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聘》晚春寒

36、第 36 章

　　金光缓缓升起，在一片光影中，出现了姜梁的身体。

　　素兰将还魂丹喂进他嘴里，而后就着微微凸起的黄金台，翩翩起舞。

　　“他不是被烹煮分食了吗？”赢鱼有些震惊，他动用法力都探寻不到缘由。

　　谷柠不自觉“啧”了一声，终于知道千逸为何在九重天接不过他一招了。

　　原来，是为了姜梁。真的将法力供养凡人。

　　估计在泽渊抢魂，也没少吃苦。

　　素兰舞步翩翩，将所剩不多的法力一点点传送进姜梁的体内。

　　她强撑着，将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用得响彻胸腔。

　　终于，姜梁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看了素兰一眼，问她：“姑娘，你在做什么？这不是梦吧？”

　　没等素兰回答，他突然朝谷柠这边跑了过来。

　　“江姑娘，子逸如何了？”

　　他的记忆还停在战乱时，哪怕是梦，也想找谷柠问一问萧逸的情况。

　　谷柠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他......”姜梁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一脸悲戚。

　　“你还是先看看那位姑娘吧，她......很是担心你。”赢鱼不动声色地接过话，指了指素兰所在的方向。

　　“这到底怎么回事？”姜梁眨了眨眼睛，看到素兰双腿健在，还行至他面前，有些不适应。

　　“没......没什么，”素兰在他面前，忍不住抬手理了理额间的头发，而后深呼吸一口气，她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他，“将军就当这是梦吧，在这梦里，将军能否回答素兰一个问题？”

　　“原来你叫素兰。”姜梁点点头，刚恢复身体，满腹心事，没看到素兰眼里那一闪而过的伤情。

　　“您将素兰看作什么？”素兰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弯，换了一句话说出来。

　　“啊？”姜梁看着她灼灼带泪的眼睛，差点脱口而出的“一个生命”几个字，硬是说不出来。

　　“素兰姑娘，是这样叫吧？从前种种不必介怀，你就是你自己，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以为素兰介意从前遭受的不堪，斟酌着组织语言安慰她。

　　素兰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姜梁。

　　谷柠看他们一个比一个呆，突然走到他们面前，手指轻轻地在姜梁眉心点了点。

　　而后，姜梁突然捂着头蹲在地上，大声喘气。

　　他的脑子里一一呈现的是他死后，素兰为他做的一切，也包括在大荒这段日子的煎熬。

　　他强忍着站起来，走到素兰身边。

　　“素兰姑娘，我没想到......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他说着又赶紧补充道，“人各有命，你这般为我......”

　　他说不出话，糅杂着愧疚、感动又或者别的什么，难以再开口。

　　“她心悦你，”谷柠突然笑了一声，走到他俩面前，又道，“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将你救活，然后送回人间。在这之前，她想问你对她有没有情？”

　　谷柠三言两语将素兰的满腔心思说尽，她看了看谷柠，又看了看姜梁，见姜梁呆愣着，莞尔一笑。

　　“将军不必为难，”素兰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她说，“我救你全是报恩。至于情义，人往来也算有几分，将军便将我看做三分就行。以朋友相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加了一句“以朋友相待”。

　　她见过姜梁待朋友的模样，岂止是三分。

　　谷柠这样直白，姜梁再傻也明白了。

　　他救素兰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惜。

　　那日的山林中，无论是谁，他都会救。

　　但面对这样的素兰，他突然有些犹豫了，难以启齿，仿佛说什么都是无情意的辩驳。

　　在他看不到的一面，她付出的实在是太多，超出他救她一命所带有的所谓情义。

　　压在他身上，难解难分。

　　“素兰姑娘，你对我有恩，我不能欺骗你。”姜梁对着素兰拱拱手。

　　素兰笑着摇了摇头，眼泪被她强行收在眼眶中，闪闪烁烁。

　　那一刻，谷柠突然觉得其实人的眼睛是有局限的。

　　素兰和她，无一丝像。

　　“但素兰姑娘，姜某至今未有婚配，也无心仪之人。你若不介意，我今后便以朋友待你。我一直相信，时间才能培养感情。若今后，你我有意......无论有意无意，姜某都与你一人，姜府待你为主母。”

　　许是怕素兰误会，姜梁一口气将话说完。

　　他红着脸，等着素兰回答，一双眸子亮晶晶。

　　那一瞬间，谷柠突然想起了萧逸。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坦荡无畏。

　　这是凡人一生所学的东西，跟他们这种什么都知道后只会分析利弊的神仙不同。

　　素兰强压在眼中的泪水再也压不住。

　　她踽踽独行所做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爱不一定要以爱来回报。

　　她爱上的人是坦荡君子，证明她也算值得。

　　她笑了笑，不答反问：“将军刚没看到我现在的舞姿，可比在黄金里跳得好多了。将军看看好吗？”

