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羽蛇

27、羽翼

　　安宁此时无比希望自己能看得到翟明，亲眼看一眼这个据说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

　　归期的样貌是他按照自己来做的，一般无二。

　　翟明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他跟归期是兄弟？翟明对自己的仇恨，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晏氏族人大都安于山中生活，不愿与外界接触，却也难免有零星人口流落在外。族中对此也有清楚的规定，并不会过分苛刻。

　　而且在外生活的人也不算是晏氏族人，而且混杂了太多外人血统的后代子孙，也没有资格再拥有偃师资格，更不许纳入族谱中。

　　这个翟明曾说过，找了他将近二百年，这样算来，很有可能是与当年那件事有关的人。究竟是谁呢？

　　这个人究竟遇到过什么事，为什么能够活了这么久呢？

　　可如果翟明真的是因为当年的事仇恨自己，等他找到那名偃师之后，倒是很愿意去偿还——像他这样一身血腥的人，本就不该活这么久。

　　只是，一想到今后要丢下归期一个人，他心中就满是愧疚和难过。

　　“你又在发什么呆呢？”晏归期捏了捏他的腿。

　　安宁看了看晏归期，微微俯下身去低声耳语：“归期，千万别再那么冲动，丢下这个就跑了啊。”

　　晏归期低头看看手中的足枷，恍然大悟，也有些后怕：“对对，我差点忘了。”

　　这足枷里面几乎被安宁掏空了，万一翟明细心一点，怕是就会发现他们动的手脚。

　　“安宁，你想出来什么没有？再过几天就两个月了。”

　　“我还在想。”安宁的手摸过面前的图。

　　书画这些过于细致东西对他来说，读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虽然有补天石为他开了另一双眼睛，却仍是需要借助一双手。

　　“如果这书上说的不是传说，真的曾经有那样的巨舟的话，大概会有百丈长，上下几层。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会在哪里呢？”

　　“那么久之前的船了，到现在也都烂成碎片了吧。”

　　“也未必，《山海经》中也曾提到过石鱼，既然鱼骨都能被保存下来，木头石化也是有可能的。”

　　“石化的木船。”晏归期惊叹了一声：“那该是得有座大山，才能容得下它吧。”

　　“哪座山呢？”安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而且书里还提到了一些其他事。”

　　“什么？”

　　“他们一共造了两艘巨舟，可是其中一艘在外出时，不知是在水中浸泡太久还是风浪太大，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巨舟破裂沉没了。”

　　晏归期倒吸一口气：“那……船上的人呢？”

　　“都没能救起来。因为这件事，民怨沸腾，天帝震怒，降罪于二人。”

　　“什么狗屁东西！”晏归期差点又气得跳起来：“他们救了那么多人！凭什么就因为这么一船人没救回来，就怪他们？太不公平了！这天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乱说话。”

　　“然后呢，他们俩怎么样了？”

　　“不知道，没有再说了。”安宁没敢多说，只看书中的语焉不详，也大概能想到，这两人最后的结局恐怕并不好。

　　“不是都说善恶有报吗，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饶是如此，晏归期的情绪也陡然低落下去了：“这什么破书，不是在耍你呢吧，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安宁笑笑不说话。用随侯珠做引，铺了这么大的阵仗找他，必然不可能是为了耍他。

　　晏归期也是个急性子，偏偏遇到安宁这么个不紧不慢的脾气，愁也愁死了。

　　他空出一只手扯了安宁画的图下来看看：“这画的什么鬼画符，其实你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吧。”

　　安宁尴尬地轻咳一下，低声说：“你可以声音再大点。”

　　“啊？”晏归期不明所以。

　　“早点让门外的人知道我脑子里空空如也，翟明能早点过来，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晏归期立刻噤若寒蝉，后脑勺嗖嗖冒冷汗，正想回头向门外看看，被安宁按着头顶止住了：“别往外看。”

　　“哦哦，”晏归期恍然大悟，真恨自己是个木头脑袋。

　　“你的伤都好了吗？”

　　“好差不多了。”

　　安宁心中低叹一声，两个月期限的确快到了，他也是不能再拖了，便瞟了瞟门外，将晏归期的手拉在膝盖上，轻轻写着：“今晚。”

　　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

　　晏归期眨了眨眼睛——行！

　　安宁有一点没有猜错，相对于锦绣营的正经事，翟明的确对于这边的事更上心。

　　至于锦绣营那边，他公为私用地调动锦绣营找人找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当半个甩手掌柜。

