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罂粟，开到荼蘼》斜杠妈妈

1、他要回来了

　　深秋的B城，肃清，冷寂，因为雾霾，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路上的行人穿着呢子大衣，或是羽绒衣，绝大部分人都戴着防雾霾的口罩，行色匆匆。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在机场路上缓缓行驶着，不急不躁，穿梭在车水马龙中，显得小巧又婉转。它的车主人——二十八岁的漂亮女孩叶梓柔和这辆车的气质如出一辙，温婉可爱。她皮肤白皙，杏仁眼，朱唇皓齿，四肢纤细，怎么看都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北方大妞，她那纤细的身材和灵动的五官都带着点江南水乡的味道，就连说起话来，声音都是柔声细气。
　　叶梓柔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她穿着白色的羽绒衣，露出巴掌大的脸，显得自己越发单薄。停好车，打开后备箱，逼仄的空间里硬是挤着放进去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梓柔费劲的提出来。这是爸爸和妈妈的箱子，他们这一走，恐怕又得半年。叶妈妈患有哮喘，三年前的冬天，B城的雾霾格外严重，叶妈妈接连几次哮喘发作，最后那次，刚送到医院就被下了病危通知。后来听同病房的人说海南的冬季特别适合呼吸道有问题的病人，于是回来过年的孪生姐姐叶梓萱立刻订了机票，一家四口前往海南。果然，妈妈到了三亚病情立刻好转，他们在三亚租下房子，一起度过了春节。年后，梓萱重新返美，梓柔回到B城上班，父母一直留在碧海蓝天的三亚，直到次年五一。从此以后，每年到了十月底十一月初，老两口就会像候鸟般飞往三亚，直到春暖花开再回来。
　　叶爸爸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向安检通道，站在后面排队。虽然这已是老两口第四次飞往海南过冬，可妈妈还是不放心梓柔，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加班别到太晚，晚上走停车场一定要注意安全。妈妈还说女孩子要学会示弱，别太逞强。梓柔知道，妈妈是在婉转的提醒她，你已经28岁了，是时候该找个人托付终身了。可梓柔心里清楚，她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了，在她28年的孤单岁月中，仅仅是暗恋一个男孩，便已用掉15年的光景。梓柔笑笑，有意装傻，向妈妈展示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有多强，知女莫若母，叶妈妈怎会不知女儿的心思，她硬生生咽回那些说不出口的嘱托，拍拍女儿的肩膀，转身去追前面有些跛足的老伴。
　　梓柔看到父母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通道，她转身往回走，机场的人群熙熙攘攘，梓柔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紧紧相拥，女孩的头枕在男孩肩膀上，乌黑的长发缠绕在男孩的肩头，他们的声音在喧闹中被淹没，可女孩抬头，那样的漂亮的大眼睛却肿如核桃，女孩在男孩耳畔轻轻说着些什么，而男孩发了疯似得吻女孩，两个人唇齿纠缠，声音呜咽，梓柔看着，突然就被这份悲伤击中，她眨眨微红的眼，自嘲地笑笑，转身进入电梯。
　　叶梓柔回到街道办，听说辖区的王老先生又病了，已被120送到医院。梓柔打电话给王老的两个儿子，两位人中翘楚一个说正在法国出差回不来，另一个说在深圳，很忙，也赶不回来，希望梓柔多陪陪老人，钱不是问题，末了，他问梓柔要卡号，要打钱给她。叶梓柔笑着反问，王先生，您不想回来尽孝，却想用钱弥补让自己免受内心谴责。可惜我对王老的关心发自内心，是无价之宝，你这样的人怕是买不起。叶梓柔向来温婉，今日竟一时气愤说出这样的话，办公室里的众人纷纷看向她。
　　叶梓柔挂了电话，忍不住抱怨：“现在的人是怎么了？老爸病了都不肯买张机票回来，钱就这么重要！”
　　赵丽安慰道：“这样的人多了去，你何必跟他生气。”
　　肖潇：“在外企工作，哪能说请假就请假，梓柔姐，你不能苛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感情至上。很多吃过苦的人，都是金钱至上，因为害怕再回到没钱的环境里，所以竭尽所能要保护自己的饭碗，哪怕做得有违内心。”
　　被众人这么一安慰，梓柔觉得心里更烦了：“好了，不说了，我去看看王老。”
　　梓柔走进病房时，王老先生正在挂点滴，他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梓柔动作很轻，唯恐吵醒他，可落座的一瞬间，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我吵到您了？”
