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天阶》风色～

52、（一）——.2.1

　　人的一生中有大片时光不会为人留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和意义。
　　渡过平凡的一天之后又迎来另一个平凡的一天，就像不断循环的沙漏那样默默地将时光流逝掉，浪费掉，消耗掉。
　　纯粹只为生活，只为活着。

　　略显狭窄的地下室过道里灯火通明，两边堆满了蓝色的货物箱。

　　身材魁梧肥壮的中年女人一面走在前面呼喝着来往搬运货物的蓝衣工人，一面不时大声地报着货号和数据。
　　凌子濒跟在其身后，拿着文件夹快速的记录着，并加上注解。
　　地下仓库的闷热令她的额头微微发汗，鬓角的几缕长发从脑后的淡蓝色束带里散落下来，蜿蜒在她修长雪白的脖子上。
　　她眉眼低沉，透出些许倦意。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都辛苦了！时间也不早了都收拾一下回去休息吧！”
　　魁梧女人的呼喝仿佛是一道圣旨，来往忙碌的工人渐渐散去，只余下零星的三、五人还在整理通道边沿没能摆放整齐的少许货物。
　　周围的气氛变得空旷又安静。
　　就连被人轻轻带到的铁门摇晃出的吱嘎吱嘎声都清晰入耳。

　　挪动着不那么利索的身躯，魁梧肥胖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一个矮梯，她拉开一个集装箱，将里面的货物拿出来查看，面露微恼。
　　“今年，采购部门的眼光真是出奇的差，这种暴露的裙子居然进了这么多条，你看看这边、还有那边都是不狠狠的打折就无法卖掉的东西。”
　　“暴露在当下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裙子款式还是不错的。”凌子濒抬起头来，眼眸里透出微倦，笑容甜美安静，她将裙子垂落的一角放在手背上轻轻摩擦，“它最大的问题出在面料的选材上，这种粗质的雪纺既没有体现出夜生活的华丽质感，贴身穿着又不够舒适服贴。”
　　望着裙子，女人点头默许了这种说法。
　　“照你这么说，这裙子打折也很难卖空咯。”
　　“怎么会呢。”凌子濒摇了摇头，“马上就要到十一黄金周了，折扣足够诱人还怕销不掉吗。”
　　“对面的西都国际估计会赶在十一黄金周之前重开，那么大的一间商场，肯定要影响到咱们友谊的生意的。”
　　将裙子放回货箱，女人挪着厚实的身躯从矮梯上爬了下来。
　　凌子濒的视线也跟着微微低落，长睫在雪白光洁的年轻肌肤上落下两道深暗的阴影，她的倦意似乎更重了。
　　“西都国际，”她喃喃的吐出这四个字，嘴角轻勾，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那个商厦一直走的都是针对高档人群的消费路线，没有道理在装修整顿十六个月后，重开，却要降低档次的。”
　　“而友谊是地地道道的百姓百货，和西都的消费人群几乎不冲突，应该不会有丝毫影响，说不定还会因为那种奢侈品商场的重开，带来一点意外的人气呢。受西都重新开业影响最严重的应该会是街前同样走高档路线的皇冠吧。”
　　女人接过凌子濒手中的文件夹，歪着头，浏览了几页，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
　　“子濒啊，我一直觉得你在我这里做事，真的是非常的屈才，有没有想过换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呢。”
　　一时间摸不清楚对方说话的用意，凌子濒胸口起伏了一下，低眉沉默。
　　如今，人力那么廉价，想要找一份薪水不错的正式工都很是不易，更别提一份薪水不错又不影响课时的零时工了。只要有份工作可做，合不合适是次要条件。
　　她根本没有选择。
　　敦实的女人似乎并不打算卖关子，直接问道：
　　“我这里正好有个不错的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试试看？”

　　*

　　从商厦的仓库后门溜出，闯入夜色。
　　凌子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入秋的深夜，如此清冷。白裙和长发风中凌乱，瞬间将她身上细密的汗和那份笼罩着她的深重的倦意吹了个干爽，她展开手臂上的蓝色毛线开衫往身上套去，以防感冒。
　　她不想生病，也不能生病。

