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神》陌上品

4、第四章 百鬼斋现世是祸非祸 小景助浮生习得绝技

　　生老病死是一个人必然的经历，无人可以避免。
　　罗浮生对于死的经历要比别人更多些，他也曾经想过死了之后的情景。罗浮生其实是一个很悲观的人，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是因为他从小的经历。他觉得什么森罗十八层地狱才是他死后要去的地方，而眼前的场景让他觉得玄妙而奇特，跟鬼域并没有搭上边。身后是看不见何物的漆黑深渊，偶尔有几条巨大的像鲸鱼一样的东西顶着灯笼在上面游动，就像深夜的海洋一样，鲸鱼游过来似乎都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头顶是星光闪耀，与夜空并无二致，只不过雾气缭绕，让人有些看不真切。身前一条路，路的周围堆满瓦罐，十分像收殓尸骨的罐子。路上挂着一排排灯笼，散发着微弱的青光，此刻并没有风，灯笼却不停晃动，给人一种森森的感觉。路的尽头通向一座木拱桥，桥只是隐约可见，桥之后烟雾更浓，已经完全看不清，只看到一些灯光，似乎是一个繁华的小镇模样。
　　一只瓦罐咕噜一声滚了出来，停在路中间，摇摇晃晃地伸出一只脚，又伸出一只，紧接着伸出一对像兔子一样的耳朵。那只瓦罐似乎看不见东西，颤悠悠地在打圈，越转越大，最后撞倒在罗浮生脚下。随后像甩脑袋一样甩了几下，“看”一眼罗浮生，爬起来往桥上跑去，还不时回头“看”一下罗浮生，似乎想让他跟上去。
　　罗浮生心生好奇，正要跟上去，就被公子景拉住，神秘兮兮地说道：“在这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说罢将罗浮生引向另一个方向。罗浮生记得那个方向一开始是没有路的，凭空出现在眼前。
　　罗浮生心中有千万个疑问，此刻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他习惯于出现问题先在脑中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就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不信天地不信命的罗浮生从来就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现在的情形，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能力之外，所以他选择沉默，眼前的这个人，将是这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他要做的只是等，等公子景将原委告诉他。
　　他们二人走到路的尽头，原本尽头没有任何东西，一间日式和风建筑却在瞬间凭空出现在眼前，往身后看去，这种建筑罗浮生在梨本府上见过类似的。而他身后已经变成了一处刀削斧劈的断崖，不再是原来走过来的路。
　　罗浮生惊出一身冷汗。方才难道就是从这个断崖上走过来吗？
　　随着公子景来到一个小广场，头上的灯笼没有线的牵引，直接飘在空中。有一只灯笼本来安静躺在地上，待罗浮生一靠近，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一蹦一跳逃走了，跳进了远处挂着的一个灯笼里。
　　罗浮生好奇，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越靠近，感觉身边就越亮，他身旁的灯笼就聚集越多，但是只是远远地围着，似乎有些害怕。
　　“这些是灯笼怪，它们最容易被怨气牵引，而你身上带着浓郁的怨气，它们自然围上来。”公子景解释道。
　　罗浮生虽然并不完全明白什么是怨气，不过还是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又好像不敢靠近呢？”
　　公子景道：“因为你身上不仅有浓郁的怨气，还有更厉害的煞气。”
　　公子景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一些，说道：“任何的非众生都害怕煞气，特别是你这种命中带刹，后天杀戮不断地人。”
　　“原来是这样……”罗浮生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穿过小广场就是罗浮生刚才看到的
　　和风日式的建筑前，方才看见飞檐门窗，现在靠近就看得更清楚。罗浮生虽然对建筑没有研究，但是他一眼就能分辨出这种建筑和西洋建筑的不同，更接近一些古老，想平时的庙宇的形式，但是结构又完全不同。
　　公子景停在门前，顿了一下才回过身来，似乎刚刚才调整好表情，愉快地说道：“这就是寒舍，我叫它画室，如不嫌弃，进去坐坐如何？”
　　罗浮生看着公子景有些僵硬的脸，心中若有所思，却不动声色道：“既然跟你进来，自然是要进去的，请吧！”
　　公子景是有些紧张的，第一次待课，难免心中忐忑，但他生性薄凉，很快就恢复原本游戏人间的神情。“请!”
