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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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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我们朱家欠她的,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孩儿,一定好好待她。”
“那就好……那就好……”
“父皇?父皇――”
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姑娘?傅姑娘?”
“嗯?”
“姑娘,您拿着这绣布许久未落针了,您若是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好。”
今日阳光很好,可不知为何傅捷总觉得有一阵寒意,或许是这秋日的风袭身,冷到了心里。
“居然有蝴蝶。或许是因着皇上的龙气,都争先恐后飞来……”
“怎么了?”
“皇上……是傅姑娘。”
“捷儿?你怎么在这,天这样凉,可别受了风寒,快些回去添件衣裳。”朱盛渊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傅捷,松开了绿羌的手。
傅捷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一般,只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如秋日里的一尊雕塑。
“捷儿?”朱盛渊伸出手要去拉她。
绿羌见朱盛渊松开了她的手,眼底露出一抹狠色。她低着头勾了勾嘴角,而后向前移了一小步,朝傅捷福了一福。
“傅姑娘,我们是真的两情相悦的。绿羌求姑娘,成全。”她见傅捷没有说话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意想中的大发雷霆,出乎意料的却见她站在风中笑。
“朱盛渊,放我走吧。”
“捷儿,你在说什么?我们朱家欠你,我不能弃你不顾……”
“朱盛渊,她们都叫我姑娘,不是娘娘。”傅捷努力压下心底的情绪端出一副得体的微笑。“你们不欠我的,若真要补偿我,让我走吧。”
“捷儿,你莫不是病了。流烟,扶傅姑娘回宫。”朱盛渊的语气里只有冰冷。傅捷只知眼前已一片模糊,她努力忍着泪,可还是有温热的泪顺着脸颊而下。
是夜。
“抱歉,烟儿,要连累你了。”傅捷坐在流烟的床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流烟的头发。
“这皇宫偌大,却不是我的家。自我入宫以来,你是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如我的家人一般。可如今我却要拖累你。希望他不会迁怒于你。虽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但愿你一生平安。”傅捷站起身,替流烟掖好被角。她想了想,还是取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放在她的枕边,而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然而傅捷不知道的是,流烟在她推门进来之时已经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边看着傅捷消失在宫墙的转角处。她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将手放在胸前。“姑娘,愿您一生,哪怕颠沛流离,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京郊的小山村。
“嗯?六子,过来瞧瞧这门前?”
“诶,来嘞。婆婆,有位姑娘。怎么倒在这了?”
“扶到床上去,去请村口的刘大夫来。”
“诶,我这就去。”六子摸摸脑袋急急忙忙就向村口跑去。
“姑娘,你醒了?你都睡了好几日了。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你从哪里来啊,你这衣裳不像是村子里的衣裳,怎的倒在我家门口了……”
“六子,你就消停下吧。”
“……婆婆。”六子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而后伸手将婆婆扶到床边。
“我给姑娘煎药去,煎药去,嘿嘿。”待六子出了屋门,婆婆才开口。
“姑娘,既然到了这,就忘了过去,在这好好生活吧。”傅捷低着头没有回答。“姑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了。”
是夜。
或许是前几日睡的多了,傅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夜无雨,月照得院子里的树都泛了白光。她走到院子里的树下,伸手去摸树叶上的月光。
身后有脚步声。
“是姑娘吧,睡不着?如此,不如陪我这老太婆聊会天吧。”婆婆扶着门框,朝着院子里说话。
傅捷走过去扶她,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婆婆,您莫非,看不见么?”