　　慢慢步入街口，她缓缓抬起下巴朝对街的大楼望去——
　　已经是这么晚了，上面还打着数盏淡紫色光束的大灯，依稀可以看到有工人悬在上面，应该是在连夜赶工，至上而下的拆除建筑围栏。

　　大厦已经显山露水的顶部，可以看出负责改造工程的建筑师一定为此花费了呕心沥血的努力。
　　纯白与银灰交汇。
　　古典优雅的曲线美与现代亚钢的力度相互结合，刚柔并济，真是矛盾又完美的重构。
　　如今的西都国际以其说是一幢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倒不如说是一尊建筑界的艺术经典，它的身姿华丽衿贵，却又秀美内敛，矗立在都市霓虹的夜幕下，就像——
　　银色的贵公子。

　　直面巨变，不曾改变，始终卑微如尘，是那么悲哀可耻。
　　她被苍白的路灯照得愈加苍白，不知不觉地将唇瓣咬得腥红。

　　*

　　阳光漫过白墙高窗，一夜之后是新的一天。
　　当铃声响彻校园时，安静被瞬间打破，教室内外嘈杂四起。

　　将长及腰际的长发用淡蓝色的丝带松松挽起，凌子濒拿出随身的大手袋将长桌上的书本、直尺和剪刀一一收纳进去。
　　离她不远处。
　　一群女生围坐在一起激烈的议论着，时不时地发出惊羡声和赞叹声。
　　她知道她们在看什么、在说什么。
　　梁诗瑢。
　　近年来几乎红透了半边天的幸运儿。
　　音乐精灵、钢琴公主、灵感女神，媒体不惜用最美好的词汇来描绘她，无论出现在哪里她都是镁光灯追逐的焦点。她的美貌、她的优雅、她的才华、她高贵的出生和她迷一样的生活都成了人们乐于去探究的话题。
　　她是上帝的眷顾，时代的宠儿，是年轻女孩倾羡的对象，是男人们心目中女神的完美代言。她根本就像是生活在世界云端的人。

　　“子濒，子濒，有消息说梁诗瑢很可能会回国开音乐会也，如果消息是真的话那就太好了！我一直都好喜欢她噢，如果她在国内开音乐会的话，无论多贵我都要去看！我要从现在开始存钱。”
　　不用侧头，凌子濒也知道这个兴高采烈的声音来源于林晓芙，念大学后同班同学大多各奔东西，只有林晓芙和她考取了同城的这所纺织学院，还是同一个专业。
　　她们的关系顺理成章的变得更为亲密。

　　“咦？你要走了吗？第四节和下午都有课呢。”见凌子濒将背包拉上拉链，开始往脖子上系白色的丝巾，林晓芙忍不住问。
　　“不上了，记得借笔记和录音给我，我尽可能赶上下午的课。”
　　借着一侧玻璃窗的反光，凌子濒指尖轻掠，将丝巾在脖子右边系出一朵半透明的玫瑰花，丝巾短出地一角宛如衬托着花朵的叶片，长出的一角在胸部柔软的垂落下来，宛如美丽的流苏。
　　薄透轻柔的纱触着雪白的肌肤，她化了淡妆的精致脸庞，又柔媚了几分。

　　林晓芙不再多问，撬课对凌子濒来说是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她迷起眼眸望着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凌子濒，吃味的说：
　　“子濒你又漂亮了，你的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多彩了，每天都那么忙，过得那么充实，真是好幸福啊，我都快要羡慕你了。”
　　轻瞟好友，凌子濒调皮的抿唇笑了：
　　“你确定你没有羡慕错人？”

　　在她的心目中，幸福是简单的——
　　在需要念书的时候，只需要专心念书。

　　*

　　“……从没见过这么努力又这么有灵气的女孩子。”
　　用极缓慢的语速念着信笺上的这段文字，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的长发女人缓缓抬起她纤黑的睫毛，仔细审视起站在面前的凌子濒，她的目光最终又轻又柔的落在那朵半透明的丝巾花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沛姨这么夸赞一个人，你在她那里做了三年，想来一直表现得不错吧。希望往后的日子，你在我这里工作也可以对得起这份赞美。”