　　“就没睡着。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跑一趟，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不让人省心。”老先生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是问起了心中最惦记的问题，“他们，这次回来吗？”
　　梓柔张张嘴，声音却支离破碎，她实在是不想伤老人的心，琢磨着要怎么撒谎才能不露破绽，可老人却用一双慧眼，看到了梓柔的心里。
　　“我知道了，我懂，他们忙。”老人虽是笑着说的，可梓柔却觉得心里有万般重。
　　叶梓柔只好说：“明天我会再给他们多打电话的。”
　　“他们忙，别打扰他们工作。小柔，谢谢你。”
　　老人的话竟和自己爸爸挂在嘴上的如出一辙。三年前，妈妈哮喘发作时被下了病危，梓柔哭得泣不成声，她掏出手机想打给梓萱，号码还未拨完，手机被爸爸夺走挂掉，他说，梓柔，别什么事都找梓萱，她忙；去年，爸爸心梗发作，她将他送去医院，医生连夜抢救，为他进行搭桥手术，而他苏醒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梓柔，坚强点，你在就好，让梓萱不用回来了。每每想到此，梓柔的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滋味，从小到大，姐姐哪哪都比她强，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像梓萱那样就好了。长大后，姐姐考上211，姐姐被保送读研，姐姐去国外读博；而她，上了二本，然后便在街道办事处做事，成天经手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梓柔也曾想过，为什么她们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人生的境遇会差这么多？只是姐姐走后，年迈的父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她这个不怎么争气的女儿，却是一直在旁呵护尽孝的那个人。
　　“王老师，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将两个儿子送去国外读书，将他们培养成人中豪杰吗？”
　　王老先生看着梓柔，狡黠的笑了，他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既然两个孩子都那么出息，他又怎会断了他们的锦绣前程。只是，如果真的能让他选择，他希望两个儿子一个负责优秀，一个留守身边。王老先生问梓柔，自己是不是有点自私？梓柔摇摇头。一个负责优秀，一个留守身边，这不就是她和叶梓萱的真实写照吗？看来，他的父母还真是有福气之人。
　　梓柔在医院食堂里打了两个菜，青笋炒肉和蒜蓉油麦菜，她看着王老先生吃下，又帮他将碗洗干净，这才放心离去。
　　车刚到西直门，手机响了。是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不用说，自然是那位优秀姐姐打来的。今天她总是不自觉的想到梓萱，而梓萱竟真如跟她有心灵感应一般，几个月不曾打过一通电话，却在这时联系她。电话里，那个声音和梓柔的一模一样，两个人一问一答，若只听声音，会让人产生错觉，好像是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梓柔，我明天回来。”
　　“我早上刚把爸妈送走，他们去三亚了。你要是早点通知我就好了，他们还能见见你。”
　　“没关系。我这次会待的久一些。”叶梓萱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好啊，我去接你，你打算待多久，要不要去三亚？”
　　“以后有的是时间见爸妈，这次我和韩渝飞一起回来，我们打算回国发展。”
　　梓柔有些吃惊：“回国发展，不走了？”
　　“嗯。”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好像有点为难，“梓柔，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我和韩渝飞恐怕得暂时住在家里。”
　　梓柔怔住了，眼前浮现出15年前那个青涩少年的笑脸。那天是九月一号，初二开学第一天，他转学来到这个班，在老师的邀请下上台做自我介绍，他说，我叫成渝飞，成功的成，川渝的渝，飞翔的飞。那天他穿着天蓝色的衬衣，蓝的如外面的天，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不大，甚至可以用小来形容，可是这让他整体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温文尔雅，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阳光落在他的脸颊，叶梓柔看着看着，感到有点眩晕。后来，成渝飞被老师安排坐在她的后面，他偏好物理和化学，而这几科全是梓柔的短板。从借学习用具开始，到讨论题目，再到当时热播的动画片《灌篮高手》，不知不觉间两个人有了交流，梓柔发现他的声音特别好听，嗯，不仅是标准的男中音，更是标准的普通话，他不像B城长大的孩子那样，他吐字清晰，从来不带儿化音。