“啊,老毛病了,不要紧。就坐窗边的椅子吧。”傅捷跪坐在婆婆身边,裙摆散开铺在地上。婆婆的神态迷离,像是在回忆的样子。
“……我年轻的时候啊,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嫁给了他。成亲之后,他待我很好,哪怕我无所出,他也没有娶二房的心思。几十年琴瑟和谐。他白日去山里,我便待在家中做女工,日日如此……那一日,外边很冷,下了好大的雪。已经过了饭点的时辰,可他还没回来,我便坐在屋门口坐着女工,心想着不要紧,他或许是打到了一只大野味所以误了饭点。可我的手却抖个不停,针好几次都扎着手指。等到了天全黑了,他一身伤倒在家门口,怀里竟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当时吓坏了……第二日他醒了,他告诉我,他从狼窝里救出了这个孩子。外面冰天雪地,让孩子流落在外,或许活不过三日,所以他想要将他留下。我想着我们也没有孩子,于是同意了……然而没多久,他便去了。他临终时说没有什么遗愿了,只希望那个孩子能好好活着长大,成家……他走了的那段日子里啊,我几乎日日哭,到后来,眼睛便慢慢看不见了……”婆婆不再说话了,不知是累了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那孩子便是六子吧。”婆婆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婆婆,假若那孩子,是……”
“那也不要紧罢,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六子。倘若真是他的孩子,我将他养大,也算遂了自己的愿吧。”
婆婆许久没有说话,傅捷也没有出声,只陪着她静静坐在窗边。
窗外的星星很美,她从前在宫墙里从没看过这样美丽的星空。自在的样子,没有拘束的样子,而不是如宫墙上小小的一方天。
不知过了多久,婆婆忽的开口,“姑娘,不如我替你梳头吧。虽然我看不见……”
“好。”傅捷轻声应了,自桌上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
傅捷伏在婆婆的膝头。
婆婆手下的动作很温柔,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她慢慢合上了眼。
……
“捷儿,你就好似我们家的福星,给你起名捷儿,是希望有你在的每一日,你的爹爹都能带回捷报。好了,梳好了,果然我们的小捷儿是个美人胚子,好好打扮一番就这么美。捷儿,看什么这么入神?”
“娘亲,那梳子……”
“梳子?捷儿喜欢?那便送你可好?”
“真的吗?谢谢娘亲。”
……
“傅姑娘,傅将军他……在深入敌军时失踪了,将军夫人听闻后执意要披挂上阵却阵亡沙场……”
“……那场战如何了?”
“因为将军与夫人,大获全胜。傅姑娘,是朕……”
“是吗……大获全胜啊……”她喃喃,而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诶,傅姑娘……”旁边的太监出声提醒她。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似的。
“罢了,王谦,派人照顾好她,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是。”
……
“捷儿,是我们朱家欠你的……”
……
“啊。”她从梦中惊醒。
外面是晴天。
阳光,很暖。
“嗯?我什么时候睡到床上了?莫不是自己梦中爬回床的?”她无奈地笑笑。
“啊,姑娘,你醒啦。”六子听到屋内的动静边挑了帘子进屋。
“恩,婆婆呢?”
“婆婆去村里照顾那个刚生产的婶子了。这时候正是要收稻子的时候,大家都在地里忙。所以婆婆便去那帮忙……姑娘要不要喝茶?”
“那你怎么在这没去忙?”
“我……我……”六子又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我……婆婆……婆婆让我留下来……留下来照顾姑娘……”傅捷听六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便抬头去看他,却见他脸颊通红。
“那辛苦了。你为何要一副紧张极了的样子?”她掩嘴轻声地笑了。
“因为……因为姑娘……姑娘长的极美……”六子摸了摸后脑勺腼腆地笑了。
又是因为样貌么?她自嘲地笑了笑。
皇帝若不是因为她的样貌,又如何会不放她出宫呢。欠她的?不过是减少负罪感的借口罢了。
“姑娘?不如……我们去早市逛逛吧。一直闷在屋里也不好。”
“好。”
“六子,今儿迟了些啊。呀!这是哪家的姑娘,没见过啊。长得真标志。六子,好好带人家姑娘转转啊。”
“婶子……啊,这……”六子红了脸,“诶,我知道了。”
“又羞了,六子倒真真是有趣极了。”
“是啊,总一副憨憨实实的样子。”旁边几位提着篮子的妇女也一同掩嘴笑了。
六子与几位婶子说话,落后于傅捷,于是迈了几大步,想追上傅捷,却见她停在一处小摊前,正盯着什么看。
是,木梳?
“姑娘,你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啊,没事,我就是随意看看。这摊子的东西确是精致的很。”
“是啊,这些都是大家自己动手做的。”
“亲手做的?那倒真是,很特别。纵没有京城的华丽,但至少……”
“京……城?”
