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归》陈九寒

8、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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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历313年5月，康灵被封为太子，徐笙考中状元。

　　考中状元的徐笙，被封为史官，每天都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记录，每天都要忙到很晚。

　　林天琬与林家断绝了关系，只好住在徐笙那里。

　　林天琬从来都会等到徐笙回来，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后，然后再回去睡觉。

　　每次徐笙总会揉揉她的头，然后宠溺地一笑：“又麻烦我的琬儿了。”

　　可是最近，徐笙变了。

　　他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态度也越来越冷。

　　林天琬给他送茶，他从来不再多说些什么，脸上也写满了淡漠，不再有一丝笑容。

　　终于有一次，林天琬在徐笙喝茶的时候怯怯地开口：“阿笙，你没事吧？”

　　拿着杯子的那只手一顿。 随后，是徐笙硬邦邦的声音：“以后，晚上不必再等我了。”

　　他放下茶杯，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天琬怅然若失。

　　总感觉，她和徐笙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溜走了。

　　后来，徐笙被封为锦衣卫首领，每天和那些刀剑接触，身上那股冰冷也就更彻骨。

　　林天琬和他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回。

　　有一天，林天琬到街上去买东西，看见一身青衣的徐笙，腰间的佩剑，还是她当初从楚陌那儿拿回来的那一把，后来送给他的。

　　他没有看见她，直接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林天琬回头，想拽住徐笙的衣袖，问问他最近可好。

　　“阿笙……”她怯怯地开口，话还未完，指尖才刚触及他的衣袖，就感到颈上一痛。

　　徐笙的剑横在她的颈上，那闪着寒光的兵器贴着皮肤，便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林天琬看向徐笙，他正皱着眉头，似乎很嫌弃的样子。

　　“怎会有这样不懂规矩的人，见了本座也不跪安？”

　　林天琬一怔。

　　她以前，见到康灵，都可以不用行礼的啊……

　　徐笙仍是在皱眉：“阿笙……这不是你可以叫的的名字。”

　　“不要让我看到，或是听到再有下次。”

　　徐笙收剑甩袖而去，剑锋划过林天琬的脖颈，血珠一颗一颗渗出。

　　林天琬似乎感觉不到痛一样，她站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儿。

　　阿笙……这是怎么了？

　　晚上林天琬见到徐笙，他正在擦拭剑锋上沾上的血，见林天琬回来，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伤痕，却也只是一句话没说，就回房了。

　　那晚，林天琬抱着被眼泪打湿的被角，彻夜未眠。

　　有什么信念如山岳在崩塌，有什么感情如冰川在破裂。

　　吴历313年9月，先皇驾崩，康灵登基。

　　康灵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将林远易丞相满门抄斩。

　　他说：“林家小辈名字取＇天王＇之意，岂非谋逆？”

　　林天璈，林天瑶，林天琋，林天琬。

　　本以为这些名字能给自己的孩子带来福气，能够保佑自己的孩子，谁知竟惹来杀身之祸。

　　康灵的第二道旨意，便是由徐笙顶替原来林远易的位置，任职宰相。

　　林天琬得知噩耗，跌跌撞撞地跑去去找徐笙，她在徐笙面前跪下，哭着说：“阿笙，你不是宰相吗？你能不能劝劝康灵？让他放过我们林家？我爹爹娘亲都已年逾花甲，我不想让他们再受此之苦，我大哥三哥都还年轻……”

　　林天琬话未说完，徐笙便已走到她面前。他微眯了眼，就那样站着，用手捏住林天琬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看自己。

　　“林天琬。”徐笙冷漠地开口，林天琬一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时徐笙都是宠溺地喊她“琬儿”的，何曾用这么嫌恶的语气叫过她的全名？可下颌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聚回心神，“皇上的名讳，也是你一个下等人可以随意称呼的？而且本座的名讳……也不是你可以指染的！”他的手渐渐握紧，捏痛了林天琬，“我还在想，到底是谁教你的规矩，怎么这样没教养！”

　　“可是，你曾经说过，要护着我，护着我的家人……”林天琬泪如泉涌，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徐笙微微勾起嘴角。

　　林天琬有多日没见过徐笙笑了，这一刻她不禁呆了。

　　可是下一秒，那张薄薄的唇中吐出最无情的话语：“那是本座年少轻狂，随口允诺的，只有你这样傻的人，才会真的把它当了真！”

　　徐笙甩开林天琬，径直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他脚步突然顿住，却仍是没有回头。

　　“林天琬，那份弹劾林远易的折子，是我写的。”

　　林天琬满眼泪花，不敢相信地看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徐笙仍是没有回头。

　　“栽赃林远易谋逆这件事，是我办的。”

　　“将林家满门抄斩的处决，是我提出来的。”

