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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六郎之死(二) ...

  •   出得寇准行馆之后,六郎只觉得自己心里发空。头晕目眩,腿颤身摇象要晕倒似的,左臂那种痛痒的感觉又一次的袭来。六郎咬着牙,勉强的走了两三里路,来到一户人家的后墙,这户人家屋里闪着灯光,影影绰绰似乎有两三个人。此刻六郎已经是满头冷汗,两腿颤得发软,脸色象月光下的窗纸一样青黯惨厉。他勉强退到墙根靠墙借劲坐着,然后艰难地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挽起左臂,一咬牙朝那个黑点狠狠扎了过去。
      一阵钻心的剧痛,似乎缓解了左臂那如同发作在骨头上痛麻,六郎闭着眼睛咬牙忍疼,却无一声□□,渐渐的,六郎的视线模糊了起了,就当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隐隐听到这家户主的门开了,似乎有人提着灯笼小心探看什么,接着便是一声惊呼。
      等六郎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他努力撑着胳膊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下一个乡下农舍之中,伤口已经包扎好,一位相貌慈祥,布裙荆钗的老妇正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春凳上。
      六郎正在疑惑之中,就见那妇人开口说了几句话,见六郎不回答,便换了生硬的汉话,道:“你从哪里来,怎么会得罪了黑苗人?”
      六郎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妇人见六郎不语,便猜到六郎有难言之隐,也便不再追问下去,只是走到六郎床边,无比惋惜的说道:“我看过你的伤口了,你也许撑不过下个月。我这里有一些蕈菌,虽不一定能解蛊毒,却能让你暂时忘记痛苦,我们苗人相信,吃了它就是让你最接近天神的时候。”妇人说着,把手中一些物什递了过去。
      “多谢婆婆相救。”六郎躬身致谢,他看了看她妇人手中几株土黄色蕈菌,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种蕈菌还有一个名字,叫鬼手青。”
      这些日子王若钦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他原想派出乌戈暗杀寇准,扫除杀掉六郎的一个障碍,却没有想到六郎及时赶到,救下寇准。他料到经过这次刺杀,寇准钦差行辕定会加强防范,所以一时倒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眼看离萧太后的期限越来越近,不由急得王若钦如同热锅蚂蚁般焦灼难耐——又不能对人说。
      正心烦意乱之中,忽见一亲信手捧一份密信,走了进来,王若钦抽开一看,细细读了起来,忽然他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主意,大声吩咐道:“来人,去把杨元帅请到我的行辕。”
      大约等了三刻钟的时光,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犯官杨景参见钦差大人。”
      “贤弟快请进。”王若钦大声说道,
      六郎在外答应一声举步而入,王若钦定睛看时,只见六郎眼圈青黯,面色苍白,不到半月间竟然憔悴至此,仿佛老了十年似的一般。
      “不知钦差叫犯官前来有何吩咐?”六郎恭恭敬敬的说道,刚要下跪行礼,却被王若钦一把扶住,“贤弟,无须多礼,快快请起,来来来,请坐。”
      王若钦满脸堆笑,伸手让着让六郎坐了,看着人给六郎上了茶。待王若钦自己落坐后,他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木着脸一口一口的吸。
      “王大人,到底传唤犯官前来有何要事?”六郎见王若钦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
      “噢,”王若钦似乎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脸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愚兄。。。“
      “王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若钦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只哽咽了一句,“贤弟啊,,,”就再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本是奉旨钦差的王若钦给自己下跪,六郎竟一阵慌乱不能自持,忙扶起王若钦道,“义兄,您这是干什么?”
      王若钦象被人灌了一口醋,咧嘴毗牙苦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长叹一声:“唉——“贤弟,唉!你惹上大祸了。京中有人告你密谋和云南王造反,皇上一听,龙颜大怒,已经准备下旨封查天波府,而且。。。而且皇上还发了八百里加急文书命我将你缉拿归案,就地正法。你看,这是皇上的密旨。”
      这句话不啻一声晴天霹雳,惊得六郎目瞪口呆,他浑身一震,面色苍白如纸,几乎口不能言的说道:“我密谋造反?这话从何说起?”
      “这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不信贤弟请看?”
      “皇上的密旨,杨景不敢擅阅。”
      王若钦的嘴角吊起一丝阴冷的笑容,他今天收到了赵恒的密旨不假,可是密旨是只是令他监视云南王的动静,如有异样,不到非常之时,不可轻举妄动,要速速联系泯州,泸州,宜州驻军云云。他赌的,便是六郎不会私看密旨。
      “六郎啊,”王若钦说的颇有些痛心疾首,“我问你,你是不是没有住在发配犯官的营西二所,而是住在了云南王的外宅?是不是别的犯官过了大堂,十条命去了九条,可你偏偏毫发无伤?是不是云南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俸你为座上宾?所有的这些都有人密报给了皇上,更有御史上书,你这是欺蔑主上,理应以谋反论罪,凌迟处死,全家抄斩……”
      “这。。。”六郎顿时语塞,还未想起如何应答,便又听见王若钦继续说道:“贤弟啊,你久不在京中,哪里知道京城中的变故。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传闻说是云南王要在南疆谋事,这已经成了皇上心头一大患。你可知寇准是来干什么的么?他就是来彻查云南王的底细。不过说到底,云南王是谁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是武将,怎么能和一方藩王称兄道弟,这不是犯了皇上的大忌讳么?贤弟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种大是大非之事上犯起来糊涂?更别说你那现在还下落不明的副将焦赞。所有的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叫我如何在圣上面前保你,别说是你自身,恐怕郡主和八王也会被你所累呢!”
      六郎听王若钦一番连珠炮价般半是质询追问,半是嗟讶惋惜的话,心中早已乱成麻,加上最后听说又要连累郡主,更是身上倏地一个颤栗,本已是一团糟的心里又像塞进一把茅草燃着了,可偏偏左臂的痛感又一次袭来,这几把把火烧的六郎心中的得五脏六腑浑没有是处,耳朵里嗡嗡响震,也无力去辨别真伪,只勉强把持着双手扶案站立,木然的说道:“王大人,照你看,我该如何去做?”
      “皇上口谕,如果你能承认你外交藩王,有干例禁,宁愿认罪伏法,万岁可以网开一面,天波府的其他众人不受牵连。”王若钦偷偷看了六郎的脸色,大义凛然般说道:“可是我是六郎你的义兄,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贤弟,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万岁责罚下来,有我一力承担。”
      “义兄,”六郎摇摇头,无力的闭上眼睛,嗓音变得更加干涩嘶哑,“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了,我愿意写认罪折子,也甘愿伏法,不过王大人能给我一晚上时间,让我去和郡主告辞么?”
      红烛一盏,清酒一坛,太和城北一座简陋的酒肆内,老板和伙计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六郎一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这座酒肆早以打烊,比较白日里车水马龙人潮如涌,此刻却是家家关门,店店封户,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只偶尔有几声狗叫声,打破了这安静的世界。

