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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咔嗒……”门不出意外的打开了。
      他走进门厅,站定,细细打量这个房间。
      其实就算闭着眼睛,他也清楚——在他的左手边是一间小书房,只有一格窗户。右手边是一间卧室,一张大床上铺着蓝白色条纹的床单,和大阳台相连,阳台上晒着昨晚刚刚洗过的衣服,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晃动。有时灰绿色的窗帘会被拉起,阻隔一切视线。而自己的正前方是这家的客厅,浅蓝色的沙发,白色的书柜,一台不怎么被使用的电视机寂寞的摆放在沙发的对面。简单,整洁,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就像住在这个房间的她。
      轻轻踱步,他像过去一个月中每天看到的她那样,把沙发垫挪开一格座位。坐下,右边的小书架上摆放着一本书《得未曾有》,拿出夹在书中的书签,那页上还有她阅读时划过的一些线条。
      他心里暗笑,今日自己也算得到了未曾有过的机会,这样近距离的走到她的身边,在他们认识的十年后,在他们“重逢”的一个月内。
      失而复得的喜悦,茫茫人海中重逢的缘分。这是过去十年里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是梦魇,是日日夜夜,是缠绕在自己眉间心头的苦涩。多得都快盛不下了,都快撑不住了。
      放下书,他细心的放回了原处。走进卧室,做了自己盼望了许久的事——在那张大床上躺下。鼻尖传来枕头上残存的淡淡香气,就这样,他在这张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别人的家里,进入梦乡……

      他不是小偷,只是一个充满渴望的男人,一个对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她渴慕了十年的男人,等待了十年的男人。一个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会就这样毫无指望的活下去的男人。
      一个可怜人。

      两个月前,他从上海总部抽调到这个滨海小城负责合作项目的系统建设。
      “陈哥,钥匙给您。从这个房间的阳台向外看,可以看到大海,我想您会喜欢的。”合作方在这个小区里为他租下了一个两室的住处,助理把钥匙恭敬的送过来。其实,过去像这样的临时外派工作,他都是住酒店的。这次也不过半年的工程。这个滨市的合作方倒是有意思。
      没想到,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
      那天周末,他和同事们打球,落地时踩到了队友的脚,再加上自己的右脚踝早有旧伤,一下子就肿了起来。后来在医生或轻或重的言语中还上了护具,被护送回了家。
      “陈哥,给你一个好东西,”同事小赵从包里神秘兮兮的掏出一个东西,“我们这可有中超球队,赶上比赛这就是我的神器。你在家歇几天,也别总看电视。看看大海!别浪费了我们滨市的好风景。靠,我跟你说,我们老总真是下血本了,这小区地段好,还能看海。”
      原来小赵的神器是一个望远镜,这小子估计以为他会闲的发慌吧,还想出给他找这么一个东西。
      “我家陈述,就是那种一看上去就觉得特别寂寞的那种人。别看才20多岁,那心老得跟个老头没两样。”他忽然想起妈妈总爱这么一本正经的打趣他。
      “谁告诉你我很无聊?我又不是骨折,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你只要周一记得来接我就行了。”他淡淡的说。
      热情的小赵最终还是留下了那个望远镜。
      他走进浴室,简单的冲了一个澡。就算脚腕有着护具,可他还是受不了身上的医院味道。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喜欢。
      高中时,妹妹意外得了白血病,那时父母总不让他常去医院。他放学后去,有时甚至在自己不喜欢上的课上请假偷偷去。看着病床上那个小小的人苦苦撑着,他痛苦的把指甲都掐进了手掌,恨不得自己能替妹妹承担。大概,就是那时,医院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成为了他内心最抵触的东西。
      医院留给他美好回忆的只有一次。