　　算是面试成功了吗？
　　以后可以在东街名品打工了吗？！
　　胸口微微起伏，凌子濒松下一口气，笑容愈发甜美乖顺。

　　“我的店里目前周末特别缺人，你以后就周末来上班吧。薪水的问题，领你进来的店长会和你详谈的，还有制服她也会帮你解决，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和她说就可以了。”
　　女人挑眉看了眼凌子濒瘦削的身材，思忖了一下，继续轻声细气地嘱咐，
　　“那衣服对你来说可能会不太合身，你可以拿去改一改，我们这里是做高档服装的，我希望每个店员都是穿着得体、举止大方的。听说……你在学校学的是服装设计，自己解决，应该没问题吧？”
　　“……是，经理。”
　　凌子濒微微点头。

　　一周后，她便穿着合体的浅灰色制服出现在了这间店里。
　　一月后，凭借着过去丰富的工作经验，她已完全适应了这里。

　　“喂喂，那个江小姐来了。”
　　“谁在招呼她？”
　　“店长亲自上阵咯，她啊——那么难伺候，谁愿意去碰钉子啊。”

　　凌子濒慢下手中正熨着的衣物，身边店员的窃窃私语引起了她的在意。
　　“她是很麻烦的客人吗？”
　　她轻声问。
　　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子朝她瞟了一眼，哼声哼气的说：
　　“你是新来的，当然不知道她啦，她何止是麻烦呐。那个女人挑剔得不像话，而且啊，态度非常的傲慢。”
　　“人家是有钱人嘛，再说还是经理的好友，连经理都不敢得罪她。”另一个女孩插上话来，“听说她都到这把年纪了还没嫁人，明明长得也不差，又那么有钱。”
　　“她那种性格，没几个男人受得了吧。”
　　“是啊，是啊，这种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是非常变态的。”
　　“喂~，你们轻点，不要叫客人听见了，不然有你们好看！你们没事可做了吗？都站在这里，很空闲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发一把瓜子，再泡上一壶茶?！”
　　年长的女人走了过来，严厉的终结了女孩们的议论。
　　一群人土着脸，作鸟兽散。

　　挂好熨烫整齐的衣服，凌子濒走到弧形栏杆边，垂目望向楼下的大厅。
　　在透明的古典花枝水晶灯微光闪烁下。
　　一个高挑细瘦的短发女人穿着白色中裙从更衣间里走了出来，在大镜前站定。她鼻梁高挺，唇角淡薄，妆容精致，下巴微仰着，挑剔的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和衣着。
　　她不算漂亮，也不再年轻，但予人强大凌厉的气场，供人仰视。
　　笑容和煦的店长在她的身边毫无存在感。

　　东街名品。
　　是中山街精品一条街里最为高档的店铺，铺面大小中庸，只有上下两层，出售的东西大多不是世界顶级大牌。但它有它独特的经营理念，它的货品种类繁多，搜罗于世界各地的精品工房和著名的手工艺人之手，在这里买到新锐设计师的实验作品和早已结束销售的名品限量也是常有的事。
　　就因为这种独特和稀有，即便这里出售的不是响当当的世界大牌，却依旧受到许多名媛贵妇和新贵辣妹的热捧，定期来探宝扫货。

　　闭了闭目，凌子濒心思百转。
　　她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环境虽熟悉了，但工作方面并无进展。
　　据她观察，来这里的客人群体非常固定，她们大多都已经有了自己相熟的服务接待，蜜如老友，亲若姐妹，如果她无知的介入，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和同事的白眼。

　　纯黑的宝石珑大理石，光洁中透着暗暗钻芒。
　　登着七厘米高跟并脚站在上面的白裙女子，高挑颀秀，像一把插在上面的雪亮匕首。
　　容颜冷漠，气质高贵。
　　或许……她才是她最好的突破机会。

