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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有秦子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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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后来呢?”
“后来?”男子拿起地上折断了线的风筝,轻皱眉头,略带伤感地说:“后来祝英台赶到梁山伯的墓前,毅然殉情了。他们俩就化作了两只蝴蝶,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对面的女子齐声哀叹,其中站在最前面的姑娘更是泫然欲泣,一手拿着帕子轻轻拭了眼角,水汪汪地看着男子,“公子,这故事好生悲切,这马文才真是恶人,破坏了两人天注定的因缘,好在他们都变成了蝴蝶,还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是啊。”这番话引来身后一众女子的共鸣。
“咳咳,”男子一甩衣袖,小声安慰她道:“蜜儿姑娘,可别哭坏了眼睛,这封城谁人不知蜜儿姑娘有一双明眸光彩夺目。都是我,看到蜜儿姑娘的风筝线断了,才想着给你讲个故事不让你伤心。想那祝英台和梁山伯,也不正是因为风筝断了线而遇吗?姑娘,风筝断线不是不吉利,而是姻缘到了。”
“瞧你这话说的,”被称作蜜儿的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衣着俏丽的丫头,听见这话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说,我们家姑娘的姻缘到了?在哪儿,难不成——是你吗?”
话一出口,身后一帮女子笑得花枝乱颤,男子额头顿时出了一把汗。
“莲香,”蜜儿姑娘撇了丫鬟一眼,转而向男子赔不是,“公子勿怪,我这丫鬟天性玩闹,口不择言。”说完,她低下头,“像我们这种烟花女子,哪有什么姻缘呢?不过孽缘而已。”不等他回答,便嫣然一笑,“公子才学广博,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陈岳,只是一赶考书生而已。”
“哦?”蜜儿姑娘眼睛一亮,咬了咬唇,“若公子有空乏来醉香楼,蜜儿必定备酒以待。”说完,从陈岳手里拿过风筝,和一众女子离去。
陈岳站在原地痴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去一亲芳泽好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四师兄,”身后的肩膀一拍,陈岳转头看到来人,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扑上去大叫:“小师弟啊——”啊字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睁开眼,看到小师弟正蹲在地上看着他,漆黑的头发,白皙的脸,俊俏的眉眼,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姑娘。陈岳猛地一拍额头,可不是嘛,小师弟本来就是个姑娘啊。
“难不成被我踢出好歹来了?”秦凤朝皱着眉头,“四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得手啊。”
“得手了,呸,不要说得那么不堪入耳,”四师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书生袍子,一脸得意,“还别说,师兄一讲你给我说的故事,那些个姑娘啊眼睛就从怒目而视变成含情脉脉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要说自己是去赶考的书生啊。”
秦凤朝把玩着手里的竹笛子,向河边走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青楼女子,还是个清倌,最喜欢那些进京赶考的书生,你忘记我写过的那些话本子了?”
“哪本?”四师兄细数着小师弟这些年偷写过的话本子,一拍头,“可不是,杜十娘啊是不是,我可记得清楚着呢。”
秦凤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却一派潇洒淡然,“行了,四师兄,你答应我的事怎么说?”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立马收起笑容,“放心,东西我都备好了,师傅绝对不会发现的。”
“多谢四师兄了,”秦凤朝扭头眨了眨眼,“祝师兄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四师兄摸摸鼻子,看着小师弟俊美的脸庞,虽然见怪不怪了,但总还是要怀疑怀疑小师弟的性别,真是一点女儿样都没有。
“世子爷,世子爷。”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喊声,一个十五六岁身着粉衣的丫头正对着他们挥着手,手上的帕子迎风摆动。
秦凤朝这些年没少练眼力,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贴身丫鬟梨子,身后稍大一点的是自己的小厮青平。
小丫鬟看见世子望过来,一兴奋帕子就掉进了水里,一下子就飘远了。
“世子爷,你赔我的帕子。”等到秦凤朝走上岸边停留的小舟,就对上了自家丫鬟撅着的嘴和幽怨的眼神。
她眼带深情地看了自己的小丫鬟一眼,“乖,回去爷给你买个百八十条的。”梨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来了又来了,哎呀我们家小姐啊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就是,”青平是忠诚的狗腿子,“世子爷什么时候没宠着你过。”
小丫鬟却不领情,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世子爷,你怎么不问问我们来找你干什么。”
“是啊,”秦凤朝停下进船篷的动作,扭头惊讶道,“离祭祖不是还有好些日子吗?你们俩来找我干嘛。”
梨子的脸不由垮了,“世子爷,你还不快回去,郡主亲自来桃谷接你了,说是族里有大事呢。”
“哦,”只要不是大哥有什么事就成,秦凤朝在船篷里坐下,拿起梨子早就泡好的茶水,怡然自得地品着。
小厮青平开始划船,游离岸边的轻舟在湖面上荡开水波,一圈一圈的涟漪让秦凤朝思绪飘然而外。
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
