曾哥,什么很帅,很酷,很有男人味,全是小女生盲目仰慕用的形容词,还两眼泛桃花那种。季凌容颇不以为然,不是不好奇,只是她的心里藏了事,很多闲人闲事也就入不了眼了。
那一晚,还是为了推销啤酒,喝多了,头又有些痛,季凌容在洗手间吐了后,就去了消防专用的楼梯道透气。关闭了通向走廊的门,季凌容走了半层,到楼梯的拐弯处,靠在窗边吹风,隔了一道墙,这里仿佛与里边是两个世界,吵杂的音乐声似隔了窗的小虫,能听到它扑腾着翅膀的声音,终究少了钻心的烦躁。
杭州的夏夜是闷热的,风吹到脸上也带着一丝白天没有散尽的热气,但季凌容酒酣耳热的,反觉得这里少了一股浑浊气。
不知恍惚地站了多久,突然被“咣”地一声门响惊醒,楼道的灯应声亮了,季凌容回过神,见到一个高个的男人捏着一个女的手臂站在门边,因为离了半层楼的高度,她其实并未看得真切,之所以认为“捏着”,是季凌容看到了那男人脸上愤怒的神情,紧拧的眉头,阴鸷的目光,连低沉的声音里也透着冷冽:“你以为自己是谁?仗着我宠你,真把自己当成正室了?慢说我曾海波不会娶你,就算是娶了你,你有什么权力插手我的事?”
由于背朝着她,季凌容看不清那女的听着这番话是什么反应,沉默了许久,听到那女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对不起,曾哥,我以后会认清自己的身份。”
竟然是辛娜!季凌容禁不住倒吸口气,隐约有辛娜与曾哥的传闻,也料想了辛娜或有尴尬的身份,却不提防这样的被他轻贱。她到底年轻,要么是喝了酒头脑发热,即便与辛娜不熟,此时心头竟忍不住忽忽冒上的火气,“嗯哼!”她咳嗽了一下,走下楼来。
两人都没想到这里还有他人,见到她走近,曾海波放了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你,”她朝着曾海波大声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欺负人?既然不可能娶她,为什么要招惹她?”
曾海波讶然地望着她,良久,他松了紧拧的眉头,似笑非笑地对辛娜说:“新近的小丫头都这么生猛的?”
从季凌容口中听到曾海波的反应,沈彦伟啼笑皆非,轻拍了下她的头,“你这小丫头,真是的,这么冲动,你知道人家两人之间有什么因果啊?”
“君子动口不动手!”即使习惯了年少时的打闹,也没有防备他这么顺手的一拍,季凌容连忙往后靠保持安全距离,一边嘟着嘴抗议:“我有说错吗?他自己不也觉着理亏走了?”
回想起那时的情绪,季凌容有些怅然,她知道自己的失控事出有因,她知道她的愤怒里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触,而辛娜却真以为她单纯仗义,虽没有在之后提起只字,却一直不露痕迹地照应她。
“那曾海波不是善茬,不说什么,估计是人家不愿和你一般见识。”沈彦伟说到这里,不忘教训道:“你好好的女孩子家,不愁吃穿的,去那些场合干什么。还,穿成那样。”
“穿成什么样?”她嘴硬地理论道,“那是工作服!”
算算时间,两人是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而其实之前即使见面也是邻居们聊聊天,说说近况,总不似年少时无拘束,今天这样凑巧的见面到现在才有了往昔的熟稔,他好笑地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方才一下子都没认出你来?”
“一年时间又不长,是你看多了美女,把我们这号小人物就忘了呗。”她接得很快,还是以往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女生。
沈彦伟嘴角微弯,浅浅笑着,“不,你变漂亮了。而且,在男人眼中,你穿着工作服的样子,”他顿了顿,说道,“很妩媚。”
“去你的!”她的脸“腾”地红了,她知道他是故意针对她刚才说的“工作服”在指责她理亏,另一方面,季凌容在他直言不讳的话语里,感到话题的敏感。她很清楚自己那身打扮在男人眼光里的诱惑,但似乎从没有哪一刻让她那么窘迫过。
见她的神情,沈彦伟收了笑,认真地说道:“我明天上午回宁波,要不,我来接你?”
她兀自气恼,扭了头不看他。
这么别扭!他失了笑,还想说什么,手边的传呼机响了。传呼机是汉显的,他看了看上面短短的几行字,说:“我去吧台回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