　　“不觉得这裙子太单调了吗？”
　　江素萍望着镜中的自己，淡淡说，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线条简洁，非常衬你啊，你瞧这裙子轮廓多优美，长短适中，恰好地把你最漂亮的长腿露了出来。”
　　店长小心措词，陪着春天般的微笑。
　　“是吗？”
　　挑着眉梢，再望了眼镜子，江素萍冷哼了一声。
　　“我怎么觉得你不过是在敷衍我呢？这种类似的裙子，我的衣柜里真是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是看在用的是最新款的面料，我都懒得试穿。”
　　“面料啊，那是当然啦！这裙子用的是今年纽约时装发布的最新面料，这种面料轻薄抗皱，穿多久都能保持裙子的原有外观……久坐也不会变形。”
　　对店长得附和感到甚是无聊，又不好发作，江素萍高跟鞋一转，做势离开。
　　一侧身望见了凌子濒。
　　她微微一愣。

　　“若嫌裙子太乏味，要不要试试这个，再好的衣服也要靠佩饰来完美。”凌子濒大大方方地双手将宝石腰带递上前，抿着嘴角笑得眉目清秀，江素萍的傲慢和冷漠在她的眼中似乎是不存在的烟雾。
　　“这条宝石腰带来自于日本的千织屋，它是拥有五十年精湛手工的家族工房，每件作品的面世，都意味着那件作品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最近在大阪召开的工艺博览会上，也获得了很好的业内评价，正受到热捧呢。货品常常供不应求，本店也是凭借着和他们长久的良好合作关系，才能有幸获得他们的少量作品。”

　　黑色的宽腰束带是由紧密排列的椭圆型黑珍珠构成主体底图部分，其间镶嵌的小粒紫红宝石，暗暗闪耀，拼成美丽独特的花饰，坠子部分则是两颗硕大又明亮的泪珠形黑水晶，整条腰带古典美中透出雍容与时尚，令人耀目。

　　江素萍微仰着下巴，轻轻一点。
　　“那就试试吧。”
　　“是。”
　　拿着腰带帮江素萍系上，凌子濒悄悄松了一口气。

　　镜子中。
　　白色的中筒连衣裙被黑色宽腰束带一分为二，黑与白截然的色彩反差，使原本中规中矩的裙子产生了近乎凌厉的美。曼妙精致的花饰造型，闪耀的宝石光辉，更是将这份凌厉之美推到了一个奢华雍容的高度。
　　“真是太漂亮了！”
　　凌子濒忍不住低声惊呼，“没想到会这么漂亮，设计这款束腰的奈原女士在网站上说，这次的设计为了迎合都市的时髦熟女，非常心痛的割舍了她钟爱的传统樱花图案和蝴蝶结造型，大胆的选择了不多见的风信子古典纹样。我一直觉得这款搭配合理会很美，但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呢！”

　　她看向江素萍。
　　才发现，她其实正冷淡的盯着自己。
　　眼帘下瞟，睫毛纤长，目光即清高又冷静，这个女人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这一刻，凌子濒才真正感到，她虽谈不上有多美貌，但却是个非常有气场的女人，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以影响到别人的情绪起伏。

　　“眼光不错。”
　　江素萍的视线从凌子濒红粉白皙的脸上移开，单手叉腰，微眯着眼睛审视着镜子，另一只纤细的手，五指优雅的，犹如划过钢琴琴键般轻轻地从腰带的镶嵌珠宝上抚过。
　　稍顷，她仰了仰下巴：
　　“能不能麻烦你，再去为我挑选一些你认为不错的东西。”

　　阳光。
　　斑驳的足迹在黑色大理石上拉得越来越斜长。
　　精神松懈下来，凌子濒感到有些累了。
　　陪着江素萍选购了近了两个小时的衣物后，她口干舌燥，喉咙冒火，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店员会说她是个非常麻烦的顾客。
　　那个女人真是挑剔又冷漠。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的人居然连称赞的话都可以说得这么冷淡，几近无情。
　　不过，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店长和一个店员正在柜台边，为这个女人签单买下的衣物，结帐，包装。

