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美人玉》二十九澜

1、楔子

　　那日是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淫雨霏霏，宫墙上的红漆似乎都在阴云之下显得格外深沉，太.祖驾崩，阖宫悲戚。

　　阿玉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崇楼上眺望，远处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不看清，飘渺的烟雨模糊了视线，时而风起，萧萧地吹起脚边散落的残尘。她是偷偷逃出来的，再过不久，就会被抓回去陪同先帝的遗孀们和名册内的下人一同殉葬。

　　阿玉才被送入宫中三个月，还是个在浣衣局打下手的小丫头，整天做一些粗重的活计，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先帝的面都没有见过，却要陪着一同去死，她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轻贱，或者说本来她就该是那么微不足道。斜风带着细雨，淋湿了她的裙角，她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恍惚地看着天空中聚聚散散变幻着的云，试图打消那可笑的偷生念头，渐渐地，又听到后面忽远忽近喊着“阿玉，阿玉……”

　　阿玉其实不叫阿玉，这个称号是入宫的时候掌事的姑姑给随便取的，姑姑说位分低的下人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她叫什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没人会记得，毕竟她快要死了。

　　她没逃，也没哭，任凭推搡着被关进了一间小小的柴房。这间柴房里关押着的都是和她一样半条腿已经踏入黄泉的下人，他们有的甚至恐惧到神志不清瑟瑟发抖。阿玉蜷缩在角落里，被这种可怕的气氛层层包裹着。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吧，阿玉在心里安慰自己，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呀一下门开了条缝，缝里久违的日光洒进屋里，金灿灿的，像柔软的细沙流过，又宛如山间一泓清冽的泉水，明晃晃地照在阿玉苍白的脸颊上，让人一下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她迷迷糊糊地往窗外望去，乌泱泱的一群人。外面很吵，好像说是要带他们走了。

　　这时候阿玉突然一下猛地蹿起来，拨开身旁一副副犹如死尸般的身躯，用了全身的力气向外面冲出去。她知道横竖是死，倒如搏一把，也死得有骨气些。侍卫们猝及防没拦住她，她便拼了命地跑，哪里有路便朝哪里逃去，好像要花光她活了二十年来积蓄的所有力量。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禁得住那么多的围追堵截，稍不留神就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滚落下台阶，跌入湖中。阿玉不会游水，惊慌地在湖里扑腾，绝望又凄厉地喊叫，听得人撕心裂肺，那是一种绝望的哀嚎，透露出软弱，近乎乞求。但岸上的侍卫似乎没要跳下去救的意思，反而看着她就这样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直到阿玉的头顶也没入水中才散了去，也许他们的差事就是杀人吧。

　　虽已是六月，湖水还是冰冷冰冷的。阿玉已经没多余一丝力气挣扎了，只感觉自己好累，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沉得无法呼吸。须臾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比如酒鬼父亲对她成天的打骂侮辱和将她卖进宫来时那副油滑的嘴脸，又或者是掌声姑姑的厉声训斥和鞭打……只能说阿玉活到现还没体会过一丝温暖，可现在，上天连她活着的权利都要剥夺，真的太残忍了。这湖水都让她冷得难受，冷得要把她小小的躯体吞噬掉，她哭了，不争气地哭了，却不能感受到泪水流过脸颊的温度，只悄悄把这苦痛咽下肚里直到腐烂，只由得眼泪融化在了这一汪湖水之中。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坚强起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阿玉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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