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虎为妻》兮木萧萧

20、童养媳

　　第二十章

　　红豆糕虽然易做，却要将红豆提前一晚浸泡，褚清辞正打算和褚明澜说明日便可吃到红豆糕，却见君黎跪在榻前，头低垂着，双肩抖动得厉害。

　　褚清辞眸中光亮瞬间怔住，不可置信地出声道：“阿黎。”

　　君黎垂头不语。

　　榻上褚明澜面容安详，双目微阖，嘴角微微抿起，弧度带着长辈惯有的慈爱，却已是毫无生机可言。

　　刚刚那些嘱托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褚明澜突然病故，因着她尚未成家，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简单的守丧出殡，由君黎、褚清辞、褚清珏为其送终。

　　君黎身着一身素白，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好似突然长大了一般，褪去了孩童的天真，眉间隐有阴翳，道：“我想把姑姑葬在邴城。”

　　褚清辞敛眉，道：“此去邴城路途遥远，且父亲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君黎面无表情，不由得冷声道：“因着姑姑未婚，便不能葬入褚家祖陵么？那要把姑姑葬在何处？”

　　“不晓得。”褚清辞走近揉了揉君黎的眉心，“阿黎，你最近都瘦了，不要再想这些，姐姐会想办法的。”

　　君黎眸光闪动，又怨自己不该对褚清辞摆冷脸，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伸手揽住褚清辞的腰身，垂头眷恋地抱着她。

　　褚清辞也轻轻回抱君黎，君黎的变化她自然是最清楚的，刚刚得知生父生母消息，下一刻又知生母已逝，另外姑姑平时最是疼她，现在也走了，如今这偌大的丞相府就只有她还能给她一丝温暖。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呼吸清浅绵长，褚清辞轻轻唤道：“阿黎？”

　　竟然睡着了。

　　褚清辞抱不动君黎，又不想扰了她睡意，在原地静立抱着她，直到腿脚酸麻，临冬寻来一张软椅，褚清辞甫一坐下，君黎就醒了。

　　君黎抱着她不愿松开，迷迷糊糊地唤道：“姐姐。”

　　褚清辞替她理了理额间细发，道：“我在呢，回房睡吧。”

　　晚间，褚清辞与褚丞相在书房里各执一词，褚清辞执意要把褚明澜葬于邴城褚氏祖陵，褚丞相则说京中早已置好坟地，而邴城遥远，不合适。

　　褚清辞不解道：“父亲是怕姑姑么？”

　　褚丞相冷笑道：“她是我长姐，我怎会惧她？”

　　“那姑姑为何不能葬在祖陵？”褚清辞知他不是那般迂腐之人，不可能真的因姑姑未婚便不能入祖陵，除非……她猜测道：“难道父亲是因着姑姑喜爱女子，便觉得她不配入祖陵么？”

　　他们第一次把这个问题放到明面上说，褚丞相不悦道：“你既知道如此，就不该不听为父之言，与长乐公主厮混。”

　　褚清辞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面无表情道：“若我与阿黎再亲近一些，你是否也要觉得我与阿黎厮混？”

　　“总之，褚家是绝对不容这等罔顾伦常之人。”褚丞相说罢摔门而去，俨然很是生气。

　　褚清辞始终不解，能让父亲如此生气，又是因为姑姑喜欢女子，仔细想来，府中女子便只有母亲了，母亲与姑姑关系向来要好，但那不过是普通姑嫂关系罢了。

　　父亲生性多疑，除非是因为君渂一事，对姑姑生了嫌隙，觉得两个女人之间一亲密就是关系非比寻常。

　　褚清辞无功而返，回房与君黎商量道：“姑姑生在邴城，定是希望能长眠于邴城的，若是不能葬在祖陵，在邴城另择风水宝地便是。”

　　“千林山下便是好去处。”君黎提议道。

　　褚清辞念着那里是君黎长大的地方，也觉得千林山下好，道：“无论何处都比在京城好，我们择日便启程前往邴城，不然姑姑怕是等不及了。”

　　如今虽已过了酷暑，但到底天热，就算在灵堂里置了许多冬日藏冰，也免不了会有等不及的一天。

　　褚清辞交待完又开始操持府中事务，她不知的是，君黎曾偷偷去找过褚丞相。

　　褚丞相与冯业本就交好，虽然君黎当初不肯归将军府认冯业为父，但他知她心性良善，此番待君黎如平常一般，等他听完君黎的话却眉头紧锁。

　　“你要那白虎皮何用？”

　　君黎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我虽不愿认他，但他终归是我父亲，如今父亲已逝，我想寻个物事留作纪念，听闻这虎皮是他送的，特来求取，望义父割爱成全。”

