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平凡人之梦》过庭雨

7、五

　　且不管荆子与敬平之间的矛盾，乐队却在此时被资助录制MV，所有人都很高兴，又因其中有一段男子在靡乱的酒吧里孤绝弹奏的画面，主唱不满意键盘手弹琴时的指法，便邀请敬平做客串演出。敬平连连推辞，主唱豪迈地道：“害羞什么。你本来就该是弹钢琴的嘛。”
　　“是弹我写的那首曲子吗？”
　　其实敬平的曲子因曲调太过繁杂遭到了众人的批评，但这时主唱不好贬斥敬平的曲子，只摇头说：“你写的那首我们正在讨论编曲。现在就弹弹奏鸣曲，做做样子吧。”
　　敬平不得已答应下来。到了那一天，主唱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架模样甚是华丽的白色钢琴，又给敬平找来一套金边绣线的礼服。导演给出指令，敬平便开始弹奏，摄像机来回寻找最佳角度，终于在他的右后侧确定了位置。敬平见摄像机不动，以为拍摄结束了，便放下了手。导演急忙挥着手道：“继续啊，继续啊。”
　　继续？酒吧里歌声人声格外嘈杂，他可以弹些什么呢？众人都连声催促着，他看着头顶上忽闪的灯光，忽然想到了阿K第一次提到荆子时的情形。那时他在旁边的楼里和别人合租一套房子，阿K来看他，不知怎么，阿K聊到说：“你去过小区门口的杂货店吗？那女的挺有意思的。”敬平自然去过，还买过好些东西，他印象中是一个年轻女生在看店，也可能结了婚，他不清楚。“怎么有意思了？”敬平觉得阿K肯定又在耍弄学生时期勾搭女生的伎俩。阿K笑说：“哎，我跟她说我朋友是个有前途的钢琴家，她还直问我是哪一位呢。”
　　前途的钢琴家。敬平苦笑一下。
　　过了大半个月，敬平去店里买盐，付款的时候，忽然想起阿K的话，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那天荆子穿着长过膝盖的黑色羽绒衣，颈间却系着亮黄色围巾，远看时很容易被当作长期劳作的妇女，近看却要年轻、鲜活许多。荆子见敬平瞅着她看，还以为他是忘了带钱，就笑了一下。敬平心想：难道她认出我来了吗？荆子说：“是菜煮了一半发觉没盐了吧，来回跑也不方便，菜都要凉了，这包你先拿去，明天记得给我就好。”
　　敬平一愣，想要解释，却傻乎乎地拎着盐就走了。回到家，把盐倒进调料盒里，锅里的菜还热着，敬平盛起来，盛着盛着便想，那个女孩子还没有吃饭吧。敬平不知怎么就来了干劲，把米饭和锅里的肉末青菜各分出一半，并着蒸好的带鱼，装进饭盒。他在想些什么？他要给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送饭，因为欠她一包盐？敬平一边下楼一边提醒自己，钱包在口袋里吗？应该在。还是再检查一次吧。
　　……
　　敬平开始弹奏了，《月光曲》在他的手下渐渐现出主题。他投入地弹着，几乎忘记了摄像机里只是没有声音作秀。《月光曲》原名《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又名《幻想奏鸣曲》，虽然它缘于一场痛苦的失恋，人们却愿意把它看作是贝多芬的即兴演出。寂寥的夜晚，皎洁的月光，盲人女孩美好的愿望……愁思在月色里漂浮着，隐然的忧郁被突如其来的甜蜜充满，而后又归于无限天地的浩然虚渺。这一切是多么富足、完满、动人，且失落着。直到后来，他朦胧地觉得自己是在一片大的舞台上弹奏。那是钢琴决赛的会场吗？他的手微微一顿，海涛的形状在此折转，明月又被一层阴郁掩盖了光泽。他还自怔忪着，乐曲便如流水一样，从他的指尖滑过了。
　　“弹得真好！”掌声雷动中，主唱上前道，“你怎么不去参加比赛呢？大学的时候，我们都很羡慕你的音乐才华啊。”
　　“我参加过了，只是落选了。”敬平淡然答道。
　　主唱十分惊讶，“就因为这样，放弃了？”
　　“无所谓。”敬平耸耸肩。我已经不想去做任何抗争了。
　　因乐团还要去别的地方拍摄，敬平便与他们告辞，独自向车站走去。他走得很慢，一种看不见的哀伤在沿着他的步调蔓延。难道他的脚步不是乐章的音符？为什么没有人倾听呢？抑或他用心弹奏的音符只是别人踩在脚下的微薄步调罢了。
　　他想要向妻子倾诉，然而又害怕自己暴露在她的面前。而今日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他必须回到家里，等她回来，一起吃饭，一起入眠。然后还有许多不得不说的话，在昏暗的夜里，透过肌肤的温度，传达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敬平想得太入迷了，以至于一位中年人跟了他一路，他还毫无知觉。这时还未到下班时间，敬平在站牌附近坐下，不一会儿，那位中年人便坐到他的身边。
　　“你好。”中年人向他打招呼道，“我刚刚在酒吧听了你的弹奏，觉得非常有感染力。你是钢琴师吗？”
　　敬平很是意外他对自己演奏的关注，回答道：“不，我从音乐学院毕业后就在辅导班里教学生了。”
　　“太可惜了。”中年人惋惜地说，“为什么不出国进修？”
　　敬平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家里……”
　　对方了然：“唉，搞艺术最怕的就是没钱。要是再多学几年，说不定会大有成就呢。”
　　敬平皱了皱眉，但依然客气地说：“哪里，哪里。”
　　中年人道：“我姓沈，名原，是弦乐团的团长。我们乐团的钢琴师最近要离职，所以急需招人。你可以来我们乐团面试吗？”
　　“当然。”敬平喜出望外，“什么时候？在哪儿面试？”
　　沈原道：“如果你有空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来一趟。这是名片，地址在上面。”
　　敬平双手接过名片，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沈原想了想，道：“还有一点个人意见。你刚才的呈示部太颓废了些，或许可以更炽热、激愤些。如果能再思索一下此处的情感呈现，那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