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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戳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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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好的午后,本不是在高墙上飞檐走壁的最好时机。
地面上的光影一不小心便暴露了两个人的行踪。
到了一处屋檐,纳尔希耶终于停了下来,按着延英一同伏下身。
“喂,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延英这才小声的抱怨起来。
明明上一刻自己还是国公府的客人,如今怎么成了贼匪了?
“别出声。”
纳尔希耶此时是全神贯注的盯着下方的院落,延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面唯有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人相对而立。那男子年长一些,身量颀长,一副雍容贵气;女子还是身量芊芊的少女。二人不知说些什么,但在延英看来,气氛还挺融洽。
不管那地面上可疑的影影绰绰,李邺此时只是专心看着眼前的妹妹,这样才能看懂她想说之话。
“阿兄赠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多谢阿兄费心搜罗了。”
李邺轻轻摇头,“不过是东市里寻常的小玩意,你若喜欢,我再托付宅中奴婢买最时新的送来。”
婵衣听了却赶忙推辞,“那倒不必……”
看她如惊惧的野兔一般,他才想到,寄居于此,她有许多顾虑,在他看来平常不过的事,为她做来便算惹眼了。
是啊,莫说是让人日日送东西来讨她欢心,就算是他这血亲兄长本人,也碍于身份不能时常来相见。
眼里又多了几分怜惜,李邺抬手想要摸一摸妹妹的头顶。
“放开她!”
身后人影闪动,又有如此呵斥,李邺不得不顾及,便飞速转身,躲过了来人的一击。
看着眼前两个同仇敌忾模样的外邦少年,李邺倒不觉得危险,只是不禁困惑:“这国公府上,难道还有刺客吗?”
倒是一直没察觉有人窥视的婵衣,此时睁大了眼睛,赶忙拦到了对立的两方中间。
纳尔希耶对婵衣频使眼色,“婵衣,他也是欺负你的是不是?站到我们这边来!”
李邺脑子转得飞快,这就抓住妹妹的袖口将她拉了回来,“婵衣,这二位你认识?还有,什么叫‘也是欺负你的’?”
“……”婵衣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纳尔希耶同兄长脸上竟是相似的疑惑与担心,还有纳尔希耶身旁那个不明就里得像是被拉来凑数的陌生少年……
她似乎是第一次在国公府中被这复杂局面逼迫得失了分寸。
她想着,如今也只能一个个解决了,便先去推李邺,“阿兄,你不是该走了吗?你先、先走吧……”
“阿兄?!”纳尔希耶发出超大声的吃惊。
李邺挑眉,自己是最无辜的那个,怎么如今还要先被妹妹赶走?
“我是本就该走,但是你要知道,我受母亲托付来看你,今日之事,我入宫时会尽实告知她的。”
纳尔希耶同延英对视,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要!”婵衣此时无暇顾及他俩,赶忙追上李邺的脚步阻拦。
李邺是停下了,但婵衣却低了头,此时阻住他又何用?明日他还是要入宫的。
“阿兄别气,稍后我让桃酒去十王宅寻你,她会解释清楚的。”
李邺皱眉,自己明明是在为她的安危担忧,如何就是生气了?
见李邺还不回头,婵衣松开了手,有些赌气的破罐破摔,“阿兄想同母亲说什么便说吧,他们都是茂国公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母亲若是知道我有了朋友,定会替我开心的。”
“你……”李邺转过身,瞪了她一眼,语气终于还是软了下来,“我现下要出城,让桃酒傍晚再来找我,我先走了。”
婵衣向兄长的背影行礼,姿势又谦卑了一些。
转过头来,看着那两个见义勇为的义士,她眉宇间的忧愁似乎又添了几分。
“什、什么?你说你是一位公主?!”
屋中的小几上摆放着刚刚烹好的新茶和几样茶果小点作为款待。
滚水被室内冷气一激,旋即化作浅白的水汽,毫无章法的在室内横冲直撞。
就如同现在被婵衣的话震惊到的纳尔希耶。
婵衣双手握着茶碗,静静看着纳尔希耶一跃三尺高,倒是惊讶于那个突厥王子的冷静。
但很快,在纳尔希耶大呼小叫一通之后,延英便令她失望——原来他方才只是没有听懂她无声的语言罢了。
不过好在他还算是最先恢复理智的那一个,“公、公主?你、您,殿下……恕我冒犯,看您年纪,算来应是……”
“我是圣上的十七女,封号仪安。梁王是我的同胞兄长,所以才会时常奉母妃之命来国公府看望我。”
延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终于拽住了纳尔希耶问道:“她,她说什么?”