　　“江小姐，像往常那样，由我们把东西送到您的府上吗？”
　　“这次不用，我已经约过人来接我，车就在街对面，一会你安排个人帮我把东西拎出去就可以了。”
　　远远的听见店长和江素萍的对话，凌子濒没等店长使眼色，放下正在喝水的玻璃杯，很自觉地走到两人身边。
　　三分钟后，她拎着大包小包，手捧礼盒，跟在拿着手包衿贵自若、缓步而行的江素萍后面。
　　出了店门。

　　霞光满地的街道。
　　一部湛蓝的法拉利跑车停在沿街的法国梧桐的树荫下，车身光洁如镜，色泽耀眼、嚣张。无论怎么看都不符合穿着黑色紧身职业套装，拿着Prada手包的江素萍的风格，

　　果然。
　　当他们走近时，车门开了。
　　下来一个高俊挺拔的男人，转身，朝她们露出浅浅的微笑，那是一张英俊过人的脸，那是一个灿若雨后阳光的笑容。
　　却将凌子濒惊得差点失神！

　　江俊奕。
　　她从未想过在六年之后自己还会遇见他！
　　虽然，人已变得很陌生，但他依旧是他，气质不羁，潇洒自若，只不过更显成熟英挺，更为迷人了，淡蓝色的衬衣，袖子松松挽起，搭配着LEVI’S的深蓝色牛仔裤，性感中透出恰好的野性。
　　微微低下头，凌子濒放慢了脚步。

　　“小五，等很久了吧。”
　　“还好，我也刚到。”
　　江素萍对他说话语气异常的温和，与刚才在店里简直判若两人。从这种随和亲密的程度和他们都姓江，凌子濒隐约猜出他们的关系。
　　但她没有空闲胡思乱想，因为江俊奕长腿大步越过了江素萍。
　　朝她走了过了。
　　凝视着她，他深邃漂亮的黑眼珠里充满迷蒙与困惑。
　　令她难解其意的困惑。

　　“小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这一问令凌子濒吃惊不小！把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心，骤然被人群车流奔走的喧闹声塞得满满胀胀，堵得胸口发慌，但她的感受却是空洞的，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掘去，毫无价值的甩手扔在了街边，任由过往的人群来来回回的踩踏而过。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六年的时光，他将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她，平凡无奇的她。
　　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她原本就不希望他注意到她，但真的面对他已经不记得她的事实，她却感到难过，十分的难过；虽然，明知道像他这样的富家子，生活丰富多彩，遗忘掉像她这种卑微的小人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还是心酸艰涩得几乎窒息。

　　“你没有见过我，我们彼此是不认识的。”她这样回答他，她朝他笑得甜美柔软，眼帘轻闭开阖间，瞳眸深处已然平静无波。
　　“真的？”
　　他蹙了蹙俊眉，怅然落失，像一个无辜的孩子那样尴尬自嘲的笑了。笑容荡漾在他微陷的唇角边，他的人看似又英俊了几分，耀眼得宛若光芒。

　　“平常吹嘘多会泡妞，原来手段不过如此。”
　　江素萍勾唇冷笑，丢下句刻薄的揶揄，踩着高跟鞋，慢步踱到车前拉开车门，自顾先上了车。
　　江俊奕沉默。
　　伸手接过凌子濒手中的大包小包和礼盒，一一码进车后箱。
　　他的身形比年少时更为挺拔矫健，宽肩细腰，风姿翩翩，穿着平底工作鞋，凌子濒尚不及他的下巴，在气势上倍感压迫，忍不住深深呼吸。
　　当江俊奕从她手中接过最后一个手拎袋时，她连忙转身从他身边抽。
　　她走到前排车窗前，曲指轻轻叩了叩窗，弯着腰朝里微笑。
　　“江小姐，您慢走，请您下次再度光临本店。”

