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右手，我的左手》时颉一

3、Chapter2

　　沈珺第一次见到顾未沫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她孤身一人提着行李敲开他的家门。女孩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一头参差不齐、乱糟糟的短发尚在滴水，遮盖着红肿得吓人的眼睛，宽大的白色上衣和短裤紧紧贴在身上，右手还打着绷带，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她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打颤。

　　“你是谁？”沈珺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找顾欢。他是我大伯。”

　　“先进来坐吧，叔叔已经睡下了，我帮你去叫。”沈珺说着递给她一杯热水和一块干毛巾。

　　等到沈珺和顾欢以及大伯母沈雅莉从二楼下来时，却见顾未沫依旧在玄关傻傻地站着。因为她方才注意到沈珺脸上转瞬即逝的蹙眉，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她走进这一尘不染的房间都像是一种亵渎。

　　“沫沫，你怎么过来的？快，赶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顾欢一把她抱在怀里，半分没有嫌弃的意思。

　　那天晚上沈雅莉帮顾未沫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却惊讶的发现她白净的身上竟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

　　“这是谁干的？囡囡，没事跟舅舅说。”

　　“是顾安。”

　　顾欢和顾安两兄弟出生在舟山的一个小渔村里，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不富有但也简单快乐。可顾欢心中有抱负，他不想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小地方，他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为此他努力考上好的大学，并且在读研时遇到了现在的大伯母沈雅莉。他对沈雅莉情有独钟，奈何她最终还是选择一位事业有成的男人。这十年时间，顾欢不顾家人的反对，只说为她终身不娶。他一心扑在事业上想要出人头地，信息化时代的到来正是需要胆子大想法多的人才，这让顾欢看到了商机，他凭借着读书时期打下的人脉，和同学一起在杭州成立了一家“瑞丰”网络服务公司，并担任首席执行官。招的人在当时个个都被认为是怪胎，却有着独特的见解和庞大的专业知识。在顾欢的经营管理下，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之后，公司成功上市，顾欢也变成了首屈一指的大boss。而在沈珺生父不幸车祸去世后，他也终于追到了沈雅莉，抱得美人归。可谓是情场商场双丰收。

　　再反观顾安，他虽胸无大志，但也开了一家小餐馆，再加上哥哥的资金支持，逐渐扩大规模，在当地算得上赫赫有名了。一切变故都发生在顾未沫的母亲有了外遇，他们离婚之后，顾安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酗酒、赌博、吸毒，不光赔掉了所有的财产，还每天对顾未沫各种辱骂殴打，污秽不堪的词语简直不堪入耳。所幸他还有一个好哥哥，每月除了会给他固定的生活费之外，只有他开口的数目不大，一般都会满足他。

　　“大伯，您工作繁忙，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老宅看看了。您都不知道顾安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顾欢叹气，“是我疏忽了，但他毕竟是你爸爸。”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他也不配当我父亲！他以前打我骂我我都忍了，现在他跟一个酒吧里不三不四的女人有了孩子，还要把她带回家来，我不同意，他毒瘾一犯就拿皮带抽我，我的右手被木棍打到骨折，又被碎玻璃片划伤，我求他，求他带我去医院，可他摔门就离开了，把我反锁在家里。”

　　沈珺已然是听不下去，很是愤慨，他起身去拿家里的固定电话。

　　“你干嘛？”沈雅莉挡住他的去路。

　　“自然是报警了，根据法律这可是要判刑的！”

　　沈雅莉顾未沫的遭遇也是非常同情的，但顾安好歹也是顾欢的弟弟，她也是左右为难，“哎，这件事你暂且就别管了。”

　　“姑息养奸，他只会变本加厉！”

　　顾欢把茶杯往玻璃茶几上重重一放，道：“我们还是先听未沫讲下去吧。”

　　沈珺在顾未沫身边落座，牢牢握住她的左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来，顾未沫的眼眶一瞬间湿濡，她镇定心神，继续说：“我只能一边哭一边捶门，很幸运，十几分钟后住在隔壁的李奶奶听到我的呼救声，就找人把我送到了卫生所。等到医生帮我缝针包扎好，我也不敢回家，便拿着这几年的攒下的压岁钱坐火车来找大伯。”

　　沈珺不知道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又有怎样艰难，更是对这坚韧的女孩多了几分心疼。

　　“所以，大伯，您能不能别再让我回去了。”顾未沫在俯仰之间就泪眼婆娑，语气也是楚楚可怜的哀求。

　　“爸，您就同意吧，我正想找一个人陪陪我。”

　　顾欢和沈雅莉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这么多年来都没让沈珺改口叫爸爸，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女孩……

　　“好，那就这样吧。囡囡，今天晚上你就先住客房，明天再让辛姨帮你收拾一间房。”

　　第二天，顾欢和沈雅莉一大早就去公司开会了，说是事关重大不好推脱，只留下话让辛姨陪着顾未沫去医院看医生。

　　沈珺察觉到顾未沫有意无意瞟向书房的目光，似有隐隐不安。“辛姨，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星期天在家也没什么事。”沈珺在未解完的大题前做上标记，合上厚厚的奥数习题，拿上外套递给顾未沫，“春捂秋冻，还是穿暖一点比较好。”

　　顾未沫眨巴眨巴大眼睛，笑成一对弯弯的月牙儿。

　　“走吧。”男生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立体俊秀，顾未沫拉着他衣服的下摆，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外科门诊内人并不是很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医生一边拆绷带一边叹气，“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弄成这样子，”突然眉头一皱，“你这是在哪里处理的？我建议你最好去查个肌电图。”