在这里她叫秦凤朝,不对,秦凤朝应该是她大哥的名字,她应该叫秦子沁。
她只记得自己出了车祸,一醒过来,就变成了安伯侯府的二小姐,身边躺着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是她的孪生哥哥。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穿越了,还是借尸还魂,到了这个像是在唐朝又不像唐朝的时代。这样突如其来的改变,直接导致她蒙圈了。而且,脑子里除了自己出车祸的那一瞬间,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原来的名字,有些记忆就像消失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巨大的影棚里,身边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就像她曾经看过的楚门的世界一样,自己好像就是那个楚门,所以她一直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醒过来。一直到七岁,还不开口讲话。
是以人人都知道安伯侯府的二小姐,是个哑巴。即使她是个哑巴,在旁人眼里受尽同情和暗地里的瞧不起,但她还是生活得很幸福。
安伯侯爷和惠和郡主,自小青梅竹马,后赐婚生下龙凤双胎,情比金坚,被长安城里的贵妇圈羡慕着。毕竟立誓不纳小妾的丈夫,和新婚第一年就生下龙凤双胎的福气,任何一个遇上,就得烧香拜佛了。
直到二小姐三岁还不开口讲话,大家看惠和郡主的眼神大多都带点同情,心里暗戳戳地平衡了点。
郡主消沉了一阵子,但还是对女儿千好万好,心里打算养女儿一辈子,大不了以后招个女婿,绝不让外人欺负。
大哥秦凤朝也是对这个孪生妹妹千好万好,天天跟在妹妹的屁股后面扬言要保护妹妹。
安伯侯爷呢,到处花钱重金聘请人来,希望能治好女儿不讲话这个毛病。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七岁生辰那晚。
秦凤朝吃了一块乳娘送来的糕点,突然肚痛不止,在地上打滚。
安伯侯爷想立马进宫请太医,太医却说是普通的腹痛,开了点药就走了。侯爷看到儿子疼得冒汗,到了夜间吃下药也没有丝毫减轻,反而痛晕过去,心急如焚。
听说徐神医正在长安附近的乡里,快马加鞭地去请他过来看病,也到了第二天晚上。
徐神医看了看秦凤朝发青的脸,摇摇头,“这是中毒了,再晚来一会,就救不了了。”
惠和郡主吓得瘫软在侯爷怀里,急忙请求:“求神医救我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有条件,”徐神医老神在在道,“我现在能治标,却治不了本。如果想完全去除余毒,必须要去塞外寻找一些草药,一年吃一副不同的药,至少要吃十副才能吃好。如果只是治标,最多活到二十岁。”
“那就是十年?”侯爷惊道。
“当然,制这毒的人自以为这世上没有解药,呵,偏偏我就知道,只是解毒麻烦。”徐神医又抛出一个炸弹,“这些药中土是活不了的,而且有的必须新鲜采摘,立马入药。我看世子要想治病,最好跟我一起去塞外。”
安伯侯爷立马答应,“只要儿子能活下来,去哪里都成,反正十年后能回来。”
惠和郡主脸上挂着泪,眼里是心疼又是焦急,却很坚定道:“侯爷,凤朝为什么会中毒?我看跟那家人脱不了关系,你忘记凤朝和子沁出生时国师给的批语了吗?凤朝命系国运啊,而且每年的除夕,圣上都会召见凤朝,如果这国运出了事,圣上会怎么看安伯侯府?怎么看待你?”
“可是,凤朝不能出事啊!”安伯侯爷坚定道,“我宁可遭到圣上的责难,也不要儿子有事。”
“让大哥去。”就在进退两难之间,突然传来一句坚定又细软的声音。
室内已经屏退了一干伺候的人,大家往床上看去,只见握着哥哥手的二小姐正蹲在塌边,眼神格外清澈地看着他们。
“沁儿!”惠和郡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她幻听,紧接着就证明了自己没有听错。
秦子沁站起身,手还是捏着哥哥的手,身体却面对着自己的爹娘,“让哥哥去,我来做哥哥。”
徐神医上前给她把了把脉,抬头就看见郡主和侯爷一齐望着他,他咳嗽了一声,“这失语一症,我早前就说过,要么永远讲不来话,要么就——看机缘。”
虽然惠和郡主很想翻个白眼,但耐不住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小女儿终于能讲话了,悲的是大儿子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于女儿讲了什么话她已经自动忽略了。
秦子沁无奈,只好放开哥哥的手,拉住娘亲的衣袖,说话清楚又有条理:“首先,哥哥性命最要紧,一定要去塞外。如果去,圣上肯定是不答应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哥哥扮成我,去塞外,我扮成哥哥,替哥哥待在长安城方便进宫。”
“这是欺君之罪啊。”安伯侯惊到,当然很大一部分是被女儿这幅样子惊到。
“有什么关系,全长安都知道,安伯侯府家的二小姐是个哑巴,哑巴要去塞外治病,总没有人猜忌。况且——”秦子沁目光平静地让对面的人打了个冷颤,“况且,谁能想到,我能开口讲话了呢?大哥能中毒一次,就能中毒两次三次,背后的人不查出来,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一番话说得室内安静。
“这件事弄不好就是杀头之罪,”惠和郡主一向果断机敏,“徐神医,烦劳您帮忙。”
徐神医点点头,“侯爷当初救过我一命,如今我自然要还你们一份恩情。”他想了想,还是道,“我有一弟子,医术尚得我真传,就让他留在这里吧,保护二小姐一二。”
两夫妻自然千恩万谢。
没几天,二小姐被送塞外医治病症的消息传出,侯爷特地送行安顿。又过了两年,世子由宁王牵线成了桃谷散人的关门弟子,每年开春前往桃谷,冬至即回。
这件事相当隐蔽,除了当时知道的人,就剩下郡主的父亲宁王,还有师傅师兄弟,以及贴身伺候的丫鬟梨子,和小厮青平。
自此以后,她就做了十年的秦凤朝。每年的春天,郡主和侯爷都会带着她一起去塞外看大哥,今年是第十年,开春的时候去看大哥,已经脸色红润健步如飞了。
想想,今年祭祖完,自己就能以安伯侯二小姐的身份回长安了,心里倒是有些依依不舍。毕竟,古时候做一个男人真的比做一个女人自由。
秦子沁在想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丫鬟一脸同情,同情的不是自家小姐,同情的是即将回来的正牌世子爷,要回来收拾长安城里一堆关于他的烂摊子,太惨了。
还远在塞外即将启程的正牌世子爷,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难不成是妹妹想我了?得赶紧回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