      六郎叹了一口气,朝窗外看了看,天色已经黑透了,隔窗只能看见外间影影幢幢的树木房屋高低错落,屋外的风一阵紧一阵慢,这枝蜡烛也随节舞蹈,越显得屋里有些阴森静寂可怖。他给自己到了一杯酒,不知怎的,六郎那端起酒杯的手指有些发抖,他苦笑了一声,又把酒杯放了下来,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自认为已经看穿生死,却不想面临生死关头仍然有许多拿不起放不下的事情。“明天一早,明天一早我便就要去王若钦处投案,我一死便一了百了,既不会遗祸妻子,也不会连累亲朋!只是娘,珺儿,几个孩子。。。”

      一声帘响,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风尘仆仆蹇槛而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眼看见坐在角落的六郎,喜得开口说道:“六哥,你在这里啊,叫小弟好找。“

      六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相貌身形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原来是堂惠贤弟,”六郎用手撑着桌子,慢慢起身,强笑道:“贤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坐。”说完将手一让,请来人坐在对面。

      “六哥,”任堂惠见六郎似乎心情颇为沉重,于是一边坐一边关切的问道,“老板和伙计都打烊回家了,六哥还怎么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啊?”

      “我不是和这儿的老板熟识么?”六郎起身从别处拿过一个酒杯,给任堂惠也到了一杯酒道:“我对老板说,‘我也不需要你着人伺候,也不需要热食汤菜,只给我一坛酒,我自己坐在这里便好。’贤弟来的正是时候,来,陪哥哥喝上一杯。”

      “六哥,”任堂惠接了过来,“啯”地饮尽一杯酒,因见屋里气氛有些沉闷,于是开玩笑道:“六哥也太过日子了,您是云南王的座上宾,钦差王大人又是您的义兄,您怎么老是往这种小店里跑呢?在这里请小弟,小气了些吧!”

      “贤弟,”六郎抬头看了一个任堂惠,苦笑了一声,自十多年前六郎在汴梁城救了任堂惠,任堂惠返回云南之后,二人便再无什么往来,直到此次六郎发配云南,二人才得再次在街头偶遇。自二人再次相遇之后,六郎和任堂惠便不时在一起说古论今,居然十分投了缘法。任堂惠甚喜六郎不拘形迹,没有什么官架子,且翩翩风度儒雅风流,六郎也觉任堂惠没有一般商人的世俗习气,这么多年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颇合着自己脾胃,同他交往不像与官场人相交一般勾心斗角,几来几往两人索性八拜为交已兄弟相称。六郎与任堂惠相貌本就一般无二,偶尔着装打扮一样,就连郡主和白氏也一时分辨不出。

      若是在往日,六郎也定会说几句玩笑话,只是今日他祸到临头,哪里有心情和任堂惠说笑作乐,于是只惨笑一声道:“对不住了,任贤弟,倘若为兄在汴梁,什么珍错玉馔,琼浆玉酿为兄不能请?只是如今。。。?”