　　他只给了安宁两个月时间，索性就一同在这边住下了。

　　不是他拿大，他自信晏归期没那个本事带着安宁从自己手中逃走，更不会舍下安宁自己逃走，便也没多此一举地锁了晏归期。

　　反而还时不时地挑衅得让那个木头人炸毛，跟他过过招，也不算无聊。

　　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多少次也不会腻。

　　所以夜半人静后，隔壁院中传来喧嚣声时，他也只冷笑一声，飞快地提刀出门，直接翻墙过去。

　　可在抬头看见安宁二人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也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没有翟明的阻挠，晏归期早带着安宁窜上了屋顶，射向二人的弓箭被他尽数击落。

　　可越来越多的锦绣营兵士都涌了过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在晏归期的掩护之下，安宁蹲下身去，沿着屋脊快跑几步，在即将跑到尽头的时候，自腿侧拉开折叠的巨大木质羽翼，而后带着晏归期一跃而出。

　　二人的身形先是向下坠了两尺多，而后随着木翼的开合拍动，又迅速掠过众人的头顶，向漆黑的夜空飞去。

　　“安宁，你吓死我了！刚刚我差点就被人拽住了！你飞得太低了！”空中传来晏归期的大声抱怨。

　　安宁没有答话，他力气有限，操纵这匆忙中完成的木翼，带着两个人滑翔飞行，对于他来说相当吃力。

　　可饶是如此，在矢落如雨的追击下，两人仍越去越远。

　　翟明几步登上围墙，借力跳起，扑向二人，甚至堪堪与空中的晏归期交手几招，仍不得不被迫落下，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破口大骂：“妈的！他哪来的……”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了安宁脚踝上的足枷，刚刚从下面才看到，那足枷已经被从里面掏空了，木翼的一端就固定在足枷上。

　　“晏瞎子！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翟明气到几乎崩溃，大吼一声：“骑兵出动！都给我出去找！”

　　在翟明的咆哮声中，地面上星星点点追击的火把和喧嚣声渐渐远去，终于被甩到了身后。

　　可安宁片刻也不敢停歇，他不知道自己的体力和这粗制滥造的木翼能支撑多久。空中呼啸而过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拼命地向着一个方向用力振翅。

　　好在挂在腰上的晏归期比他强些，时不时地帮他调整方向，否则他还真怕自己会转个大圈，然后发现翟明那张恐怖的脸就在面前。

　　“安宁！咱们……怎么落地啊！”晏归期呛着风大声问他。

　　“不知道！”安宁憋着一口气挤出三个字。

　　他会做这些东西，并不意味着他擅长驾驭它们。

　　这次如果不是性命攸关赶鸭子上架，他哪敢飞到这么高的地方，索性豁出去，一直飞到这木翼支撑不住。

　　反正只要他活过来，就能把归期救回来。

　　可晏归期没有他这么视死如归。

　　天边即将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便听到晏归期大喊：“安宁向右转！低一点！再低！”

　　他勉强眯起眼睛看向前方，一片水色将曙光反射到他的眼中。

　　安宁明白归期要他做什么，可此时他的胳膊早沉重得没了知觉，腿也僵硬了，完全没办法像归期指挥的那样慢慢下落。

　　眼看着二人无法到底目的地，即将撞向地面时，晏归期突然大喝一声，一只手变为粗大的枝干向下伸去，在地面上猛地一抽。

　　两人借着这股力量再次弹起，打着滚地跌入了不远处的池塘里。

　　早已经吱嘎作响的木翼在水面的撞击下登时四分五裂，安宁在这力量的反震下，登时昏迷过去。

　　晏归期勉强维持着清醒，刚一下水就立刻向上窜去，一把抄住了往下沉的安宁，奋力向水面游去。

　　他一身湿漉漉地挣扎上岸，将体力透支的安宁放在一边，这才混着岸边的泥泞倒在地上。

　　池塘里的鱼被惊扰地来回乱跳，不远处的房子里奔来两个人，手持着扁担气势汹汹。

　　拼命逃了一夜，晏归期的状况虽说勉强比安宁好一点，却也头晕眼花，只勉强能站起来。

　　可他刚来得及对来人喊了一句“救命”，跑在当先的愣头青就一扁担打在他后背上。

　　他隐约听到后面那个年纪稍大的人说了一声“好像不是偷鱼的”，便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