　　“这本是你父亲送与我之物，如今你拿去也是理所当然的。”褚丞相在其他事上很是明理，况且那虎皮放在他这里，也不过是起观赏之用罢了。

　　虎皮常年被小心打理，毛色柔顺光洁，整体呈白底黑纹，君黎只是看着这虎皮就能想到它生前是何等威风凛凛，能得山中之君的美誉，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她伸手抚过虎皮，皮毛内部用硝石处理过，就算是年月长久，也不会腐坏。

　　褚清辞发现君黎偷偷回房一趟，眼睛更加红肿了，以为她是因为姑姑之事伤心，除了安慰便只能陪着她。

　　褚清珏这几天都在君黎跟前，一副欲言又止，想安慰又不敢安慰的模样，而君黎自从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之后，便自行在两人之间画好了楚河汉界。

　　褚清珏少年天性，总是在君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后也来了脾气，两人谁也不理谁，开始了无声的冷战。

　　褚清辞看着他俩闹，没有做任何表示。

　　丧期一过，便是入土为安为大。

　　临行前一天，褚清辞替褚明澜收拾遗物，发现她留有心愿。

　　她此生虽未嫁人生子，却依旧困于这世俗的高墙之下，希望死后褚清辞能将她的骨灰带回邴城，洒在故土之上。

　　想必是知道邴城路遥，也考虑到气候问题，尸身难以保存，这才要求火化的。

　　褚清辞与君黎说明情况，按照褚明澜遗愿，打算将尸骨火化，再带离京城。

　　将遗体小心安置在特制的柴火堆上，褚清辞见君黎突然取出一块上等白虎皮，赫然正是褚丞相书房中的那一块。

　　她心中正有疑问，君黎就主动解释道：“我见姑姑生前很是喜欢小老虎，连做的面食也离不开小老虎，不若借花献佛，将此虎皮与姑姑合葬。”

　　褚清辞依旧觉得奇怪。

　　君黎继续道：“我身无长物，什么都是姐姐给的，只有这虎皮是我与义父要回来的，姑姑疼惜我，我自应好好报答她才是。”

　　她说得合情合理，褚清辞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褚清辞与君黎带着骨灰坛回邴城，因着千林山距离邴城近百里，葬在山上不便打理，便在距离千林山不远处寻了一块坐北朝南的好墓地，交由守墓人守着。

　　墓地正对千林山，千林山上林葱叶盛，只是在远远瞧着便知是极佳的美景。

　　褚清辞有意让君黎放松心情，道：“听闻山中景色宜人，以前常有才子相聚于此，只是山中常有野兽出没，人们这才歇了心思。”

　　“山中早就没有好景致，有的只是野兽的骨堆罢了。”君黎凉凉道。

　　褚清辞知道君黎是在山上长大的，清楚山中情况，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道：“一别经年，可能山中已经重新昌盛起来。”

　　“也许吧。”君黎一直都是兴致缺缺的，完全没有来到故土的欢愉，就算可以理解为因着褚明澜的离世伤心，可她似乎更悲伤了。

　　褚清辞因此没有即刻带君黎回京，而是先在邴城安顿下来，邴城与八年前没多大区别，穷的人更穷，富的人更富。

　　在府中休息了两天，君黎的状态已和平时差不离，褚清辞特地与君黎一同出门逛街，街道两旁多是小摊贩，堆放的货物琳琅满目，君黎却瞧都没瞧。

　　褚清辞道：“阿黎不喜欢留在这里么？”

　　君黎道：“喜欢，我想去常春街转转。”

　　常春街是她被褚清辞捡回去的地方，这里和闹市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人们死气沉沉的，衣着破烂不堪，或躺或卧地蜷着。

　　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呆呆地坐在墙下，拿着一个破碗敲弄，沉闷的声音从碗底传来，她似乎还很开心，好看的眉眼弯了弯，她干瘦的身体让这个笑容显得更加弥足珍贵，让人想小心翼翼地捧在心上。

　　君黎看着这一切，一种陌生的恐惧感袭上心来，她突然拉着褚清辞要走，像是有急事一般。

　　褚清辞疑惑道：“怎么了？”

　　君黎不敢说她怕褚清辞把那个小孩捡回来，就像当初把她捡回来一样，两个姑姑都没了，她不能再与别人分享姐姐。

　　君黎闷闷道：“我在想，如果当初姐姐不把我捡回去，我只会从小乞儿变成大乞丐罢了，哪里会有现在的悠然生活？”

　　褚清辞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不以为然道：“阿黎你天生聪明，又生得乖巧可爱，怎会一直在这里做乞丐，就算不是姐姐带走你，也会有别人想领你回家的。”

　　君黎摇头：“除了姐姐没人愿意要我。”

　　似乎是为了更有说服力，她又道：“我那时脏兮兮的，带回家没有任何用处，徒增负担罢了。”

　　“怎会没有用处？像你这般模样生得俊的，领回家做童养媳也是可以的。”褚清辞难得与她开玩笑，尾音里带着几分俏皮可爱。

　　“……”君黎瞪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嗫嚅道：“那阿黎是姐姐养大的，也算是姐姐的童养媳么？”