　　心，一点点的冷了。

　　在落日的余辉中，徐笙淡淡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给我惹事，否则，连你也保不住！”

　　行刑的那天，林天琬去了刑场。

　　看着父亲和哥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上一道道被折磨的痕迹，林天琬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可能是徐笙事先交代过，当林天琬扑上前的时候，刽子手并没有拦着她，而是不耐烦的说：“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犯人便要问斩，有什么话快点说！”

　　“爹爹……”林天琬泣不成声，跪在林远易面前，“爹爹，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呢。”林远易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林天琬的头发，眼睛里满是慈祥，“爹爹上次打疼你了吧？天琬这个时候不会再怪爹爹了吧？”

　　林天琬见多了生离死别，从未想过她也会经历这一场面。

　　“爹爹，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林天琬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语。

　　“咳咳咳……爹爹以后便再也不能护着天琬了，天琬要好好照顾自己。”林远易在大牢里受了寒，此刻咳嗽不已，“好了，快去和天璈天琋说几句话吧。”

　　话落刀落，爹爹的血溅了她一身。

　　林天琬走到林天璈面前，给林天璈深深鞠了一躬，再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

　　“大哥……我……我自小没少给你添麻烦……”林天琬想起以前大哥总是一本正经地教导她，却总还是帮她收拾烂摊子。

　　林天璈难得的露出笑容：“天琬，如果遇到危险，记得，按我教你的方法做。”

　　林天琬说不出其他，只能哭着点头。

　　林天璈继续说：“还记得我说过吗？我会尽量陪在你身边，但是有些时候，需要你自己面对。”他看向林天琬，神色温柔，“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林天琬放声大哭。

　　林天璈笑笑，道：“天琬不要哭。”

　　他想起林天琬五岁时功课没学会被夫子责怪的事，那时她躲在墙角抹眼泪，他悄悄跑过去，摸摸林天琬的头，说：“天琬不要哭。”

　　如果在告别的时候，还能有感受美好的能力，那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吧。

　　林天璈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小时候林天琬总是想尽办法让他笑，他总是一本正经少年早熟。

　　如今，他将永远是笑着的模样，再也不会变了。

　　林天琋对着林天琬呲牙，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小妹……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小妹了吧。”

　　一身血污的林天琬哭的眼睛通红，说不出话。

　　“真丑。”林天琋看着林天琬的这副模样，撇撇嘴，仍是那副嬉皮笑脸，欠揍的模样，“小妹，下辈子我还当你哥哥，我再欺负你一辈子！”

　　林天琬想说“谁稀罕你当我哥哥”，话到嘴边才发现，嗓子早已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哥……”林天琬跪坐在地上，哭到嗓子哑了也不肯起身。

　　“咔嚓”一声，整个世界仿佛都清净了。

　　回去的路上，有地痞流氓调戏林天琬：“呦，这不是那个林家的罪臣之女吗，过来跟哥哥们玩儿一下啊？”

　　林天琬置若罔闻，她只顾赶自己的路。如今她没了武功，自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几个小混混偏偏过来，拉着林天琬往那边走。

　　林天琬也不反抗，眼神里只有了麻木。被人压倒在地上，衣襟被人撕开，她都无动于衷。

　　身上蓦然一轻，传来一个稍有些愤怒的声音：“连本座的女人你们也敢动！”随后便是刀剑刺过皮肉的声音。

　　有一个人走到林天琬面前，他一身青衣，手中执一把染血的剑。林天琬漠然不动，他便蹲下来，用微微颤抖的手拉起林天琬的手。

　　从徐笙的掌心传来丝丝温热的温度，是那样熟悉的暖意与安心，那样的温度，轻易地就将林天琬那双染了冰冷鲜血的手捂热。

　　“琬儿。”他轻唤，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宠溺。

　　林天琬抬头，大喊一声：“为什么？”

　　眼泪随之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在我刚刚遇见你的时候就让我爱上你，为什么要在我爱上你之后又把我打入深渊，为什么把我打入深渊之后又让我重见光明。

　　为什么……我却无力反抗……

　　这一声“琬儿”，成了压垮林天琬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去凰崖山遇到危险差点摔下崖底时，她没有哭；被楚陌用蛊毒和反噬了疗伤药药力折磨时，她没有哭；在街上被徐笙用剑锋划过脖颈时，她没有哭。

　　可此刻，林天琬窝在徐笙怀里，哭的天昏地暗。

　　徐笙摘下肩上那间黑色的斗篷披到林天琬身上，他抱林天琬抱的很紧，任凭她怎么挣脱怎么哭泣他都没有松手。

　　“对不起。”他闷声道，“对不起，琬儿，我来晚了。”

　　“我娶你吧。”

　　“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