　　初三那年，叶梓柔看到有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将成渝飞堵在小巷子里，她立刻喊道你们在做什么？冲上去就要和他同一战线。叶梓萱来不及阻止，低声呵斥梓柔在干嘛。小混混们迅速向两个女孩围拢过来，在那一刻，梓萱迅速甩开挽着梓柔的手，转身就跑！她留下成渝飞和梓柔两个人，自己跑掉了！成渝飞尽可能地护着叶梓柔，他默默承受着那些男孩的拳脚，梓柔又哭又叫，并不是疼，而是担心成渝飞会受伤。直到梓萱带着学校保安出现，那些混混才大骂着离开。叶梓萱推开成渝飞，从地上拉起梓柔，梓柔除了头发散乱，受了点惊吓，其他一切都好。反倒是成渝飞的额头和唇角都挂彩了，梓柔关切地看着他，眼泪直往下掉。
　　叶梓萱气急败坏地冲叶梓柔咆哮：“你疯了是不是？你以为你会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你跑了？”梓柔声音不大，却透着冰冷，她看着眼前的叛徒，这是她的孪生姐姐，却在为难时刻留下她自己走了。
　　“我跑了是为了回去搬救兵！我比你理智！”梓萱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梓柔，拉扯着她快走。
　　“你要不要去校医那儿包扎一下？”梓柔不放心成渝飞，转头问他。
　　不等他说话，梓萱先开口了：“他是男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快点走吧，小心他们回来报复！还有，你也是，别站着，快回去吧。”梓萱说完，便拉着梓柔快步离开，路上告诉梓柔，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不能再出头了，她永远都是最理智的那个人。
　　“可他是我们的同学，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同学怎么了？难道你没听过那些流言蜚语？为什么他会遭遇校园霸凌？你就别再多管闲事了。”
　　是的，成渝飞转学过来不久，叶梓柔就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说他的妈妈是中学老师，却不懂得洁身自爱，和一位有家室的学生父亲好了，做了人家的小三，拆散人家家庭，原配几次闹到学校，最后他妈妈丢了工作，而他也被迫离开妈妈工作的中学，转学至此。可梓柔觉得，就算这些都是真的，那犯错的人也是他妈妈，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凭什么瞧不起他，欺辱他？梓萱斜睨梓柔，你没听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吗？妈妈这样，他的品行能好到哪去？虽然只比梓柔早出生三分钟，可她教训起她来不遗余力，真拿自己当大姐。两个人走出巷子后，梓萱立刻让梓柔梳好头发，回到家不要跟父母提一个字。
　　第二天，梓柔照常上学，照常跟成渝飞聊天，可成渝飞却有意回避。她忍不住，拉住他问怎么了？他却说，叶梓柔，你应该听叶梓萱的，离我远一点，保护好自己。梓柔傻了，他竟然也说梓萱是对的！他真的是自己昨天想要保护的人吗？他比叶梓萱更理智，冷静。所以十多年以后，他选择了同样面孔的叶叶梓萱为妻？梓柔的心飘在回忆里，有点冷。
　　“梓柔，你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打断了叶梓柔飘散的回忆，将她拉回现实。
　　梓柔茫然的“嗯”了一下：“你说成渝飞要住我们家？”
　　叶梓萱没有纠正成渝飞已经改名这件事，只是应道：“是啊，就睡我现在的房间吧，1米5的床挤挤能睡下。”
　　“为什么他要回我们家住？”
　　“……他父亲破产了，所有的房产都被拍卖了……他无家可归。”
　　“那你们……”
　　“我们回来了，梓柔……你欢迎吗？”
　　“当然。嗯。”
　　“梓柔，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我在开车，梓萱，航班号发我手机上，我接你们。”
　　待梓柔放下电话，她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车，还有那些夜色中耀眼的霓虹灯，她开始感到恍惚，梓萱要回来了，还带着他，这一次他们不是探亲，而是久住，梓柔问自己，再看到他，你的心里还会泛起涟漪吗？不，不可以的，因为他已经是你的姐夫了。呵，叶梓柔，你终于有机会和自己暗恋了15年的男神同居一室了，只不过，他已改名换姓，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成渝飞，而是你的姐夫韩渝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