“嗯?怎么……”傅捷笑容忽的顿住了,“可不可以,不要问?”她回头,对他笑了笑。
一个几乎算得上苍白的笑。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去罢?”
“恩,回去罢。”
“六……六子,快,快去看看你婆婆,她……”
“婆婆怎么了?”
“她刚被桌脚绊倒,伤了腿了!”
“大夫,怎么样啊?”
“啊,没事,没伤到筋骨,养一段时日就好了。跟我去开药吧。”
“谢谢大夫,我这就来。”六子坐在床沿,替婆婆腋好了被角,而后转身朝着大夫点了点头。
“我跟大夫去吧,六子你留下照顾婆婆吧。”傅捷站起身,伸手按住了六子的肩头。
“那姑娘麻烦你了。”六子闻言又坐回了床边。
“好了。姑娘,方子在这,按着抓就行。”
“谢谢大夫。”
“没事没事。”傅捷犹豫了一番,回过身。
“大夫,若是哭伤了眼睛可有办法治么?”
“哭伤的?这怕是很难啊。”
“可有一点点机会?”
“或许吧,只是希望渺茫啊。”
“姑娘,这么早,是又要出门?”
“恩,婆婆。我帮刘大夫去后山采些药材。”
“上后山啊,那要小心些,别累着了。早点回来啊!”
“诶,知道了。”
虽然婆婆说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可傅捷还是坚持要治好她的眼睛。
她开始向刘大夫学习医理。每日清晨替婆婆煨好粥后便上后山与大夫采药,午后与刘大夫一起去为附近的村民看诊,夜里便和婆婆坐在院子里给她讲一天的趣事。她不知道的是,她笑的越来越多,眼里慢慢有了光亮。
一日,傅捷正在山上采药。
“姑娘,姑娘,你快回去看看吧,屋里有人来,说是来寻你的。听说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傅捷手一抖,手上的草药便掉在了地上。
傅捷赶回小屋时便看到王公公站在院子里。王公公走到屋前替傅捷打了帘。
“傅姑娘,快些进去吧,大人在里面等着您。”
“大人?哪位大人?”
“您进去就知道了。”傅捷将竹篓放在地上进了屋。
“皇……臣女,拜见皇上。”傅捷见到屋里的人愣了愣而后跪在地上,向眼前的人行礼。
她怎么也想不到朱盛渊竟会亲自出宫来寻她。
“起来吧,捷儿。自你偷偷离开皇宫之后,朕一直在寻你,昨日才有人来报,说你在这儿,朕便亲自来接你。捷儿,跟朕回去吧。”
傅捷微微起身抬头看了朱盛渊一眼,见他没有怪罪她私自出宫的意思便又俯下身。
“臣女谢皇上垂爱。”她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
“皇上,臣女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愿再回皇宫了。”她起身,对着朱盛渊笑了笑,眉眼弯弯。“皇上,您答应先皇照顾臣女,不过是怕臣女一人在世上,没有家人,无依无靠。可臣女现在很幸福。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待臣女很好,就像家人一样。臣女,不想和他们分开。而且,婆婆还需要照顾,臣女不愿走。”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怨恨,没有气愤,只是平平静静地述说。
“捷儿,这么多年,你还是如当年一样固执,一旦下了决心便不会改变啊。”
朱盛渊盯着她看了许久。他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愣住了。她从前,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捷儿,你还是变了。”
“嗯?”
“朕知道了。既然你喜欢这儿,便待在这吧,朕不勉强。但倘若某一日你想离开这,朕,仍会在皇宫里等着你。”
她抬头去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她。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温柔的对自己笑,于是她也对他报以一个微笑。她伏身,再次跪下。
“臣女,谢皇上圣恩。”
傅捷跟着朱盛渊走出屋子。王公公在一旁替他们打帘。
“傅姑娘,照顾好自己。为了念着你的人。”
“恩,我会的,王公公。”
傅捷目送着朱盛渊的马车在山路上远去。她在心底默念。
陛下,愿您圣体康健,一生平安。
“姑娘,没事吧。他们……”六子走上前来伸手扶住傅捷。
“我没事。六子,我没跟你讲过吧。我姓傅,单名捷。”
……
“六子,六子?”
