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地带[星际]》瑶仔兽

3、老头

　　宇宙历347年1月12日

　　第四星系边境，一艘毫不起眼甚至有点破旧的民间捕捞船，正平缓地游走在既定轨道之中。
　　捕捞船内，蓄着大白胡子的驾驶员戴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护目镜，正拿着酒瓶咕噜咕噜大口喝酒。他脸颊泛红，状态微醺，这要是在中心星系，被抓住不光驾驶执照得被吊销，恐怕是得牢底坐穿的。

　　毕竟无论哪个年代，哪怕现在科技已经如此发达，无人驾驶普及到令人习以为常的地步，却也总是架不住有些人手贱脑残。喝开心了，关掉无人驾驶，把速度开到最快，逮到哪颗倒霉星体就往上撞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比如此时这位大爷就没有开无人驾驶系统，单手把着方向盘，一艘破捕捞船简直被他开出小型战机的气势。

　　眼前泛着幽光的荧幕中，右下角不停闪着红色的“超速”提醒字样，大爷没有理会，荧幕中间的网状射线正以本体为中心对直径5000米的区域进行扫描。

　　突然，荧幕显示出了前方轨道被不明物体所阻挡的图像。

　　大爷把图像放大后发现，那是一个单人救生舱，正晃晃悠悠地虚浮在前方暗黑的宇宙空间之中。
　　单人救生舱，作用就相当于海里面的救生衣了。这个年代每人手腕上都会佩戴一块个人终端，这东西平日里就收纳在个人终端之中，当感应到真空环境，这东西会自动展开把主人包裹其中。
　　正常人可以在里面以低氧状态沉睡一周左右的时间，一周过后如果没有遇到救援，则会在沉睡中死去，倒也没有什么痛苦。

　　眼看那救生舱离自己越来越近，大爷陷入了纠结。

　　这东西虽然有一定的用处，可在第四星系这种穷乡僻壤是怎么看怎么扎眼。毕竟这里地广人稀，别说一周，就是一年也难碰上救援。

　　里面的人估计已经死了吧。

　　大爷这么寻思着，本来还想着要绕开，可转念一想——不管里面的人死没死，这救生舱说不定能卖两瓶酒钱啊！

　　“他的名字叫劳卡。”
　　孟允在做梦，梦里香吉尔如往常一般坐在吧台内侧，朝他扬了扬那张三人合影的照片。

　　劳卡·希罗，FAC的精神领袖，FAC全称是反联邦组织自由武装联盟，其致力于推翻银河联邦政府的不平等统治，是宇宙中其中一股强大的势力。
　　由于该组织作风隐秘，情报网几乎遍布宇宙每个角落，游击战打得相当溜，是个比宇宙海盗更令联邦政府感到棘手的存在。

　　劳卡被捕时年仅42岁，是当年刚上任的联邦元帅蒋烈完成的第一个重要任务。然而在验明DNA的一周后，在还没有从劳卡嘴里挖出什么有用东西的情况下，他即被联邦政府公开执行死刑，各中原因不得而知。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使得FAC停下脚步。

　　“FAC的老大，是我的男人。”
　　那个时候孟允15岁，香吉尔告诉他，“这些年来联邦政府还在找我，难保有一天就被找到了，你说是吧？”

　　孟允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一旁的老爹给他把杯里的酒满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三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所以你该离开这里了。”
　　香吉尔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在他脑海里逐渐变得遥远而飘渺。

　　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记忆中小酒吧那道熟悉的木门。

　　这个时候的他比十五岁的时候又高出了不少，他推开门，印入眼帘的，却是昏黄灯光下横陈的一具具尸体。

　　其中有一些是熟悉的面孔，对自我身材管理近乎严苛的人妖酒保、梦想是攒够钱去中心星系成为模特的美女服务生、特别喜欢忆往昔的老头三人组……以及以跪坐的姿态靠在墙角的，额头上被开了个洞的老爹。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费力而沉重，整个人像是被抛入真空之中，紧接着趴在吧台边的香吉儿对他伸出的手：
　　“小美……快跑！！”

　　他睁开了眼。

　　室内不大光亮，空气中迷茫着浓浓的烟味，天花板上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在吱呀呀地转，耳边还有敲敲打打的声音。
　　愣神了足足半分钟，一眨眼，他才猛地坐了起身。率先看到的是一个带着懒散弧度的背影，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正坐在地面上的一堆破铜烂铁中间，叼着烟正敲敲打打地在修理着什么东西。

　　大概是听到动静，这人也没回头，就说了句：“你醒了，记得把医药费放下再走，五千块。”

　　听到什么医药费，孟允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上衣，肩膀上的伤被包扎过，而脸上的防护面罩也不翼而飞。

　　大致消化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他清了清喉咙，对那老头说：“给我一根烟。”

　　大概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不大正常，既不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也不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所以戴着护目镜的老人回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这位俊秀的青年人毫无波澜地与他对视着，漂亮是真漂亮，就是丝毫不像刚死里逃生的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老头“嘿”地笑出了声，随即放下手中的工具，扔给他一根烟一个打火机，然后转过身盘腿坐那，摘下护目镜盯着他瞧。