      03年“非典”席卷而来,学校那会儿要求所有同学一旦出现发热的症状要立即上报。同学们大部分住宿,所幸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不多。仿佛来势汹汹的病毒隔绝在了校园之外。
      可他,不知怎么的,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发烧了。第六节上课时他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热,到第八节课时几乎每一次呼吸都能喷出火来。
      晚饭时他只好来到了校医室。
      “39度8!小伙子,快去医院吧,这么高的度数。”校医室里那个看起来快要成仙的老大夫慢悠悠的说到。
      “您给我两片退烧药就行。我就是普通感冒。”
      “那可不行。这时候我这也不能留你,学校要求我们超过38度的必须上报。这么多学生,我可担不起责任。”老大夫讲原则,扳起脸来。
      “我……”他嗫嚅着。这个时候就算自己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坐车赶过来也是不可能。
      “王大夫,能不能给我些酒精棉球?我擦擦手机。”他和大夫正在僵持着时,一个人走进了学校小小的诊室,“陈述?怎么了,你?”来的人是他的语文老师——程怡然。
      “这孩子发高烧呢,我让他去医院看发热门诊,他这不想去呢。”王大夫解释道。
      程怡然看向那个烧的脸红红的男孩儿,他正倔强的站在桌边,眉头紧紧的蹙着。
      “你不是住校吗?这时候通知家长也来不及吧。这样吧,王大夫,他是我学生,我带他去好了。”

      就这样,那个在教他最不喜欢的语文课的程老师,带着他这个最不爱交语文作业的学生,在五月的傍晚坐在了医院的发热门诊里。
      等待着验血结果的时候,说他不紧张那是谎话。就算他住校,消息闭塞,每天也能听到那些走读的同学谈论着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如果……他真的不幸是……怎么办?还连累了一个老师!
      本来就晕的头也越来越沉重,正在胡思乱想时,一只手握住了他因高烧而冰凉的手。“别乱想,你就是不爱学语文。这也不是什么罪过,老天不会因为替我伸张正义就这么收拾了你,放心吧,我保证你不是非典!”
      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她。此时的程怡然也正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看着他。
      这个小老师,听说是年级主任曾经的高徒,今年大四还没毕业,已经教他们班快一年了。除了他上语文课时不时溜号,时不时假装没看到语文作业,被她的狗腿子课代表告黑状之外,貌似她们从没有这样的接触。在他心里,听一节语文课,还不如做十道数学题来得实惠。他真不明白,那个狗腿子课代表对小程老师那种盲目的崇拜是什么东西。
      “你们不知道,我的怡然女神!她简直就是才华最佳代言人!不,是才华本身!”下午课间,就算他烧的昏昏沉沉,课代表姚远同学的振臂高呼还是穿透了他的耳膜。
      而此时,才华本人就在他身边,用她努力假装的镇静安慰着同样假装镇静的他。其实,他知道她在强撑。上次,班里有人摔坏了膝盖,还不算血肉模糊,他都看到她嘴唇哆哆嗦嗦的,别说这样的局势。如果他真的不幸,真的是呢?难道她不应该更害怕吗?
      那只小小的手,就在他的手掌上。纤细,白皙。
      蓦地,一种比发烧还要热的感觉,从他身体里某一个地方窜出来。
      他别扭的转过身去,逃避似的低下了头,“谢谢你,程老师。”
      “取化验单!”空无一人的楼道传来一个声音。他感觉放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小手忽然收紧了。
      “来了!”她急忙跑过去。他看着自己的手,那里仿佛还留有她的温度。
      “放心吧。只是普通感冒。输了液明天再不退烧,就再输一次。估计男孩子体质好,明天应该没问题。”看着结果,值班的大夫笑着对他们说。
      “谢谢大夫!谢谢您。那我们取药回学校输吧。”他看着他的老师客气的和大夫道谢。忽然感觉,自己说不清楚此时的心情,是幸好自己没事,还是幸好有这次的经历?
      后来……后来他记得第二天他父母赶来,接他回家照顾。再返校时,她还是他的程老师,他已经不愿是原来的那个陈述了。

