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天命之子》遗孟

43、偶发

　　自打那晚从“北斗”归来以后，萧川便又回归了忙于职守的日子里。时隔近两月，日子枯燥无味，风平浪静得令人意外。历经了这般大的一个事件，本以为那小子会立刻张牙舞爪地报复回去，不想这事儿却宛如大石沉入水底，“噗通”一下便没了个声息。

　　日子一天天地挨了过去，萧川直等得百爪挠心，到得后来，却听到回报说他这个弟弟频频外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要么就是整日的读书练武，不再如往常一般没正经的玩闹。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子不是被那一次打击弄得萎靡了，而是奋发图强，卯着劲儿要变强呢。

　　这样看看，那小子大概也不会容许自己过得太|安生，毕竟这人不是那种说得好听是善良，说句实话叫做软弱的蠢货。

　　这么一想，心里便踏实了许多，隐隐地心底还有几分兴奋和期待在蠢动。一面为着自家弟弟的成长而欣慰，一面又因着这般显著的改变是他亲手造就的而十分得意。走路带的风声都响了几分。

　　这一日，萧川巡视过他治下的京兵，确认了没有异常事态的发生，便准备再往萧擎苍名下的数家铺子去找掌柜们商谈。但瞧见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影，那双纯墨色的靴子便硬生生地顿了一下。

　　街上人来人往，但那两个人就是这般的惹眼。光头的俊美男子身材高高大大，露出两排珍珠般的整齐白牙，肩膀上一小儿正骑着那脖子，被一只大手扶着脚踝，小儿则用手搭在那光光的头顶上，神色中满是亲昵信赖。

　　萧川瞧着那男子左臂刺青，微眯起了眼睛——

　　龙翔人？瞧着这通身的派头气度，不像是个小角色。带着萧容这般招摇地到处乱晃，生怕别人不知他和萧家小儿亲近似的，也不知揣了个什么心思。

　　眼珠再一转，瞧着那张白玉面，便越发觉着不顺眼起来。

　　瞧那小子乐得，眼儿微眯着，半月似的。平日里和那些年纪相仿的小子们玩在一处，也没见他这般欢喜。如今不过是个异地来的粗野蛮子，怎么便能入得他那高傲的眼了？

　　他正待走上前去，却听到一阵吵闹声入耳，便扭过头去，看到几个人正在那拉拉扯扯。

　　人都是十分爱瞧热闹的，没一会儿，闹事的地方便被围上了几圈。呼延邪个子高，站在外围也能看得分明。原是几个富家子和人发生了口角，为首的那人身边小厮挽了袖子，指着个倒霉鬼的鼻子骂得气势汹汹。

　　“你赔？赔得起吗？我们家爷的衣裳甚么料子？这是‘云袖’织坊出来的！要赔，拿十两银子来！”

　　呼延邪颇觉有趣地挑眉，萧容拍拍他的光头：“大哥，再走近些。”

　　于是又往里头挤挤，旁的人见这二人不寻常，纷纷避让，没一会儿便蹿到了最前头。萧容看了个仔细，弯下腰去低声道：“呼延大哥？告诉你个趣事。”

　　“嗯，甚么？”

　　“那衣裳，我一看便知不是‘云袖’织坊出来的。”萧容道，“看样子不是那小厮为着给主子撑面子胡诌，便是他们故意要捉弄这倒霉蛋。”

　　“嗨哟？”

　　圈子里头，几人还在那边吵闹。

　　“我买了汤菜待回去吃，走得是万般小心，是你们路旁打闹，忽然撞到我身上，汤菜也洒了，为何反还要赔你的衣裳？”被指责的那名男子生得矮小，穿着粗布短褐，梗着脖子反驳，神色激动。
　　那几名富家子听了，纷纷大声否认：“我们何时打闹？分明是你先撞到王兄身上，还想抵赖不成？”

　　“好些人都瞧见了，青天白日的，这般颠倒黑白。亏你们还是富家子，连一件衣裳都丢不起，倒是找我这一穷二白的索要赔偿！”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伴着许多人的指指点点。中间那几个富家子脸涨得通红，倒是那个衣裳被淋了菜汤的男子阴阴笑了一声，负着手向前一步，迈了出来：“谁？你说清楚，都有谁看到了？”
　　这人似乎对自己的威势极有自信，萧容特地多看他几眼，也没想起有这么个人来。将头偏一偏，看到那个神出鬼没的阮棠就在不远处，此时看他眼神扫来，便过来解说道：“这人在这一片也算是个小小的富人，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大抵是被人吹捧得多了，又仗势欺人惯了，眼也长到头顶去了。”