“诶,来啦。”
“怎么总走神,有心事?”
“婆婆,傅姑娘她……”
“她是个好姑娘,怎么了?”
“婆婆……我怕她有一天真的会离开这里……”婆婆见他半晌不说话,便又开口了。
“去和她说吧,不去争取的话可是连机会都没有。”六子看着婆婆认真地点了点头。
“恩。”
冬去春来。
日子渐渐暖了起来。跟刘大夫学习了这许久,傅捷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自从可以单独看诊,便整日为了照顾村里的人们而忙碌。采药,煎药,事事都亲力亲为。而婆婆在她的努力坚持下,也渐渐有了起色,可以看见朦胧的光了。
“今日天气真好啊!六子你瞧,是春天的太阳,好暖和啊。”傅捷见六子没有接自己的话便回过头看他却见他直直地盯着她看。
“六子?六子?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傅捷掩着嘴微微笑了笑。
“……傅姑娘,你会离开这里么?”
“嗯?为什么这么问,大概……”
六子立刻靠近她走了一步。“傅姑娘,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想你走……我……我……我心悦于你!”六子紧紧闭上眼睛大喊出声。
傅捷闻言睁大了眼睛,而后又笑了,还是那样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样貌么?”
“你很美!”
他将手放在心口,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这里。”
傅捷愣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在心间。她觉得鼻头很酸,泪水模糊了双眼,再滑过脸颊。
“傅……傅姑娘,你别哭啊,我……”不料她的泪刹不住一般,不停地落下来。
六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好了,梳好了。姑娘今日真是美。”婆婆放下手中的木梳,对着镜子里的人笑的慈祥。
“婆婆,谢谢您。”傅捷抬头看着婆婆。她一身火红的嫁衣,那鲜艳的红衬得她已经红了的脸更加娇嫩。
锣鼓喧天,小屋挂满了红色的绸带。
傅捷盖着红盖头在婆婆的牵引下出了门。她的手被交到一只宽大的手上。那只温暖有力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有人站在一旁高声喊着。
他挑起了她的盖头,他们相视而笑。她眉眼弯弯,桃花微红也不及她双颊的娇艳。
……
“啊。”
傅捷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周围熟悉的环境。
“是梦啊……怎么会做这种梦。”她揉了揉头发,将头埋在被子了。
“怎么是梦啊……”
“姑娘,姑娘?”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在叫我?”
“恩,这里。”她飞快爬起来,寻着声音追过去。
“诶,慢点啊,等等我。不见了,去哪了?”
东西落地的声音。
“好漂亮的匣子啊。”她将匣子捡起,是个古色古香的匣子,上面有锁。
她抬头,想找刚刚的那个女孩。可她早就没影了。
“你掉东西了!”她朝着四周喊着。
“打开吧。”还是刚刚的声音。
她尝试去摸锁扣,却不想她一碰它便开了。
咔嗒,是木梳!
“既然缘起,便物归原主。”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任务完成。我是不是特聪明,这样的展开显的多大气。”
那小姑娘一阵白烟下便回一只猫,稳稳落在地上谄媚般叫的欢快。
“是挺好的。如此,便奖励你一片鱼干吧。”它正要跳上木桌,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喵!说好的答应我的灵泉鱼呢!”它伸出爪子想要在我手上留下个爪印,却忘记自己现在短手短腿不是小女孩的模样。它试了几次都不成,于是气鼓鼓的蜷成一团,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我拿手指戳了戳它。它还是蜷成一团,不过动了动,挪到背对着我的位置,拿屁股对着我。
“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行了,自己抓去吧。但是只能吃两条,要是让我发现你多弄死了一条,你就别想再摸到鱼了。”
“诶,得嘞,这还不简单。我保证剩下的各个健康的跟什么似的。喵。”刚蜷成一团的猫听了这话立马箭一般冲向灵泉。
“小宝贝们,等着我啊。”
“真是死性不改。”我摇了摇头。
我回头看着镜像里的姑娘。
“既然缘起,那么再见便是时间的事了。一切,自有上天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