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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艳鬼 ...

  •   这一夜,沐浴过后的萧容躺在柔软的褥子上,湿漉漉的长发散开垫在身子底下,令他十分舒服。

      压着头发往左滚了几滚,又往右滚了几滚,蜷身抱着个柔软的枕头用侧脸蹭了蹭。明明灯已熄了,偏偏又不情愿睡,便翻身仰躺过来,手臂枕在脑后,一腿支起,另一腿搭在上头晃悠着,双眼盯着黑黑的屋子发呆。口里叹息般哼着极轻极轻的小调儿。

      “年年岁岁,偏逢今朝欢庆,更喜岁岁年年,今日喜乐常安……”

      哼哼咿咿的,在夜色中缠绵耳畔,带了钩子似的勾在人心上。

      躺在屋瓦上当护卫的阮棠忍不住捂了耳朵——

      “哎哟,好听得要命欸。真不愧是我的主子。”

      主子这声音,白日尚好,而今在这夜深人静的低低吟唱,声线温温润润,好听得让人毛孔发痒,浑身的骨头都快酥了。

      阮棠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照着屋瓦上“笃笃”敲了两下。

      “主子,主子?还没睡呐。”

      阮棠闲得发慌,想去找萧容说话。但谁知等了半天,下头又没动静了。

      好半晌,才听到低低的一句赞叹:“悠远飘渺,哀思凄苦,却不知这箫声是谁人吹奏?真真是绝妙。”

      阮棠侧翻了身,低声道:“什么箫声?我在外头都听不到。”

      “……你听不到?”下头声音高了一些。

      阮棠屏息竖耳,到底摇头,笑嘻嘻道:“主子莫非又撞鬼了?”

      萧容原本已坐起身,抱膝静静听着那箫声,此时闻言却又皱眉沉思不语。

      阮棠习武之人,素来耳力极佳,倘若这箫声正常,不可能无所察觉。

      抬手堵住双耳,那箫声却穿透手掌,在脑中萦绕不去。

      缠绵哀绝,忧思不舍,卓尔不凡,悲悲切切。

      ——此曲只应天上有!

      这人是谁?他真真想去结识一番。

      忽的想起娘亲教他的诗文里有一篇此时极为应景,不由应着那曲调,低低吟唱出声: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忍不住口中喃喃,披衣推开了门扇。

      阮棠在屋顶上看着萧容披衣走出门外,便乐颠颠地飞身而下。

      他好奇萧容的嘀咕,侧耳听了听,却没听懂,然而心里头依然是满怀期待,“主子,您瞧今晚星光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萧容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半夜的跑出去吹冷风,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别说,自己还真有些出去瞧瞧的想法。别的不说,自己对那个吹箫人还是很想见识一下的。对方似乎也意在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带些人过去。

      “嗯……”萧容忽的咧嘴一笑,颊边梨窝浅浅,“瞧瞧你能否跟得上我再说罢。”

      忽的踮脚凌空,一面将腰带系好一面飘飘地便走了。

      阮棠搓着手,“嘿嘿”一乐,手指抵在唇间吹了几个短促的呼哨,也纵身跟上。

      “都给我盯住主子喽,训练了这般久,别给老子丢人现眼!”

      萧容微微挑眉,又提快些速度,后头人紧追着过去了。

      因着怕落下这些人,便有意掐着最末那人能跟上的速度往前行。但如今这个速度,能跟上已属不易,看来这些人的刻苦训练还是有些成果的。

      阮棠在后头跟着,却冷不防看见一道暗色的身影穿过他们往前追去。

      “川少爷?”阮棠惊呼。

      “深更半夜,来这外头游玩,十三弟好雅兴呐。”

      萧容微挑了眉,道:“惶恐,论雅兴可比不上三哥您。这般晚了,不在自己院儿里头呆着,来小弟这儿是想一同赏月?”

      阮棠在后头正好听着,心道主子这嘴是越发的毒了。这初一初二的,在天上哪头儿能寻着月亮?