　　手臂搭在跑车高高的尾盖上，江俊奕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的视线越过尾盖凝视着那张在车窗边甜美微笑的脸蛋，默默出神，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这样暗自交叠在他的心中。
　　女孩的肌肤天然白皙，纯澈剔透，五官小巧精致，无论发色和瞳色都非纯粹的黑，谈不上多惊艳，但那份清浅，却恰好地勾勒出一道空灵独特的美，即便是阅遍美色的他也为之所动。
　　若是他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他不可能会忘了。
　　可是，此时却偏偏想不起来，难道六年前那场严重的车祸，撞坏了他的脑子？
　　初遇时。
　　她的表情，她从惊蛰到失望，再到难过的眼神，悉数落入他的眼底。
　　他觉得她分明是认得他的，可她却又否认的那样干脆。
　　为什么？

　　心乱如麻。
　　他“砰”的一声放下车盖。
　　凌子濒遁着声音望了过来了，和他四目相对，她面色自然朝他微笑，礼貌的欠了欠身，算作道别，转身向东街名品的门店方向走去。她头也不回地溶入街市的人流，身着明灰色职业中裙的背影，浅细曼妙，于喧闹中轻盈穿梭。

　　江俊奕叉起腰，眉心紧蹙，下巴紧绷。
　　就这样让她离开吗？带走他心中所有的谜团，为什么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会觉得她轻松的步伐是在为逃开了他，而雀跃呢？
　　他讨厌这种不明不透的感觉，而束手放逐，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心动，身动。
　　他小跑上前，挡住了凌子濒的去路，单手握住她的腕子，将她定在了身前。
　　在他指节分明，男性味十足的手中，她白皙的手腕细的可怜，仿佛他只要稍稍一使力，他就能弄疼她，甚至捏断她。
　　所以，她猛然转头朝他懊恼的皱眉，他松了力道，只是轻轻的握住她，潜意识中防备她的逃避。

　　她是吃惊的，但并未惊然反抗。
　　这样近的距离，他一低眉便看见了她美丽的瞳眸，盈盈盛水般明亮，宁静清浅如溪流，还有最深处被他激荡起的惊慌失措的小水花。

　　“如果过去我们真的不认识，那么，从现在开始认识一下吧！我姓江，叫江俊奕，是江女士的弟弟。看见你，我总觉得……”江俊奕话说到这里打住，抿嘴笑了笑。他的睫毛又密又黑，衬得眼睛深邃漂亮，目光炙热诚然，被他凝神专注的看着，就仿佛被暖阳层层笼罩。
　　“呵，算了，总之我就是很想和你交个朋友。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缺朋友。”
　　淡淡回绝，凌子濒放空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余气息里压抑着的那一丝残酷。
　　江俊奕的瞳孔骤然放大，笑容被冰冻。
　　他久久的凝视住面前清秀出尘脸蛋，咬牙品尝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断然拒绝的滋味，感到不可思议。
　　趁着他失神恍惚的间隙，凌子濒从他温热干燥的掌心中静悄悄地将手抽了出去，年轻的肌肤，滑不留手，瞬间脱离而去。
　　他的手臂失力一沉，一针微痛刺入胸口，仿佛探入灵魂深处冷酷搅动。
　　这种感觉如此陌生，陌生的让这个男人自己都怔然。

　　深深呼吸，顾不上说任何道别的话，凌子濒单手捂着胸口后退两步，抿紧唇瓣，霍然转身而去。投身进茫茫人海，湮没在芸芸众生里，反而令她渐渐安心，只不过，眼底迷雾渐起，满目潮湿。
　　她忽然想哭。

　　回味着江俊奕刚才那一刻，受伤的眼神。
　　感到他残留在她手腕上的温度，仿佛猛然间蹿高了几十度，正在热辣辣的灼烧着她，心里就像腾起了一团妖异的火。
　　若是已经被忘记了，重新纠缠交叠又是为必呢。
　　就这样吧，也许她做错了，她千该万死。
　　但，她真的不想再与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人和事，牵扯上任何关系，回忆与面对都如此可怕，她怕自己会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