　　公子景将他引入大门，门内有通白照壁，上面雕刻团花麒麟，照壁之后是一个庭院，虽与梨本府上风格相近，却是味道不同。
　　“这是唐风建筑，与原来的画室多有不同。”公子景一边带路一边介绍。
　　院内正北的房屋装饰特别，显然是主屋。他们二人并不进主屋，而是
　　穿过一个回廊，进入一个小院子，这个小院子安放一处枯山水小景，门口倒是与其他建筑风格不一样，是一个现代的门，上面的装饰让罗浮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罗浮生推开门，眼前一亮，室内有内阶，小戏台，西洋的沙发桌椅，桌子上面安放一盏小台灯，沙发边上放着一个留声机，屋内的一切竟与美高美的房子别无二致。
　　“这…”罗浮生一头雾水，退了出来看了一眼屋外，确实不是东江的美高美。又走进去用给公子景投去询问的目光，问道：“这是你家？”
　　公子景露出一个小朋友偷偷做了个惊喜求表扬的神情。说道：“怎么样？”
　　“还……还好……”现在的罗浮生比方才刚进百鬼斋的疑惑更大，他解决问题向来都是靠肌肉，猜谜这种事情不是他的专长，于是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子景走进屋内，坐在沙发上，一个果冻一样的东西，颤颤巍巍地“拿”了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放在茶几上，摆放好后，“拿”起茶壶往茶杯上倒水。公子景碰了碰倒满茶水的杯子，原本冰冷的茶水瞬间冒起了热气，素手盈盈，拂过氤氲的雾气，端起来啜了一口。君子端方，温润如兰怕是对他容颜举止最贴切的形容。但就是这翩翩公子却在西洋风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别扭。
　　罗浮生目光一直跟随着公子景，自己却没有动半步，他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罗浮生虽然看起来放荡不羁，但是因为生活的历练，心思却比常人重很多，越是他看不透的人，他越是谨慎。不过前提是他知道公子景救他肯定是有目的的，所以他才会更小心的试探。
　　公子景将茶杯放下，茶杯恢复了冰冷，甚至连整个屋子乃至整个空间的每个细胞都冰冷起来。只见他缓缓说道：“其实我在这个世间存在了一千年，这一千年以来没有一个人看见我，你是第一个能见到我的人。”
　　“我？”罗浮生道。
　　“没错。”公子景道。
　　“为什么？”罗浮生问道。
　　“我也不清楚。”公子景摇头，说道：“或许是我的机缘吧，也或许是你的机缘。”
　　“这是你救我的原因？”罗浮生又问道。
　　公子景点点头。罗浮生继续问道：“那个木屋是怎么回事？”
　　公子景广袖一甩，桌子上的果冻怪物消失了。公子景说道：“小小把戏罢了。”
　　公子景停顿了一下，看了眼罗浮生，盈盈地笑道：“毕竟我是第一次交朋友，第一次见面也不可能马上带你到我家来。”
　　公子景很不合时宜地说出这句话说的带着几分不正经，但是又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公子景见罗浮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于是继续说道：“不过你应该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讲讲东江和城外的鬼武士。”
　　“鬼武士？”罗浮生重复道。
　　“没错，你在东江城外遇到的并不是活着的人，他们都是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鬼。他们应该是因为心中对战争的执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拒绝或者其他原因不能进入地府。而这些执念一旦聚集起来，就会凝聚成怨气，怨气经过时间的积累无法驱散，长则半年，短则数天，就会化成凶魂，为祸世间。”
　　罗浮生似乎有些明白了，点头说道：“难怪我打到他们，就像打在空气上一样。”
　　公子景看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说道：“不过来一起坐吗？”
　　罗浮生原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虽然方才看到这个场景有些本能的排斥，但是哪怕对方是敌人，他也不会退让三分，更何况他找不出公子景有什么与他敌对的地方。罗浮生想法很简单，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于是罗浮生坦然地坐在公子景旁边，问道：“刚才你把那些鬼士兵给收了。”