　　姜梁皱了皱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

　　素兰挥袖起舞，桃红罗裙在金色的台子上起起落落，衣姎翻飞间，腰如软柳，眼如秋水。也不过瞬间的事情，她从黄金台上跳上姜梁的掌中，人也化作半米多高，脚尖轻点，她在他的掌中起舞。舞步翩翩，她记得他曾说“姑娘能做掌上舞，必倾城。”

　　一舞毕，素兰将散落的衣裙摆弄好，缓缓行至姜梁面前。

　　“将军，你一生坦途，不必记得我。”不等姜梁说什么，素兰已经将他推入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扇门。

　　“他既要供养你一生，你怎还推开他？”赢鱼开口，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又说，“没了一颗心，你也能活，为什么不与他在凡间全一世情义？”

　　“他品德好，不是爱我。”素兰摇摇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谷柠的腰间。

　　“品德好不就好了？何必要图什么虚无缥缈的爱？”赢鱼不解。

　　“不必了。”素兰见赢鱼实在是好奇，突然又说道，“正因为他品德好，我不想我辛辛苦苦为他换来的这一生要处处欠着我，时时想着还我恩情。我希望他享齐人之乐。”

　　“那如果他是真的嫌弃你，而不是品德好呢？”赢鱼随口又问了一句。

　　“那我会缠着他，逼得他这一世处处都只能有我的影子，一生逃不开我，不死不休。”素兰看着那漩涡一般的门，不知何时留下姜梁衣摆一角。

　　她走过去轻轻拾起，小心地放进怀里。

　　“为什么区别这么大？”赢鱼更不解了。

　　“等你长大就懂了。”素兰以这句话终结了这个话题，转而俯身跪在谷柠面前。

　　她跪得极近，近乎是贴着谷柠的衣摆。

　　谷柠屈身看她，在想怎么取出这颗心能让她少受点罪。

　　她思绪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屈身看着素兰许久不行动。

　　千钧一发之际，素兰突然扯下她腰间的玉佩扬长而去。

　　“什么鬼？”赢鱼反应过来，见谷柠面色平平，更不解了，“她都这样了，怎么还敢啊？”

　　“狡猾的鬼。”谷柠笑了笑，突然又说道，“小赢鱼，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她刚还要死不活呢，现在倒是身手矫捷，还能从我手中抢走东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让她抢走的。”赢鱼忍不住翻白眼，说道，“她看你那一眼，你就知道了。你甚至怕她法力太弱靠近不了你，故意向她靠近了一些。”

　　“知我者，小赢鱼。”谷柠说着自顾自往前走，衣裙带起一地尘沙，在这大荒的空旷之地，显得那样渺小。

　　“快跟上，还想不想听你那祖宗徒手摘日的故事了？”谷柠回头唤了赢鱼一声，企图威逼利诱他。

　　“我说你才是我祖宗，你又要做啥呀？”赢鱼跟她熟，丝毫不惧她。

　　“马上你就知道了。”谷柠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袭鸦青色暗纹金边双鹤锦袍，挽在手腕处。

　　“你......你......”赢鱼一张嘴张得极大，而后就见到前方的尘沙向两边散开，两人高的石棺在他们面前。

　　素兰匆匆回头，脸上满是震惊，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追上她。

　　这明明是千逸战神布的阵，说是神仙都破不了。

　　她知道谷柠厉害，但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这样厉害。

　　她拿着昆龙玉的手微微颤抖，移魂斗在半空中，正将昆龙玉中的魂魄往石棺中引。

　　“原来藏在这里。”谷柠缓缓走上前，双眼紧紧盯着石棺中一袭白衣的身体。

　　“谷神大人饶命。”素兰双膝一弯，又是跪又是磕头。很是能屈能伸。

　　“别，我谢你才是。”谷柠将手腕中的衣物丢进石棺里，这才又说道，“没有你，我还真找不到这里。”

　　她寻遍大荒，都没找到，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转瞬之间，石棺中的一袭白衣散落在满地黑沙之中，转而代替的是一身鸦青色暗纹金边双鹤锦袍。

　　“这样才像他。”谷柠笑了笑，站在一旁，看着移魂斗将昆龙玉中的魂魄引进石棺中。

　　而后，石棺中的人影渐渐有了呼吸声。

　　隔着风沙，谷柠看见他缓缓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