婵衣看向纳尔希耶,发现他依旧没回过神来,本就蓬松的头发已经被自己抓得更乱了,说不定这也算一种风尚。
桃酒在婵衣的示意下上前行礼,“还是我来说罢,我家公主是圣上的十七公主,她的母妃是孟淑妃,兄长是梁王李邺。正如两位殿下所见,茂国公奉皇命抚养公主,但公主向来低调,还望两位殿下不要将公主的事情张扬出去。”
说罢,她又柔声问向自家少主,“奴婢这就启程去十王宅,公主可还有要嘱托奴婢的么?”
婵衣缓缓摇头,只是叫她路上留心安全。
桃酒本还有些担忧:自己离开,让公主同两个精神不十分稳定的外邦客人独处,听上去就不稳妥。
好在还有竹梨在院里打瞌睡,而自己的任务也不能耽搁,桃酒只好告辞离开。
……
桃酒走后,三个人沉默了许久。
延英还来不及与婵衣认识,便已经被纳尔希耶拽着闹了这么一出,如今就算受着款待,也是有些心下不安,便拘谨了。
纳尔希耶的惊讶渐渐化为被婵衣蒙蔽的怨念,不想说话也不看她。
婵衣本就不能出声,她只是垂眸等那二人说话,然而久久的安静后,最有耐心的人最终也起身倒茶,掩饰尴尬。
延英赶忙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纳尔希耶却一摆手,“不必了,我不爱喝热的。”末了还要咬牙切齿的补上四个字,“公,主,殿,下。”
她闻言,倒也没觉得多难堪,顺手便将杯子放下罢了。
又是可怕的安静。
“咳!”延英的茶显然也喝得不爽快,于是放下茶杯便速速行礼,一阵风似的跑走了,“梁王殿下走了,我想茂国公应该有时间会客,我便先去拜会一下,失陪失陪。”
婵衣并不擅长待客,二人又交流不便,她只能腼腆微笑,抬手为延英指示了茂国公的方位,便与他告别。
延英走后,她站在屋檐下轻咳了一声,转过身来却发现纳尔希耶还是没有抬头看自己。
锦帛拖在地面上沙沙响动,待他回过神来,幽香已经从身边袭来。
她“说话”时发出的气息如同叹息,又带了请求的意味,“纳尔希耶,你必须看着我,我才能同你说话呀。”
她眉心微蹙,似是担忧又是委屈,如同受炭盆烘烤过的水仙,神色生动而惹人生怜。
怎么就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样?
他认输般叹了口气,对她道:“那么,你说吧。”
婵衣双颊微鼓,眉眼堆出笑意,才一面开口一面抬手的对他说起话来,“我的母亲孟淑妃,你应是在冬至那日的宴会上见过的,你可还记得她么?”
大朝会后的宴会,纳尔希耶记得坐在皇帝左侧的是贵妃,那么右侧的淑妃了?他回溯记忆,比起整场宴会中顾盼神飞、娇媚动人的贵妃,淑妃在他印象中只是一位娴静的贵妇,除却饮食动作,便沉稳的如同屏风上的美人画。
她便是婵衣的母亲么?细想来她们的容貌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纳尔希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说起自己的母亲,她的神情柔和,“在很久很久以前,宫中还没有贵妃,我的母亲,曾经也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女人呢。因着这份宠爱,母亲诞下了三皇子,晋为淑妃,后又诞下了十七公主。”
若是她真能发出声音的话,此时也一定用的是最温柔的语调吧。
这故事明明有很好很好的开头,可纳尔希耶还是明白,接下来定是急转直下的剧情。
他忍不住问道:“十七公主诞生之后呢?”
“十七公主生来便很乖,不吵也不闹。皇帝与淑妃都很喜爱这个小女儿,于是从岭南到漠北,从东海到西域,各个国家的使臣、宸朝的各地臣子还有后宫中的妃嫔,纷纷将贵重的礼物送往清思殿,只为她庆生。只可惜,这样的盛景只持续了三日,三日过后,清思殿归于一片沉寂。”
纳尔希耶倒吸一口气,问道:“生病了么?”
“是。”
“生很重的病吗?”
没想到听故事的人如此入情,婵衣含笑安慰,“别担心,她不是如今正好好在你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