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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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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开门的老汉此时连滚带爬地滚了过去，抓住了女鬼的脚，痛哭道：“都烧了，都烧了啊……”
女鬼俯身把他扶了起来，动作轻柔而优雅，和先前那个喜欢跪立爬行的形象不可同日而语。
“季伯，你不要急。东西烧了，人还在就好。”
此时贺南急急忙地跑了过去：“小红……”
在他路过李云阳身边的时候，李云阳目不斜视地伸出脚，绊了他一跤。
贺南摔了个狗啃泥，转过身，对李云阳怒目而视。
小红幽幽地道：“郎君，你我缘分已尽，便就此了断吧。”
贺南傻了眼，不可置信地道：“不是，我们这不刚成亲吗？怎么就缘分尽了？”
霁色躺在地上看戏，此时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鬼抢亲的故事她不知道听过多少，但这被鬼给甩了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贺南不甘心，他想要站起来，去问个清楚。
然而这时候李云阳突然动了。明明那么宽的一条路，他就非要从贺南背上踩过去，然后挡在了贺南面前。
贺南闷哼一声，又被踩了回去。
李云阳道：“你是地缚？”
小红点点头，别开了脸，面上有一丝无奈之色。
“我在这里，徘徊了很久很久了……应该是地缚吧。”
所谓的地缚，便是众生死后有心愿未了，被束缚在当地不得入轮回。只有完成它们的心愿，它们才能离开此地。在地缚之中，有厉鬼，也有好鬼，端看它们的心愿是什么。譬如有仇未报的，就极容易被催生成厉鬼。
但像小红这种，平生不做恶事，甚至在山中引路的，就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鬼了。她在此地徘徊许久，想必近百年来，束缚她的地盘也在不断扩大，甚至笼罩了半座翠屏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翠屏山的守护者，也可以称之为山神的幼体。若是没人管她，而她又可以坚持走正道，积够功德，她甚至可以成为翠屏山的山神。
李云阳道：“你在山中为人引路，是功德。若不是你有诱拐凡间男子的恶癖，我本来也不愿管你。”
闻言小红嗤笑了一声，道：“若是你能了却我的心愿，便可将我送走。”
李云阳耐心地听了，道：“你说。”
其实看小红这身打扮，就知道，她死前，是一个新嫁娘。
此地原本是她的夫家，在她新婚的那一天，院子里也是像今天一样，大摆宴席，宾主尽欢。
作为一个新娘子，她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新房里，既忐忑又欢喜地等着夫君归来。
可她没有等到。
“他逃走了。”她冷冷道。
闻言霁色有些惊讶，仰起脸问：“为什么？”
虽然做鬼之后的样子有些磕碜，但回到她自己的地盘上，显出了她生前的真容。她的长相温婉可人，眼下一颗泪痣，又显得妩媚动人。这样的新娘子不要，还在成亲当天逃婚？
真真想不出来，那是何等铁石心肠。
闻言，小红缓缓走了过来，把霁色从地上扶了起来。
李云阳没有阻止。
小红道：“能是为什么？他与他的丫鬟青梅竹马，苦于门不当户不对无法做正妻，为了不辜负他的心上人，便在新婚之夜双双私奔出逃了。”
听到这里，霁色心想，这是一个怨妇的故事吧？任谁在新婚之夜被抛弃，都会心有不甘。只是为了这种人，几百岁的日日夜夜，被束缚在此地，又有点傻。
小红扶她的时候动作很小心，甚至没有弄疼她。
然后她才继续道：“当时我在新房，久候不见夫君归来，问了喜娘，丫头，一个个也都是闪烁其词。我性子急，便自己出门来问。”
霁色被吓了一跳，几百年前的女子，有这个胆识的可不多啊。
“问过婆婆，才知道他与丫鬟私奔而去。他原是独子，而且是三代单传，婆婆受不了这个刺激，当即便心绞痛而死了。”
霁色：“……后来呢？”
“喜事变成了丧事，满座宾朋都有些无所适从。公公经不起如此打击，当即也瘫软在地，自己也需要人照顾，无法主事。我是这家新妇，只能强忍悲痛站出来善后。”
愿望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却很惨烈。
原本以为夫婿在新婚之夜出逃，婆婆被气死，已经是人生最惨的事了。她没想到的是，还能更惨。
“厨房走水了。”她道。
霁色：“……”
李云阳：“……”