　　公子景提起茶壶，将茶倒入领一个茶杯，轻轻推到罗浮生面前。
　　罗浮生将茶杯拿起来，一口倒进嘴里。对他而言，茶不过是解渴的水罢了，无论他香甜与否，温热与否。
　　公子景轻笑一声，说道：“没人说你喝茶如牛饮吗？”
　　“啥？”罗浮生被他这句话问得有点懵，道：“你说话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奇怪？没头没尾的。”
　　公子景听后，并没有恼怒，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声，“这不是从来没有人真正跟我聊天嘛……”
　　“你说什么？”罗浮生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没，没什么。”公子景错过了这个话题，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我的职责是消除千年前的怨恨，让受到怨恨而诅咒的灵魂能重新进入轮回。”
　　罗浮生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鬼武士是一千年前的鬼？”
　　“并不是。他们并没有实体，应该就是你们这个时代的新鬼，我只是顺带将他们消灭罢了。”公子景道。
　　“消灭？怎么消灭？”罗浮生问道。
　　“我这样跟你说吧，人身死后，三魂六魄会进入地府穿过奈何桥，进入轮回。但是有些人死后因为某些原因无法进入轮回就会变成鬼，如果鬼在人间逗留过久，吸收怨气过重，就会变成凶鬼。而这些士兵在短期内从魂魄变成凶鬼，必然是受到强大的怨气影响，而这个强大的怨气有可能是整座城的冤魂造成，也有可能是受到千年凶鬼的影响造成。”
　　“变成凶，就要消灭吗？没有可能再送去轮回？”罗浮生道。
　　“变成凶鬼未必就不能回头，可以将他收入特殊的容器中，每日诵经超度，度化怨气，让他不在留恋人间，就可以送入轮回。”公子景解释道。
　　“所以你把那些鬼士兵又杀了一遍？”罗浮生皱眉问道，虽然他对那些鬼士兵没有任何惋惜，但是这种魂飞魄散的下场还是有些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这些人没有必要帮。”公子景冷笑了一声。
　　如果说罗浮生是东江阎罗，公子景在这千年的遭遇，让公子景的心要比金刚还硬，比寒冰还冷。
　　罗浮生勾起邪魅的笑容，他发现这个公子景非一般的有趣，无论是敌是友，都值得交上一交。
　　“所以你帮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罗浮生问道。
　　“我想得到你的心。”公子景面带微笑，悠悠地说出这句话，看着没有半点儿戏。
　　“啧……”罗浮生拿起一杯茶又倒进嘴里，有些为难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嘿!”公子景没有想到罗浮生会这样回答他，愉快地说道：“那就请浮生小朋友多多指教了。”
　　罗浮生听到他叫自己小朋友，差点把刚才喝下的茶给喷出来：“叫我浮生就好。”
　　“浮生。”公子景叫道。
　　“嗯。”罗浮生应到。
　　“浮生。”公子景叫道。
　　“嗯。”罗浮生又应到。
　　“浮生。”公子景还叫。
　　“……”罗浮生没应。
　　“浮生？罗浮生？”公子景锲而不舍地继续叫他。
　　“……欸，我听你说自己都已经上千岁了，能不能别那么幼稚。”罗浮生向来都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哪怕对面是天王老子，罗浮生也从来没有过一个怕字。
　　公子景虽然被罗浮生吼了一句之后收敛了一些，但是大大的双眼透着兴奋的光芒。
　　罗浮生摁了摁有些发痛的肩头，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东江已经不是原来的东江了？”
　　公子景点头道：“我之前进去过几次，军队撤走后，整座城依旧怨气冲天，凶鬼横行。人看不到鬼，凶鬼却会伤人，所以这大半个月也没有什么人敢搬回来。”
　　罗浮生有些担忧：“不知道若梦他们有没有及时逃出去……”
　　公子景道：“你是说以前跟你一起的那个唱戏的女孩吗？”
　　女孩……罗浮生有些无语地答道：“就是她，你怎么知道？”
　　公子景无所谓道：“这个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们在日军进城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去了什么地方我倒是没留意。”
　　罗浮生道：“他们应该依照约定去了法国。”
　　“法国？是什么国？”公子景问道。