      “十三弟夜半出游,不知是想和哪家的姑娘私会?”萧川两排牙齿雪亮,追着他询问。

      萧容斜了他一眼,琢磨着是否要当真将这人甩掉。

      有三哥这暴脾气又坏心眼的人在,不知到时又会捅出什么篓子。

      虽然不知牵引他来此的那人是友是敌,可他私心还是更偏爱单独会面。

      这般想着,脑子里那箫声却是越发的清晰了,而且急切了许多,呜呜咽咽,似在催促他快快前行。

      哟,这人着急了?

      脚下踏上一个人家的院墙,萧容身子远远飞了出去。

      萧川见他加快了行速,便也提气跟上。但纵使他发挥到了极致,也仅能保证二人距离不会被太快拉开。

      单论起轻功来,莫说是萧川,便是萧漠和也很难追得上萧容的身法。

      眼前人家越发的稀少,最终出了街区,来到了一片密林面前。

      呜呜咽咽的箫声声调微扬,似为着客人的即将到来而感到欢喜。

      萧容袖中抖出玉扇,“啪”地展开扇了几扇。脑中的声音总算不再如催命般的紧缠,让他心神舒缓了许多,遂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迈了进去。

      不多时,萧川落地,眯着眼瞧了瞧那片密林。

      “这小子究竟做甚呢,莫不是当真约了人私会?”笑了一声,昂首迈步进去。不料却很快在里头迷了路,转来转去地四处兜着圈子。

      摸索了半天,他觉出自己是入了阵了。术业有专攻,他武艺精深,对阵法却不是十分精通,但倒是知晓一个百试百灵的法子——
      从衣衫下摆撕下长长一条蒙眼系在了脑后,他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靠着听觉、触觉、嗅觉等种种来辩位,此时的他在外人眼里头,威力已是大打折扣。

      听着那些轻微的刀刃摩擦刀鞘的声响,萧川唇角勾出个不屑一顾的弧度——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们。

      萧容不觉间已来到了密林的腹地。此时,夜风冰凉,无月。只有拉长了的虫鸣鸟叫幽幽远远地传过来,低哑的一声两声,似在为这夜色而欢喜。

      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的树叶将漫天的星辉遮挡个严实,是以钻出这片阴蔽,看到腹地中央波光晃动的湖面时,颇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他四处瞧瞧,发现周遭无人,箫声也停了,诧异地“噫”了声,便找了片干净的地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自己不过脚程慢了些,那声音便那般急促吵闹。而今自己人已来了,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让他打道回府罢?

      因着功法的缘故,萧容体温较常人较高。冰凉的夜风拂在他面上,拨动着鬓发,只令他觉着清清爽爽。

      然后又想起最初听到的那箫声曲调来,不由勾勾唇,又哼了一阵:

      “赤蚁若象,玄蠭若壶些。
      五谷不生,藂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湖心光亮处,水纹一圈一圈地荡开,先是缓缓冒出个人头,随即渐渐显露出整个身体来。那肤色在星光下白得异常,腕上绕了一圈似蛇似绳的东西,长发湿漉漉的,遮住了臀部。

      他踩着水走来,在萧容面前站定。身上虽苍白,肌肉却异常结实,没有丝毫的遮挡。

      萧容见他走过来,一骨碌翻身跳起。

      “果然又是你。方才的箫声可是你所吹奏?你找我来又是做甚么?”

      他绷着身子,看清那手腕上绕的是一圈软鞭,目光便又落回那张惨白的脸,生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

      向来独自个儿的沐浴惯了,好些年没见过别人的赤身裸体。

      那妖人似乎瞧出了他的紧张,“呵——”地轻笑了一声,逗弄着他:“这般紧张作甚?你我又不是初次相见了。”

      偏那眉目脉脉含情,十分露骨。萧容只觉浑身鸡皮疙瘩“嗖嗖”往下掉,又无法可躲。

      “快说,找我来做甚?”那人身上白得笼了层纱似的,让他觉着繁星明亮,忍不住抬头望望天,又将目光放回到这人身上。

      “唔……”

      而今他一丝|不挂地站在这小人儿面前,他倒还有心思仰望星空?