　　萧容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那几人身上，拇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起呼延邪的脑袋。

　　光头的呼延邪：……

　　话虽如此，却还颇有成效。至少嗡嗡声削弱了许多，个个缩起脑袋，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为首那人越发得意：“如何？若是赔不起，只教我们打上一顿罢了。”

　　十两银子放到寻常人家足抵一年收入，岂是那般容易拿出来的？眼看凶狠的家仆们聚拢过来，倒霉鬼恨得眼珠都要瞪出来。

　　萧容瞧见另一头的萧川正抱臂悠闲观望，身为兵马司统领却毫无整顿治安的觉悟，心中暗暗唾弃。

　　他跃下身：“且慢。”

　　不慌不忙的一道声音传过来，却见一个少年慢悠悠地摇着柄玉扇走了出来。有不少人识得这是萧家十三郎，引发一阵骚动。

　　“你说这件衣裳是出自‘云袖’织坊，可有甚么证据？”

　　那家仆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其实他只在主子出门时负责随行，对这些穿戴之事也并不知晓。只是平日里为主子吹嘘捧场面惯了，寻思着‘云袖’织坊名气大，寻常人家买不起，自然识得的人也少，便拿出来信口胡诌。反正看主子那脸色，也就是心里恼火想要整治那人，并不指望他当真还出甚么银子来。

　　为首那男子显然也愣了，却见萧容抬起一腿，那下摆的衣料便宛如流水般覆着裤腿滑过去，日光下丝绸面料的暗纹隐现，使得那原本瞧着便料子极好的衣裳又添了难言的贵气。

　　“‘云袖’织坊，嗯？”萧容嘴角微翘，眼神轻轻地落到那男子身上，“若当真是他家的东西，怎么着小爷瞧着也不会觉得太差吧。”

　　二人站在数十道目光扫荡下，两相比较，身上的料子那真是一个野鸡，一个凤凰。

　　“我知道‘云袖’织坊里头有出鸳鸯绮、三梭罗、翠毛锦，还有提花纹锦、重锦……样样每半尺都价值百两以上，你可想听听我这身衣裳是出自哪里的？”

　　那男子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想自取其辱，挥手带着一干人走了。

　　等众人纷纷散去，那倒霉鬼走上前来，拱手对萧容谢道：“多谢小公子仗义，小人王富贵，今后若有能用得上鄙人的地方，还望尽管开口。”

　　萧容笑了起来：“富贵富贵，但瞧你这一身落魄，却是半个字也靠不上。”又道，“此人看模样是个小肚鸡肠的，你得罪了他，日后还需小心着些。”

　　王富贵听了却毫无怨怼之色：“小公子能为我出头，便已令富贵十分感激，更何况在此之前，我说的那几句话，便早已狠狠地得罪了那些人了。”

　　呼延邪走过来，闻言稀奇道：“你倒是个宽心的。”

　　王富贵又笑着客气了几句，方才告辞而去。

　　“你们京里头的人倒是有趣，瞧着富贵有派头的却气量狭小，这个矮矮小小破衣烂衫的却十分的明理而有气度。”呼延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非也。”萧容微笑，不愿被那人抹黑了京中子弟的形象，“所谓的‘富贵派头’，不过是那人的自以为是罢了。”

　　说话间，他已将这附近的人看了个遍。萧川自事情结束后便随着众人一起离去了，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

　　萧容眯起眼睛，沉思起来——

　　和呼延邪结识了这大半日，不难从他身上和交谈之间猜度出龙翔人是何等的模样，定然也是个个人高马大，民风彪悍。

　　现如今五都各自的势力划分已渐趋稳定，难保其中一方有余力将目光转向青宸京。然而如今的京城已安逸了太久，虽有四大家族守护，却也难防万一。
　　至少先将这些没出息的家伙们锻炼一下，也好过让他们无所事事地仗势欺人醉生梦死，在外乡人面前大丢青宸京的脸面。

　　这么思量着，便有一个念头渐渐在萧容心头成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