　　“谢谢啊。”
　　在老头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孟允把烟点上，兀自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尼古丁以侵占性的姿态蔓延到自己体内，在觉得自己真正活过来了之后，又提要求了：“有吃的吗？”

　　老头又抛给他一袋面包，他一手拿着烟，单手拿着面包用牙撕开包装，便大口啃了起来。作为一个将近四天没进食的人，这个全麦面包被他三口就解决干净了。这时余光扫到一旁的瓶装水，这回不用等他开口，老头已经自觉给他递上，同时开口问了：“□□？”

　　孟允大口喝了几口水，没说话。

　　老头又问：“宇宙海盗？”

　　终于有时间再抽一口烟，孟允还是不搭腔。

　　“雇佣兵？”
　　“杀手？”
　　“逃犯？”
　　“走私犯？”
　　“贩毒的？”

　　终于，孟允缓慢而优美地吐出一口烟，非常客气地笑了起来，嘴里却吐出了跟这笑容完全两极化的语言：“死老头子，老子就不能是个好人吗？”

　　闻言，老头先是一愣，随即指着他的脸爆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这脸哪里像个好人了！”

　　“……”
　　孟允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收起笑容，在老头无情的嘲笑声中站了起来，蹲地上在那堆破烂里扒拉了好一会儿，陆续扒拉出了自己的防护面罩、野战刀、手/枪。

　　看他认真地在那低头忙活，老头忍不住好奇：“你怎么躲救生舱里去了？”

　　迅速检查手枪的弹匣，孟允回答：“被狗追。”

　　老头又问：“哦？那狗呢？”

　　随手丢开一块合金片，孟允皱眉想了想，有点遗憾地说：“本来想剁了他爪子，好像没成功。”

　　说完再不能老头开口，他问了：“这是是哪里？”

　　老头朝他眨了眨眼：“白鹫港。”

　　孟允自然是知道这里的，这地方是第四星系斯诺行星旁的人造卫星，废弃堆填区。这里的居民官方数据显示有十万人口，实际数量远不止这么少。毕竟除了外来人口，绝大多数当地原住民都没有身份证明，在这里从出生到老死留不下一点痕迹，属于被遗忘的一群。

　　他们表面上靠着到黑市倒卖废物来维生，实际上似乎与宇宙海盗、□□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有传闻，劳卡·希罗的出生地就是这里。

　　“那我就不明白了。”
　　知道了自己的所在地，孟允把烟掐灭在脚边，慢悠悠地看向这个白胡子老头，“你一个联邦军元帅，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这一句话，气氛徒然变了。

　　老头虽然依旧是笑眯眯，可笑容中却多了某种诡异的东西。

　　而孟允的目光同样深不可测，以一种能把人看毛的眼神把老头盯着。

　　此时他们一个蹲着，一个盘腿坐着，在这个又破又乱的小屋子里，伴随着脑袋上破风扇发出的噪音，对视了两秒钟。

　　随后老头果断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蒋烈，86岁，以现如今人类平均年龄150岁来说，尽管头发已经全白，大该不能算是老年人。他年轻时以雷厉风行的作战态度而闻名于世，甚至有一个“恶鬼蒋烈”的名号。

　　只是他自三年前辞去联邦元帅的职务后就人间蒸发了，连宇宙间最无孔不入的狗仔队都追查不到他的下落。世人都以为他跑到哪个自然保护行星上享受人生去了，谁会想到他爱好这么清奇，喜欢捡废品。

　　孟允用看奇葩的眼光看了他片刻，突然学着他盘腿往地上一坐，说：“行星雷卡，Feld Bar。”

　　短短的两个关键词，让蒋烈缓缓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震动了一下。

　　看着孟允的脸好一会儿，蒋烈才渐渐失笑：“我说怎么有点眼熟，你是香吉尔身边那个小鬼。”

　　孟允：“嗯哼。”

　　在蒋烈的印象中，他们有的仅仅是一面之缘，而且那个时候孟允是那么的小，4岁？还是5岁？

　　看着这张年轻的脸，这位上了年纪的联邦前元帅突然低声说了一句：“香吉尔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没能力保护好她，很抱歉。”

　　坊间有传闻，当年极力主张尽快处决劳卡·希罗的，就是捕获他的蒋烈。
　　都以为这个坚持是由于蒋烈恨极多年来给他添了不少堵的劳卡，然而此刻孟允突然就明白了，也许真相并不是这样。
　　毕竟老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是相当奇妙的东西，所以前元帅口中的这句对不起，孟允认定并不是对他说的。

　　但他还是回了句：“不是你的责任。”

　　蒋烈：“你是怎么受伤的？”

　　孟允没有回答。

　　蒋烈想了想，又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孟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身子前倾看向蒋烈，深邃眼眸中泛着冰冷的幽光，他说：“杀了盖尔·劳伦。”

　　这个年轻人眼神让蒋烈想起了远古时期地球上一种名为“狼”的物种，透露出残忍，甚至是仇恨。

　　“蒋元帅。”
　　但他并不等蒋烈回答，孟允站了起身，一边找衣服给自己穿上一边说，“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我穷得很，医药费要不然您还是找您孙子要。”

　　——毕竟我会在这，也是拜那孙子所赐。

　　孟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起，随后又补充道：“为表感激，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在这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