　　罗浮生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着，并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如果再遇到凶鬼的话，要怎么对付他们呢？”虽然不用担心若梦他们，但罗浮生还是想回东江看一看。
　　公子景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一把伞，一把毫不起眼的素伞，将这把伞放到罗浮生跟前，说道：“学会使用它，你就能对付他们了。”
　　罗浮生道：“这不是你刚才用来挡雨的伞吗？”
　　公子景道：“这是把乾坤伞，可以凝聚天地间的灵气和煞气，你来用刚好合适。”
　　罗浮生看着手中的伞，问道：“这该怎么用啊？”难道像公子景方才那样用吗？他可不会什么法术。
　　公子景轻轻碰了一下素伞，荧光浮动，伞慢慢幻化成了一把乌黑的手枪。公子景笑笑道：“这样应该会使用了吧？”
　　“当然！”罗浮生眼前一亮，就要将枪拿起来。
　　“等等，这枪……”这枪由乾坤伞化成，乾坤伞是神物也是鬼物，公子景可以轻松驾驭它自是不用说，但是如果常人拿去，定然会受到混沌之气影响，不仅碰不到它甚至还会受到强烈的怨气冲击，更不用说拿起它来。公子景正要伸手阻止，但是看见罗浮生安然无恙地拿起枪来端详，而且手枪到了罗浮生手中之后，原本混沌之气竟然变成清灵之气，甚至带着凌冽的煞气。这样的煞气，连公子景也不敢轻易碰触。而罗浮生对着一切毫不知情。
　　“这……”公子景原本打算花大段时间让罗浮生如何拿起这把手枪，现在看来他能见到自己定然是冥冥中有定数。
　　“这把枪没有子弹，要怎么用？”罗浮生打开子弹轮，竟是一发子弹也没有，而且子弹仓与其他□□不一样，普通手枪一次能装几发子弹，而这个手枪一次只能装一发。
　　“直接开枪试一下。”公子景将手放在宽袖中，好整以暇地说道。
　　“这样肯定开不了。”罗浮生笃定道，但是还是将弹轮推回枪内，朝着天上扣动了扳机。“轰”的一声巨响，屋顶炸出了一个大洞，差点把整个屋顶都炸没了，黑洞还蔓延到屋外的天空，形成一个黑黑的大洞，仿佛要将整个空间吞噬，画室周围的小鬼，都拼命逃窜。
　　“如果你刚才对准的是我，恐怕我也得灰飞烟灭了。”公子景一脸果然如此的笑容，长袖一挥，屋顶瞬间恢复原样，但是小鬼们却怎么都不敢出来了。
　　罗浮生脸色瞬间煞白，有些不可思议，“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小的手枪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公子景道：“这个乾坤伞来自混沌之初，是我机缘之下获得的。相传可以呼风唤雨，也可以将世间万物进行制衡，不过此等神物，我也只是会用皮毛。现在看来，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才是最合适的。你方才将大量的煞气填充在内，瞬间射出，自然是威力巨大。”
　　罗浮生道：“那这个可以控制吗？”如果每次都整出这么大动静，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公子景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觉得现在不急于一时。”说着将罗浮生手中煞气消散，怨气聚集的枪拿了过来，放入袖中，“你恐怕要先休息一下，才能好好练习。”
　　公子景这样一说，罗浮生才意识到周围似乎一下子阴冷了许多，肩头的伤阵阵刺痛，头耶昏沉起来。但是要送客，又发现这是公子景的家，公子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罗浮生有些尴尬。
　　公子景似乎才意识到这点，起身离开，临走之前说道：“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房间，你完全不用客气，当成自己家便是。”
　　罗浮生关起房门之后，看着这一房子的装潢，有些不可置信。停在留声机旁，拨动了开关，里面的声音传出来，竟然是若梦唱的京戏，而且是自己最喜欢听的。罗浮生躺在沙发上，思维混沌，喃喃说道：“公子景，你究竟关注了我多久，又有多了解我？”
　　公子景站在屋外的院子里，天空中的漏洞还没有完全恢复，墨色的雨水从漏洞中倾泻而下。他依旧撑着那把素伞，素白的衣尾沾上了几滴雨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淡的仿佛一阵清风就会吹散。
　　“一千年来，我都看着你们的故事，只不过你们的故事里面从来都没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