“我想帮忙，亲自去厨房查看，没想到越帮越忙，火势越来越大。我被浓烟呛得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却是季伯背着我赤脚逃了出去。”
季伯闻言老泪纵横，道：“当时火势太大，我想背着老爷逃命，老爷说自己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也没有脸见亲家，让我把少奶奶送回娘家去。”
霁色长叹一声，点点头，道：“你公公倒是好人。”
所以季伯才会满脚都是血，那是背着昏迷的少奶奶夜晚在山中奔走的结果啊。
季伯：“然后我背着少奶奶滚下了山崖。”
霁色：“……”
李云阳：“……”
霁色受不了了，问：“你们死了么？”
李云阳有些费解地看着她：“这里才是她的身亡之地……”
地缚的老巢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啊，这是基本常识吧？
霁色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深深的鄙夷。
她有点不服气，回过头去找贺南，却发现贺南和朱行一起蹲在角落里，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也是，靥术应该已经解了。
霁色轻咳了一声，道：“你们继续说，我不打断你们了。”
当时他们命大，滚下山崖之后，被一棵大树托住。虽是女子，小红却异常坚韧，苏醒之后就带着季伯硬生生从悬崖下爬了上去。
这一爬就爬到天亮。等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季家，却发现季家已经被烧得透透的。逃出去多少人且不论，院子里满地都是死尸，一个个都被烧得焦黑。
“我心想着，我夫君虽然不孝不义，但公婆又没有错，这些送命的家仆和宾客也是无辜。所以，我决定安葬他们。”
闻言，李云阳也难得地点点头，道：“入土为安是大事。”
做百年鬼修是需要机缘的。不过这事儿放在小红身上，就不奇怪。一则是因为这女子心性良善又坚定，再则也是因为她生前做下了功德。
“我要去埋我公公的时候，就被房梁上掉下来的木头给砸死了。”
霁色：“……”
李云阳：“……”
虽然这个故事一波三折，每次他们觉得她该死的时候，她却总是死里逃生。结果竟然是被房梁给砸死的？！
季伯道：“我原是季家家奴，主人家家破人亡，连少奶奶也不在了，我觉得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自尽了。”
这口气，说着好像自己反正也是无聊，不如顺便死一死。
李云阳耐心地听了，道：“那你的心愿是……”
按照李云阳甚至也包括霁色的猜想，她在此地徘徊几百年，心愿应该是想完成当年那场婚礼。
“我觉得愧对那些被我连累，无辜枉死的人。若是可以，我想等他们回来，向他们道歉。”
李云阳顿时就觉得很棘手了……
如果她的心愿只是想要一场婚礼，那他随时可以把此地恢复原状给她办了。甚至如果她的心愿是想找到当年那个逃婚的男人，他也可以去地府走个后门把人找出来。地府阴阳铺按年编表，无论那不义之人投胎到那一道，他都能找得到。
但是她想见的是当年此地的所有死者……如今已经几百年过去了，人口众多，他得上天入地才能帮她把人找全。
而且人家若是已经投了胎，前世记忆早就已经了却，恐怕也不想接受一个地缚的道歉吧？
李云阳疑心她是因为不想往生，所以故意忽悠他。
于是他道：“既然你的心愿是这个，那为何要诱拐凡人男子回来成亲？”
小红觉得莫名其妙：“我生前也是人，也有需求啊。”
李云阳以为自己听茬了！
霁色别开脸就开始笑。
小红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贺南和朱行身上，伸手指着他们，道：“我做鬼几百年了，平时在山里为迷路的人引路，若是看到还算可口的，就带回来睡了。反正第二天我就会送他们回去，又不伤身，有什么的。”
李云阳一时语塞。
小红皱着眉道：“听说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我这么做没什么问题吧？”
霁色立刻笑容可掬，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只是，你每天都办这么一场婚宴么？”
小红摇摇头，道：“看心情吧，这扎了纸人办婚宴也是无聊给自己找点乐子。尤其自从那四个东西搬过来以后，每天数不清的傻子在山里迷路。赶完这个又来了那个，我也很久没有玩这婚宴的把戏了……”
听到“那四个东西”，霁色和李云阳顿时都精神一震。
霁色连忙道：“你知道那四个厉鬼的来路么？”
小红点点头，道：“知道。”
“那他们……”
小红看向李云阳，狡黠地笑了：“你若能渡我，我便把我所知，和盘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