　　“怎么了？很严重吗？”沈珺发问。

　　“初步判断是手骨折伴随右桡神经损伤，需要进一步完善肌电图检查判断桡神经的损伤程度，先去做检查吧。”

　　沈珺面色不善，一路拉着顾未沫快走，女孩步伐小，半走半跑有点气喘吁吁，“哥哥，你慢点，我跟不上了。”沈珺低头看看她的小短腿，俯身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还真是瘦骨嶙峋，以后一定要让她多吃一点。

　　所幸及时就医，只是轻微桡神经损伤，但顾未沫右手手指不能外伸，拇指不能上翘，而且近几个月需要药物治疗并配合康复训练。好在桡神经损伤的预后是比较好的，医生说神经损伤后的恢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要对自己有信心。

　　从医院到家这一路上沈珺都在隐忍着一股莫名的怒气，而顾未沫还是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依旧嘻嘻哈哈的跟辛姨聊天。

　　回到家，沈珺就度娘了一堆桡神经损伤者宜吃和忌吃食物交给辛姨，并嘱咐她每天都要给顾未沫炖汤药。

　　等辛姨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顾欢和沈雅莉也刚好下班回家。顾未沫闻到香味，顿时就觉得饥肠辘辘。

　　“哥哥，”顾未沫拉了拉沈珺的衣角，“我饿了。”

　　“好，那我们去吃饭。”沈珺从未沫的咯吱窝下抱起她，放在长桌旁的高脚凳上。

　　顾未沫昨晚太过匆忙，今天细细一观察坐在对面的大伯母，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即使穿着居家服也能看出来她高挑纤细的身材，五官精致到完美，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却吹弹可破。

　　顾未沫又瞅了瞅身边的沈珺，眉眼还真的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都是细长的丹凤眼，好吧，她勉强承认，沈珺是比她漂亮一点点。

　　在顾未沫神游的时候，伯父、伯母往她饭碗里添的菜都有小山一般高了。她的右手自然不能再用，只好左手拿筷子，开始埋头吃饭，未沫恰好坐在沈珺的右边，时不时戳戳他的脸，碰碰他的手，沈珺全程黑脸，然而当事人还是无知无觉地扒着饭。

　　顾未沫垂涎桌上那盘麻辣小龙虾已久，趁着沈珺不注意，顾未沫抄起筷子就伸向龙虾，但是吧，事与愿违，她的左手完全就不听使唤。沈珺一个白眼杀到，顾未沫讪讪收起筷子，笑得满脸谄媚。

　　“医嘱怎么说的？”

　　“忌，忌辛辣的食物。我错了。”

　　顾未沫只能老老实实开始吃饭，不过她吃得惨不忍睹。巴掌大的脸上不是饭粒就是油渍，沈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抄起她的腰就往卫生间走起。

　　顾欢和沈雅莉相视一笑，看来这俩孩子相互的很不错。

　　沈珺把她抱到洗手台上，用毛巾一点点擦干净，他的指腹无意间摩擦到女孩细腻的肌肤，心跳竟漏了一拍，耳根也略微泛红。

　　白色的毛巾下露出一双晶亮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突然，顾未沫倾身过去，“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哥哥，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她奶声奶气的说完，随后呲溜滑下洗手台，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跑开了。

　　沈珺在原地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无奈的摇头，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迟早要被折腾死。

　　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又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扰了安宁。晚餐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阵砸门声尤为响亮。

　　顾欢打开门，“咦，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这小兔崽子都给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蹄子！”顾安咆哮着闯门来。

　　顾未沫一听是顾安的声音，拼命地往沈珺背后躲，已然是非条件反射般的蜷缩起身子，眼眸里满是惊恐。

　　“你给我死出来！娘西撇（吴语），胆子越发大了啊，都学会离家出走了！”

　　顾安追着顾未沫满屋子跑，终于被他抓住了女孩的衣领，扬手就是一耳光，未沫任命的闭起眼睛，但并没有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顾安的手臂被一大一小两只手钳制住，不能移动分毫，他急得干瞪眼。“干嘛，我处理我自己的家务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哼，家务事！你配做父亲吗？”沈珺怒目圆睁，一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场竟有些瘆人。

　　“你个小赤佬，看来也要教训教训你了！”顾安再次抬起手，却看到沈珺对他挑眉，轻蔑一笑，“你、你笑什么？”

　　“来，尽管打下来。” 沈珺仰起头，给一脸担忧的未沫一个安抚的眼神，“你看到桌上那个相机没有，我可录着像呢，正需要你这一巴掌，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以家暴的名义的把你告上法庭，分分钟送进监狱。”男生逐字逐句说得不紧不慢，铿锵有力，甚为震慑人心。

　　顾安有些后怕，还想发难之时，只听顾欢一声低吼，“够了！你还想把事情闹大吗？你干的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清楚，趁早把毒瘾戒掉，否则以后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至于囡囡，她今后就住在我家，用不着你来管。”

　　顾欢把顾安推出门外，干净利落的关上大门，终于消停了。顾欢拍拍顾未沫的脑袋，“囡囡乖，不怕了啊，大怪兽已经被大伯赶走了，我保证以后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顾未沫在多年之后问沈珺当时是否真的录像了，沈珺但笑不语，只用手指戳了戳她额头，还真是个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