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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黑。

      什么也瞧不见,浓得化不开,时间都凝滞,就像淹没在都灵工厂的浓稠的巧克力浆之中。

      浓稠的黑暗里吞佛平了平呼吸,目的达成,他想点一支烟,来缓解积压许久的焦虑与紧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然而这时他才发觉他并没有带打火机。他叼着烟又仔细搜索了一遍,他的手摸进口袋,里面除了几张薄薄的纸片之外,空无一物。

      心头隐隐的不祥,是他的直觉。

      不幸的,吞佛的直觉向来就很准。

      ——啪嚓。

      火机转轮摩擦出声响,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格外渗人。微微跃动的火光没有能够照亮任何人的脸,唯一看到,是点燃火机的手指。骨节凸出,修长、蕴含着一种绝对的力量。是一个男人的手。

      吞佛已知道手的主人是谁。

      他看着那只手举着火机,缓缓向他移动过来,最后火苗凑到他嘴边,点燃了他口中的烟。他的冷汗却已无声地淌下来。

      然后那只手的拇指一松,机簧复位,同一时间吞佛眼前一晃,火机熄灭了。

      环境又回复到先前般暗无天日,甚至更暗。只有一点香烟的红光,明明灭灭,仿佛是恶魔的眼。

      吞佛握紧了手中的磁盘,也许早已被他的手心的汗濡湿。

      他以为他差的只是一步,长久的卧底生涯,他按捺着,为的只是今天。到手的小小一方芯片,里头装着警方梦寐以求的珍贵数据——有关药品“红毒”的成分、组合方式,全部一清二楚。一旦曝光,足以使得这个台面上的金融巨头一蹶不振。只差一步,只要他踏出这扇门,银鍠家族牢不可撼百年根基将就此土崩瓦解。

      而事实却是如此残酷,他终于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你该还记得黥武。”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他径自走到落地窗边,“当然,还有他的死、吞佛。”

      哗一声,完全隔光的厚重窗帘被拉开,整个室内猝不及防就亮了起来——窗外亮光无情地投进来。吞佛这才看清楚了,银鍠朱武的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半边肩膀正倚着身后落地窗,优雅地悠闲地,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而凝重的压力像张网,分明无形地笼罩了他。

      越过银鍠朱武的肩膀望出去,他的身后就是整座城市的俯瞰图。芸芸众生就在脚下,男人仿佛无上的君王。

      平静如水,决杀时刻。

      他们的眉头蹙得一样得紧,忽然年长的银鍠朱武潇洒地一笑,而年轻的吞佛已沉不住气。

      行迹败露,绝对不利的情势当前,吞佛尚没有丢掉他的大脑。他知道银鍠朱武既然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这幢大楼对他来说已毫无安全可言,他无法确定银鍠朱武是否知道他掌握了一些机密,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两条出路,用走的显然是找死,说不定还没等得及走到电梯口他就变成筛漏。

      直到吞佛退上露台,这是上帝替他做出的选择。银鍠朱武跟上来,天台狂躁的风呼呼地卷动他们的头发。

      ——这里是99楼的总裁行政楼层。

      “我会杀了你。不过在这之前、”银鍠朱武的声音被风卷得变了形。他扯松了领带,抛开西装外套,解开衬衣上数的三粒扣子,“扔掉你的枪,陪我好好打上一架。或者说……被我好好揍上一顿。”

      吞佛机警地保持着两人既定的间距。他不知道银鍠朱武满嘴跑着不着边际的话,背后是否暗算着什么。

      他却不知道其实他每句话都是说真的,并没在说笑。银鍠朱武说要杀他,就是要杀他。银鍠朱武说要在杀他之前揍他,那就是这样一回事。

      吞佛听不懂,无法理解,他太习惯尔虞我诈的交锋,如果今天抓他现行的是银鍠朱武身边的另一名难缠角色,他反而会觉得事情简单得多。

      到此,他忽然醒悟过来,这件事情自始至终最大的漏洞——银鍠朱武在这里了,那么,伏婴会在哪里?

      吞佛的心脏顿时凉了半截,仿佛此刻他的脑门正全然暴露在虚空中某处黑洞洞冰冷冷的枪口之下。

      银鍠朱武在吞佛这点年纪时已经是道上的风云人物,而远比这更早的时候,他身边就有了伏婴的位置。

      如影随行,形影不离。

      银鍠朱武在商场上意气风发的时候伏婴是他最得力的副手,那么在银鍠朱武杀人的时候,伏婴是否也将成为他最锋锐的爪和牙?

      都是未知,吞佛不知道伏婴实力的深浅,无从估计,因为那是伏婴从未示人的机密。如果不是历来精准的直觉,他宁可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去相信伏婴真的只是银鍠朱武身边忠实却无能的仆臣。

      然而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正有一双冰凉如蛇的眼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监视着,只待他稍露松懈那一刻,给予致命一击,吞佛就不寒而栗,感到恐惧。

      看不见摸不着的危机,才最令人胆寒。

      银鍠朱武却不准备再给他时间,他信奉男人间的解决问题之道,新仇旧恨,不如开诚布公的一场你死我活。

      于是银鍠总裁就在本部大楼的顶楼,和曾经的下属如今的叛徒大打出手,和市井混混的打法没什么两样。

      银鍠朱武不算年轻了,他的儿子都已和吞佛一样大。但是他的身手利落,吞佛招架之间甚至感到吃力。他像孤高的狼王,决不轻易发动攻势,一旦扑上,就必然要撕下猎物一块血肉。平日里掩藏在革履装束下的力度,蓬勃生猛,吞佛觉得当世或许再没有几个人见过。