      妖人顿觉十分挫败,眉目间有些怅惘。不过今夜夜空着实绚烂,这般美好光景着实是在那梦中没法给他看的。

      虽说是防着万一,是自己给那术施了禁制,可如今这小人儿看自己一副生疏模样,还当真是有些难受。

      哎呀,自作孽……

      这妖人心怀不甘,琢磨着想试探下这人会不会仍记得些自己的事。记忆是被封住了,可身子总归该是记得的罢?

      于是便撩拨着低声唤了一句:“容儿……”

      那声音温温柔柔,似含了无限慨叹在里头。萧容听他这冷不防一声低唤,竟莫名觉着熟悉。刚想“嗯”声回应,却忽的醒神,闭严了嘴,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名堂?他总觉着这人不是初次这般唤他,这话倒仿佛听过了无数次。

      妖人见他皱眉沉思,隐隐有些窃喜。想来这小人儿到底对他还是记得几分的,否则为何又会做这般反应?

      便忍不住更柔了眉目:“初二是你的生辰,我怎能不来?”

      “听你这口气,似乎早就识得我了?”萧容搜刮着脑子,却怎么也想不起除了上次外还在哪里见过此人。

      “不急。”那妖人看他百般思索要想起自己的样子,心里柔得化成一滩春水,“你迟早会想起我的。”

      那妖人这般说着,忍不住便往他那儿迈近一步,萧容却见状后退,手按在腰间剑柄,有些警惕地瞧他。

      那妖人见此,轻轻一笑,倏忽便不见了。

      萧容却是“刷”地抽出长剑,待那妖人再现身时,确是萧容的侧方位置,一卷软鞭灵蛇般朝萧容这方袭来,被那泛着寒意的剑尖一挑,发出“铮——”地一声,弹跳了一下,但很快又随着使用者手腕的抖动,攀缘着剑尖而上。

      正要使力将鞭身斩断,那妖人却将浑厚内力往鞭身内灌注,萧容只觉剑身一震颤动,便被那鞭子死死缠住,再抽不出半分。

      好浑厚的内力!

      怕是可与自己的亲爹萧漠和一比。此人这般年纪,怎可能达到这般境界?

      萧容心头大惊,原本自恃一身好功夫才敢来此,不想今晚怕是要栽了。
      想他一身的好轻功倒是超绝,这般悬殊的敌我差距,此时不跑还待何时?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松了握剑的手来一场“小爷去也”,却不想那妖人见他架势知他想逃,当下脸上透出一分决绝的狠色,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将内力从鞭身传到剑上,将萧容持剑的手狠狠吸附住,生了根似的扯不下来。

      握着鞭柄的大手往回一扯,将正着力甩脱剑柄的小人儿扯进自己怀中,握着那细瘦的肩膀,埋首下去,便用冰凉的鼻尖去轻轻触碰温热的颈窝。

      萧容无语,仰天叹气——
      这妖人很会使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这么个冤家。莫非是看不惯自己太快活,老天便派个人下来亡他?

      “别跑……我不会害你,你轻功超绝,若是走了要我怎生追得上你?”顿了一顿,两眼看着远处放出凶光,又狠声道,“届时,我便会追到你们萧家,杀得血流成河,再将你用绳索捆缚起来,带回去——”

      “你住口!”这人疯言疯语便罢了,但萧容听不得别人半句提及威胁萧家的话。

      “我知你心里甚么是第一位。和你夜夜相守这么久,比起萧家,我却又算得什么?”那妖人“哼”了一声,泄愤似的扯开领子低头去咬里头的锁骨,犬牙尖尖的,扎进皮肉里,疼得萧容闷哼一声,仰起了脖子。

