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平凡人之梦》过庭雨yd

10、八

　　决赛当天，荆子请了假与敬平同去。进会场的时候，敬平突然说：“这次比赛有一位十三岁的神童。”荆子随即说道：“要是舒朝从小学琴，一定会比他弹得更好。”
　　敬平是第十一个上场的，沉郁的琴声中，蕴含着哀思与追寻。琴盖下黑白分明的琴键跳跃出丰富的音节，他如今所有的一切，这是用舒朝的生命换来的啊！从妻子花去积蓄和赔偿金买琴，敬平便知道她已经决心不再有别的孩子。这样也好，敬平一直自责自己因为太在乎钢琴而忽视了舒朝，然而到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再没有人能取代舒朝了。钢琴就仿佛舒朝的身体，就在他的指下。
　　那位十三岁的神童在敬平之后登场，轻灵的琴声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最终，神童获得了第一名，而敬平得了第三名。
　　天才属于孩童。
　　荆子深深注视着颁奖台上的丈夫，敬平已是蓄积着全部的力量，接受下这迟来多年的荣誉。掌声如雷鸣般响起，荆子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沉甸甸的。拭了拭夺眶而出的泪水，荆子起身正准备去后台迎接敬平，却听见奖杯“砰”地一声跌落在地，紧跟着敬平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众人俱是一惊，荆子下意识地往台前跑去。隐隐地，她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咕隆：“怎么会激动成这样？”另一个声音回答说：“大概是从乡下来的吧。”
　　敬平很快被送到医院，然而直到做完检查诊断，他都一直昏睡着。大赛的掌声已如东风去远。荆子缓缓合起诊断书，看着敬平平淡安详的容颜，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她用手擦去眼泪，却不知手上粘带了什么东西，眼角剧烈地酸痛起来。轻薄的诊断书飘落在地，荆子来不及去拣，慌慌忙忙从包里抽出纸巾，按压在不断颤抖的眼睫上。泪珠沁在纸巾上，她的心也被泪水浸得松软了。
　　“荆子！”忽听耳边传来一声熟悉地呼唤。荆子睁开眼，只见敬平笑看着自己，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荆子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他的脸颊。当她抬起头来，敬平问：“我怎么啦？”
　　荆子道：“你太累了。一直以来为比赛耗去了太多精力，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敬平想起自己昏倒前的场面，不禁说：“唉，太丢脸了。”
　　“有什么呢？”荆子凝视着丈夫，“真为你高兴啊。”
　　一个月后，乐队的唱片寄到家里，唱片封面是乐队的合影，封底即是敬平在酒吧里弹奏钢琴的场面。尽管没有全景，只是手指的特写，但她知道那是他的，每一个指节都看得分明。时间凝固在双手从琴键上腾跃而起的那一刹那，仿佛可以弹奏出最绚烂的乐章，然而对于此世，身体化作灰烬，温暖的和残酷的火都一同寂灭了。
　　荆子把封底取下，剪下来，放进镜框，和舒朝的遗像摆在块儿。她又看向那个漂亮得有些不合时宜的钢琴。它太大了，而且容易落灰，简直是个累赘。但是当她打开琴盖，她便想起她在琴房里为敬平挑选时，快活而又甜蜜的滋味。这一架琴，承载着她丈夫和儿子的全部生命。她的一生将与之同在，她终于可以获得长足的幸福了。
　　唱片里，忧郁而浪漫的乐声如同海鸥的歌唱。这是世人喜闻乐见的唯美之感伤，它是羽翼在阳光下纯挚的颜色，却承担不起敬平生命的重量。这不是敬平的琴声。而他的——
　　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