      吞佛却也是不甘示弱的,银鍠朱武手下的一流打手,不是浪得虚名。银鍠朱武扫中他的下巴,他就还他一肘。他们的肾上腺素急增,战意升腾。一开始拖延时间的战术思想也不知扔到哪里,一时只求痛快一架。不多久就双双挂了彩。

      忽而有螺旋桨搅动风声形成强大气流,哗哗的噪声震痛鼓膜。武装机飞行速度很快,一转眼就进入天台两个人的视野范围。

      吞佛突然发难,他弓身劈手抽出绑腿短匕,刀锋划过银鍠朱武的咽喉之前,他的枪口已抵上了他的下巴。

      浑身军绿的钢铁家伙却在低空停滞住了,噪音轰鸣,前挡风望去是黑漆漆的一团。外界无从分辨机舱内的情形,所以直到它对其中一人开火为止,都将维持这样敌我不明的状态。

      这时舱门缓缓移开,伸出舱的是冰冷的枪口。他们都认得这杆枪,枪身特殊的镀银,是月漩涡特有的标志。

      月漩涡是异度养的狙击手,传说他的枪法入化,道上知道月漩涡的人并不多,而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血狼之名。

      这时他的枪瞄准的却是银鍠朱武的脑袋。

      被人用枪指着头,银鍠朱武像是浑然未觉,反而将手中的枪顶了顶,吞佛被迫扬起脖子。额头的血流进眼睛里,他不敢多眨上一眨。

      月漩涡从瞄准器前抬起眼,两道细长的疤交织在他的半边脸,纵向亘越过他的右眼,如同勋章。正因如此,这只右眼几乎没有视物能力。他冷眼看着僵局的两人,他在犹豫,权衡着拿吞佛的命换银鍠朱武一命是否值当。

      变故来得太快。就在他右眼视力薄弱的范围,一条人影仿佛从天而降,坚硬的腿骨正中他的颧骨,强大的离心力作用下这一踹力道惊人,瞬间将月漩涡整个人掀出了舱外。他出手飞快抓住座舱底部的金属支架,才不至于由百米高空直坠而下摔个粉身碎骨。

      银鍠朱武和吞佛看得一清二楚,人是由舱顶借力摆荡进入舱体,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速之客想必一早就潜伏在直升机的尾梁,才能无声无息一路跟随而来。要做到这一点,没有良好的身体机能根本办不到,再说这种不要命的做派……

      银鍠朱武忍不住笑出声来。

      “哟,你已经老到连这小畜生都搞不定了吗,老头?”问句以嚣张的扬音结尾,年轻人张手支着两边的舱门,眉目看来和银鍠朱武竟有七分的神似。

      银鍠朱武的三个儿子里,次子螣邪和他长得最像。

      “看来是当父亲的疏于管教,才让你越来越没大小了,螣邪。”银鍠朱武漫不经心地斥责,淡定得好像正坐在家中的沙发里,好像根本没有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啧啧……”螣邪蹲下去研究下方悬空挣扎的月漩涡,用枪托去捅了捅,换来他冷冷的怒视,“一个两个,异度的污点还真是不少。”

      “身后!”伴随着银鍠朱武一声惊喝,螣邪由边缘猛地跌落。好在他善于应变,两秒钟的失措后立刻让身体顺势在高空翻腾半周,正够上大楼天台外围的护栏,碰撞出铛的一声。

      沉重的银枪笔直地坠落,螣邪整个身体在空中没有依托。一把手枪由头顶落下,月漩涡伸手捞过,就瞄住了晃荡不已的螣邪。

      黄雀在后的箫中剑现身舱门前,对形势略作观察,转而对下方月漩涡说,“三弟,手……”

      话到一半刹住,他们只见他的背莫名有些僵直,继而慢慢摊开举起了双手。

      “放轻松。”隐匿于黑暗里的男人善良地安抚箫中剑——如果不是他的枪正抵着他的后脑的话。

      不管是谁,当他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的时候,都很难再笑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又怎么会是猎人的对手。

      夜风吹得每个人都有些麻痹。谁都不能动,无论是谁先动,局势将又一次改变。

      “这样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显然,螣邪和月漩涡已经是强弩之末,汗透重衣。

      “所以,我认为先让你的三弟把枪扔掉比较好。”男人的声音像魔鬼,说的却都是事实。

      事到如今,他们谁都无法继续战斗。

      直至月漩涡手中的枪彻底消失于底下浓重的夜幕里,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鸣金收兵。

      螣邪终于得以攀翻上平台,他的半身已麻了,倒头呼呼喘着粗气。黑影兜头罩下来,螣邪勉强睁开眼,正对上银鍠朱武犀利眼神。

      “我该让你多跟赦生学学怎样不冒失吗?”

      “Shit……”

      螣邪转而又见站在一边事不关己模样的吞佛,他实在很不服气,也只有转过脸去。父亲的话切中要害,让他无法反驳。

      就这工夫,月漩涡也已被救起。箫中剑垂下两道绳梯,一道供吞佛上来,另一道,留给这个人下去。

      吞佛攀上机舱的同时,月漩涡紧凑地连发两枪瞬间崩断了另一条梯。尚未着地那人顿失了平衡,斜着向下栽去。银鍠朱武却像是老早就等在那里的,想也未想张手揽过,顺势帮他稳住了身体。

      银鍠朱武目光盯着悬浮高处的三人,一边附耳问他,“你病是不是没好?”

      “不,我好了。”

      他和他,亲如手足。除了伏婴,还有谁享有这份殊荣。

      六个人分两拨,彼此看着,休战也是宣战。

      而这一场没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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