      那柔软的皮肤口感极好,光滑细腻,稍稍一咬便深嵌进去,妖人有些沉醉,红唇抵着那颈子柔滑线条往上缠绵,找准动脉便咬了下去。

      “唔……”被大手罩住半张脸将嘴捂住,萧容怒极,张嘴便朝那手指咬去。

      察觉到他动静,妖人红唇微离了那皮肤表面,笑了:“我有甚么好咬的?又冷硬,又脏,还干巴巴的。你瞧瞧自己,才是块真正的香饽饽呢。”说着,又附上那动脉,竟咬破了柔软的肌肤,吮吸起里头的血来。

      炽热的血液载着鲜活的气息涌入口里,他为着这活着和得到净化的感觉而兴奋得颤抖,忍不住不顾推阻,动情地直接将这小人儿压倒在地上,用腰间那东西直直地顶着他。

      多么纯净的人儿……

      “唔……”圆润的指尖抠进泥土里,萧容细腻红润的眼角泛起了热泪。

      他很怕。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气犹如流沙在快速的流失。

      好在那妖人察觉到他的异状,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唇,伸出冰凉的舌来回在那两个血洞上舔了舔,又伸出拇指轻轻按压着,看到那上头重新溢出鲜血,心中暴戾欲望翻涌,几乎又快压制不住自己。

      但对上身下人那惨白脸色,他心里头又是一阵心疼,细细密密地去啄吻那上挑的眼角:“别哭……我很失礼……日后不会很频繁的。”

      日后还要来?

      萧容张张嘴,眼光终于落到他微带了血色的脸上。

      第一次相见,这人白得可怕,身子冷如冰块;
      第二次相见,这人虽仍白得异常,却不再像尸体,体温也提升了些许。虽没有断然的证据,可他就是隐隐觉着和自己有关。不仅如此,这人的体温和触感也让他觉着十分的熟悉,好像时常被这人拥抱一般。
      现如今,他饮了自己的血,面上微有了血色,身子微凉,却也比往常好上太多。

      自己大概知道是被人拿来当什么用了。

      “你叫什么名字?”萧容不错眼珠地看他。

      “你终于肯问我的名字了?”那妖人惊喜,握着他肩膀摇晃道,“裴子虞,记住了?我叫裴子虞。”

      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温和地一笑,轻轻拿过那柔软小手来,模仿他二人初见时那样,在手心一笔一划地教着他认字,“裴——子——虞——”

      萧容闭了闭眼,重复道:“裴子虞,是吧?”

      妖人点点头,欣喜地瞧着他,似期待他再唤两声。

      “穿上你的衣裳,滚。”

      裴子虞嘴角的笑意微僵,一点一点地收起,艰难地哑着嗓子道:“容,容儿——”

      萧容拼尽全身气力去推他光裸肩膀,大吼一声:“滚——!”

      看着他那明显不正常的神色,裴子虞被震慑住,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去树枝上取了裤子套上,然后内衫外衫胡乱地套,扣子和腰带未系上,回头看见萧容支着身子坐起,又跑去搀扶。

      萧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随即强撑着头晕站起身,又被裴子虞在身后抱住:“容儿,容儿……你听我解释。”

      眼看着这人站着不动了,他心里一喜,不想萧川刚解决了拦截他的人走出来,扯了布条,正看到一个男子衣冠不整地搂抱着自家弟弟,顿时震怒非常。当下提着尚滴血的剑便往这边而来。

      裴子虞本想撒手躲开,但想到萧容此时虚弱,若是松手了说不得便要跌倒下去,眼看那剑已至身前避无可避,竟侧了身子想要抱着萧容用自己的后背硬挨一剑。

      怀中人却忽的睁开眼,抬脚顶着他的侧腰,硬生生将他踢皮球般踹到湖水里。

      裴子虞落了水,冒出湿漉漉的脑袋抹了把脸,完全想不到失了那么多血,这人竟还有这般大的力气。

      再一想他没让自己挨那一剑,想来对自己还是有情的,一时之间竟喜不自胜。

      萧容此时却已是两眼一黑,晕倒了过去。

      怎么能让这两人打起来?裴子虞若不死,势必不会放过三哥。以他那一身内力,二人联手一搏尚有可能,三哥单打独斗却是风险太大了。

      萧家的好子弟,一个也不容许流失。

      半分风险也不容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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