      这十年里,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仔细回忆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她那天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粉色上衣灰色裤子,好像刚刚在教工宿舍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还有一些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她在医院长廊里努力挤出的一些笑容,和她在课堂上不一样的笑容。还有那个初夏的夜晚,她冰凉的手,给了他无限的安慰。
      抬起沉沉的眼皮,坐起身来,他看了看手表。从他进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以他这一个月“偷窥”的经验看,再有四小时,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人就要下班了。而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在客厅的小书柜下放下了一枚窃听器。
      是的!他承认他疯了。从上个月崴脚拿起小赵留下的望远镜时。
      对面楼的一扇窗口在反射着明晃晃的光,那个位置大约是厨房。也许是陌生的城市让他无所事事,也许是他内心潜藏的恶趣味。他竟真的拿起了望远镜看了过去。镜头里,一个女人在水龙头下清洗着餐具,反光的大约是她放在厨房窗口的手机。在他还没有看清什么时,就看那个女人拿起电话走了出去,再去看时,她已经站到了朝向他的阳台说着电话。
      那一瞬,仿佛一道光劈开了这十年的时光!程怡然!
      是她?竟然是她!他知道,他毕业那一年,程怡然就辞职换了工作,同学聚会时大家还偶有提及,毕竟在那个追求升学率的重点高中,在一群灭绝师太和法海大师中,清新的程怡然还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其实知道她在滨市,她还和当初的语文课代表姚远有联系。一次同学聚会时,姚远说漏了嘴,可无论后来大家再怎么问,她也不肯再开口了。
      好在聪明如他还是知道程怡然生活的城市。就好像风筝飘得再远,线并没有断。只是他并不清楚,线到底攥在谁的手中。也不是没有想过,都过去6年了,也许她早已结婚生子,安于生活。而自己这6年所谓的寻找或等候,她并不需要,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否则,为何那个告别的夜晚,她最终连一句“再见”都吝于说出。
      这次的外派,本不需要他这个级别的人来,他还是争取了这个机会。哪怕能呼吸一下她所在的城市的空气也好,就算不能相遇,也许他所流连的某个街头也曾留下她的脚印,单是这样想想,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只是,没有想到,老天竟然如此厚待他!他们竟然住在一个小区,对面的楼宇,直线距离不超80米,一个17楼,一个20楼。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她仿佛触手可及。
      更让他莫名兴奋的是,据他一连几天的观察。她似乎自己一人。他记得,程怡然的父亲是在他妹妹得白血病的那年暑假,也因为这个病很快去世的。那时候,她白天给他们上课,下班就去医院陪父亲。这些一方面还要感谢那个课代表姚远,她时不时从办公室带回一些新闻旧闻。另一方面,他确实眼睁睁的看着她瘦了下去。但上课依然是干脆利落,没有任何颓唐的气息。虽然她是独生女,但那个瘦弱的肩膀仿佛撑住了一个家。

      “程老师和她男朋友分手了。那个渣男据说在程老师她爸爸住院后扯了一大堆理由。别让我看见她,不然一定替我们小程程揍他一顿!”姚远那天和她同桌说话时,被他不小心听到。而那时,他妹妹陈诺也查出来得了这种病。一家人围着妹妹忙的不可开交。真不知道,她那么瘦小的一个人和她母亲怎么撑得住?
      一天,在校门口他和程怡然碰到。她从医院回来,他正要去看妹妹。“我请假了,程老师,对不起,语文课我回来会找姚远补的。”他慌张的解释。
      “没关系。去吧,不行就直接来找我。”站在他面前的程怡然又在努力笑着。可她的笑容,仿佛下一瞬间就要破碎。
      “陈述,要撑住呀!家人不需要我们的眼泪。”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句话。
      是的,不需要眼泪!可你,难道在这样的痛苦面前,不会落泪吗?
      他多想转回身拉住她问一问。

      就是那年,非典过去后的夏天,他即将上高三,失去了他的妹妹;她大学刚刚毕业,失去了她的父亲。

      命运,再一次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和她。
      为防止出现不可控的所有因素,他想了很多或者说预谋了许久,包括安装一个窃听器。尽管这有违法律与道德。但是,上天既然安排他们再一次重逢,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呢?
      程怡然,我来了。这一次,我为你而来,在我们分别的第七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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