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蜀夕

9、第八章 你的恐惧

　　戴夫被分派去了别的连队，他再次见到安斯艾尔是在一场反击战中，那时他已经听闻了十九连连长的大名。
　　他猜想他的朋友会在战场上表现优异，但他的活跃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戴夫走进安斯艾尔的帐篷，新上任的连长正坐在椅子上，翘起椅背，望着帐篷顶。他的配枪就搁在一旁的桌面上，反射着乌沉的金属光泽。
　　戴夫认识那把枪，安斯艾尔从入校起就带着它了。
　　那是一把托卡M手枪，9毫米弹，15发，准度在手枪中名列翘楚，价格也一样。这大概是一件来自某个长辈的礼物。
　　谁会送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一把□□呢？
　　“我很害怕。”安斯艾尔说。
　　那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了，戴夫一直不理解他的恐惧，他的朋友在战场上表现得无所畏惧。
　　“战争不是你的错。”戴夫说，“是他们先动手，我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为了让这场战争早点结束。”
　　“不是因为这个，戴夫。”安斯艾尔说。
　　那恐惧不在于装备精良的维国军队，不在于风声鹤唳的战场，不在于可怕的寒冷饥饿，甚至不在于死亡。
　　那恐惧深埋于他的内心。

　　宣传部的人安排了些别出心裁的活动，比如给士兵们念母亲鼓励前线儿子的信，比如将后方女性写给前线官兵的慰问信随机分发。
　　发信的时候他们还在行军的卡车上，有人拿着一袋子花花绿绿的信封分发。
　　那时候他们其乐融融地开着玩笑，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此起彼伏。
　　安斯艾尔一眼认出了那字迹，他伸手拿过那封信，拆开，信件内容还没有信封上的地址长。
　　那是她的风格。
　　安斯艾尔把那封信收进了箱子里，和那本诗集放在一起。
　　也许是心血来潮，在刚抵达瓦伦要塞时他还给她写了回信，尽管同样没什么内容，但这可谓是一次重大尝试。
　　这是他写的第一封信。
　　瓦伦战役中后方的通信系统仍然保持完好，他在不久之后接到了回信。那时同坐一辆卡车到达战场的准军官们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但总之宣传部再也没有安排过这类活动。母亲的信里不再盼望儿子凯旋归来，而是鼓励他们为了祖国不惧牺牲。
　　安萨菲·多拉小姐大概是忘记了那个讨人厌的灰眼睛军校学生的名字，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完成任务，给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送去关怀，安斯艾尔·卡佩这个名字仅代表某个普通的前线士兵。
　　开头永远一样：“卡佩先生，你好。”接着她会按部就班地写：“祖国和人民都在盼望你们的给我们带来一场伟大的胜利。”多么地枯燥而干巴巴，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安斯艾尔起了戏谑的念头，于是他这样写：
　　“战况很糟糕，我们的防线对于维国的军队而言就像一块薄饼一样干脆，也许明天他们就进入辛埃格了也说不定。”
　　“但管他呢，我觉得打仗是件不错的事，除了战场，到哪还能找到杀人不用背负法律责任而且被视为英雄的地方呢？”
　　“我最喜欢瞄准敌人的脑袋，是的，脑袋，当别人的脑子被你的子弹贯穿、当血和脑浆一起飞溅的时候，你会觉得非常——痛快。”
　　安斯艾尔写这封信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聊的变态，他也的确借鉴了推理小说里变态的语气。
　　也许战争本来就容易催生心理变态。
　　他很快接到了回信，信里说：
　　“恕我直言，卡佩先生，但是您在撒谎。”

　　失败是预料之中的事。
　　安斯艾尔倒觉得他们这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居然能拖上两个月，已经算一个奇迹。未经训练的农民在机枪的扫射里慌不择路地逃跑，好像从背后贯穿的子弹就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加急电报发往辛埃格，内容简洁明了。
　　“瓦伦地区沦陷！”
　　“瓦伦地区沦陷！”
　　“瓦伦地区沦陷！”
　　安斯艾尔有些好奇基尼不可一世的统治者，尼古拉斯大帝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想也想得到现在的军部中央是一副何等混乱的景象。
　　基尼的军队节节败退，安斯艾尔的军衔步步高升。在瓦伦战役即将结束时他接到了来自大元帅亲笔签署的任命书，荣升上校，担任改组后的第七团团长。
　　剩下的只是残兵败将，第七团的组成是大量军农少量专业军校学生以及极少量贵族军校学生。简而言之，是一群拿锄头比拿枪熟练得多的农民和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学生，分到哪个连队受谁指挥对他们而言毫无分别。
　　哈里森荣幸地成为了这个团里唯一一个贵族，但这个身份并不能让敌军对他们手下留情。
　　那一天瓦伦要塞被直捣黄龙的维国军队攻破，基尼投入的兵力死伤惨重，还有大批人选择投降，甚至连维国人都没有料到能有这么多的俘虏。
　　瓦伦战役的总指挥尤金将军下令全军战略性撤退。
　　第七团位于战场的最西边，与他们坚守同一防线的其他连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们藏在密林里奇迹般地幸存。
　　在尤金将军宣布撤退的那个下午，第七团的最后一台通讯机器损坏，彻底与总部失去了联络。
　　在预想中他们这支部队本应该已经全军覆没。
　　基尼忘记了他们，维国也忘记了他们。坦克驶过瓦伦，略过了这一支微不足道的部队。
　　他们位于基尼西部平原的腹地，孤立无援，既看不到援军，也看不到敌人。什么都没有，只有终年不歇的狂风呼啸。
　　现在到了该做出抉择的时候。
　　是生存，还是死亡，就在他们的选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