      “如今怎么了?”任堂惠不明就里,又给六郎斟了一杯酒笑道:“那王钦差是您的义兄,此番他前来不就是准备赦您回京,官复原职吗?怕就怕到时候六哥不认得我这个贩马的义弟。”

      “贤弟,”话说到此,六郎再也忍不住了,他脱口而出:“此番怕是为兄最后一次和贤弟一起饮酒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想要改口却见任堂惠睁大了眼睛,吃惊的说道:“最后一次?六哥,您在说什么,什么最后一次?”

      六郎本不想细说,但他是积郁已久的人,在任堂惠的连连追问下,也不禁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六郎仿佛不胜感慨,连了自斟自饮了几杯酒叹道:“其实看穿了也就明白,王公也好,庶人也好,就算是龙子凤孙也终归一抔黄土,谁又能逃了了生死天命?若是能用我一个人的命能换得南疆太平也算是我死得其所。更何况我本时日无多,原想多陪陪的郡主她们娘俩几日,只可惜。。。”

      “六哥,”任堂惠一把抓住六郎的手,他仿佛不胜其寒,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得厉害:“六哥,你明明没有做过的那些事情,你为什么要承认?那,那是要杀头的!还有那王大人,他不也是您的八拜之交吗,他为什么一定要苦苦相逼,要害您的性命?”

      “贤弟呀!”六郎惨笑一声,其实这些时日发生的之事十有八九涉及皇权之争又岂能对他明言,只得含糊说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反而好些,更何况王大人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至少他许我这一夜不必被羁押狱中,否则你我兄弟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不得相见?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去告之郡主,等到天亮吧,等到天亮我再去和郡主最后一别。”

      任堂惠神色复杂的看着六郎,其实刚才六郎的话他有一多半是听不懂的,不过他弄明白了一件事---明日一早六郎便要到钦差处自首,承认自己有不轨之心。“不行,”他忽然眼睛一亮,“六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说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六哥,可是何需等待来世,眼下也不就有个报恩的机会吗?”

      六郎哪里知道任堂惠此刻心中所想,他左一杯右一杯,只是吃酒,不久己是醺然欲醉,对任堂惠说道:“兄弟,人都说吃饱了不想家,醉了不惆怅,只可惜我这里今日无甚吃食,委屈了贤弟。贤弟,来,陪为兄再喝上一杯。”

      “六哥,”任堂惠忙给六郎满上,自己却举着空杯说道:“我酒量不宏,您多吃几杯,”说完又试探的问道:“六哥,说不定是您想多了吧?当年我吃官司的时候也说是杀头的罪,可是掉脑袋这个事是要御审了才能定夺,那能说杀就杀的?再说了,如果王大人真的要杀您,今天还会让您回家?”

      六郎摇了摇头,言语间已有些口滞舌涩,“贤弟你这就不懂了,我家一家老少都在京中,我能逃何处?那王若钦是钦差,有先斩后奏之权,他请出王命旗牌天子剑,杀我于辕门之外又有何难?。。。”

      六郎本是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的人,此刻多吃了几杯酒,已到了十分酒意,不一会儿便已是玉山倾颓,头一低,竟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不只过了多久,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家小酒馆里,却是在一间七尺见方的斗室内。不但自己躺在床上,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桌上子放着一套水壶茶碗,他揉了揉依然头疼欲裂的脑门,恍惚了好一阵,忽听到房中有动静,于是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小伙计正弓着腰蹲在地下,熬着什么东西,见六郎醒了,那小伙计满脸堆笑道:“任爷,您酒醒了?”

      “嗯,”六郎答应了一声,随口问道:“这是哪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这是城东乔家酒店,现在已经过了巳时了。任爷,给您熬的醒酒汤好了,您现在趁热喝点?”

      “城东?任爷?”六郎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怎么会在城东?你喊我什么?

      “您不是任爷吗?昨日四更时分,是您的一个朋友将您送来的。他说您和家中夫人拌了几句嘴,心里不痛快,所以多吃了几杯酒。他怕送您回去尊夫人气还未消,所以让您在这里过一夜。还叫小的好好伺候,说您是太和城北作牛马生意的任爷,还说我伺候的好了,您一定重重有赏,这是您的衣服,小的昨天连夜浆洗干净又放在火旁烘干了,您看看。。。”那店小二云天雾地喋喋不休地说着,六郎的目光向那小二递来的衣服一触,那分明是昨天任堂惠所穿衣裳,他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却发现自己的内衣和中衣也都不似昨日所穿,六郎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身上惊悸一颤,又仿佛钻透了一片浑浊之极的浓雾,一下子清亮惊醒过来,“任贤弟,难道你。。。?你好傻!六郎本是将死之人,你何苦。。。,不行,我不能。。。”六郎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腿,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过外衣,胡乱的披在身上,连鞋也不及穿好便朝门外走去。

      “任爷,任爷,你去哪儿?”

      六郎顾不上回答店小二,拔腿便朝城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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